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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妥協的人生什麼樣

「 The Story of Hartwig 」

有人說,人生是在不斷地妥協中前行的。有些時候是對自己的妥協,是對他人的妥協,有些時候則是對社會的妥協,和對時代的妥協。

如果......不妥協,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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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特維希Hartwig是這篇文章的主人公。

早年在卡爾斯魯厄理工學院就讀建築專業,這所學校目前是德國排名第一的自然科學和工程領域的大學。

早年哈特維希就讀的大學

埃貢·艾爾曼 Egon Eiermann

哈特維希二話不說,拒 絕 了!

艾爾曼自然是很生氣,可是這就是哈特維希啊!那一年他二十出頭。

年輕時期的哈特維希(左)和朋友遠足

他這樣的性格是任何一個時代的老闆都無法駕馭的,所以只能自己幹。他和朋友一起開了一家建築設計公司。七零年代受到生態建築的啟發和影響,他逐漸找到了自己想要追隨的建築風格。

70年代設計的居民住宅建築專案1

70年代設計的居民住宅建築專案2

在當時的一個建築專案中,他已經開始用生態建築的技術來造房子了,用泡沫塑膠和磚塊相結合,打造又隔熱保暖又相對輕便新型磚塊。他的第一座雙六角型平層大木屋也是在同一年代建造和設計出來的,當時他已經非常明確他的建築要關乎生態系統的協調、有序、迴圈、平衡和可持續。

double Hexagon wood HOUSEdouble Hexagon wood HOUSE 雙六角形平層木屋

他設計的木屋沒有稜角以確保住在裡頭的人可以感受最大的安全感。他超前的建築理念和當時的潮流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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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的是,他的別具一格也並非孤芳自賞,他成為了德國最古老大學之一的美因茨大學(創建於1477年)的第一個環境建築學方面的講師。

年輕時的哈特維希

他天馬行空的想法深受學生們的愛戴,而且身體力行告訴愛徒們建築和環境、設計和感覺之間的連線和變化。

比如,他組織學生把咖啡廳大變樣,透過簡單的位置變化和牆面玻璃的改造,一間透亮寬大的咖啡廳就誕生了。只是他連改造的申請都沒打,著實給了學校管理層一個超大的驚嚇,“這每天喝咖啡的地方怎麼說變就變了?” 但是這事兒還沒完,為了向學生展示如何減少對土地的影響來獲得相對較多的建築面積,他又在學校的草皮上打了兩個孔,支撐起了一個木製的可以拆解的木屋,後來成了學生開派對和討論方案的會議室。

當年建築專業學生們參與建造的小木屋

事業受挫的哈特維希對建築這個行業產生了巨大的懷疑,他如同一個刺蝟覺得自己和任何形式的組織都相處不下來。那好吧,自己辦個組織吧。

1980年,他和家人第一次來到了迦納利群島中的其中一個島,他被大自然的美所深深地震懾住了。

這個島,叫特納裡夫。

特納裡夫島 Tener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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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他在島上買了一塊地。1982年,他共同創立的政黨第一次進入議會,但他卻提著包去到了奧德賽裡尤利西斯的家鄉,位於希臘的伊薩卡島Ithaca。去幹嗎呢?去造房子。那邊有一個生態的社群,他去那兒造了一個樹屋。一顆橄欖樹,連洞都沒有打,用粗繩子捆綁在樹幹上把房子給造起來了,還是個三層樓的房子。

造完房子的他又走了。但這回他是徹底和德國的建築行業玩完了。他做了一陣子本地政務雜誌的編輯,由於文風太犀利,細節過於真實,他沒有辦法獲得他提交的很多設計方案的申請。他自然不願意同流合汙,於是在一邊私底下給周圍朋友設計和建造房子的同時,他開始思考退路。不造房子了他還能幹嘛?

要不烤麵包吧?也不知道這想法是從哪裡來的。

烤麵包?要知道在德國烤麵包這活可是享有絕對壟斷權,不是你想烤就能烤。所有人要先在有資質的麵包老師傅手下幹個三年的學徒,不然你半路出家一點轉型的機會都沒有,連黑戶都做不了,直接給取締了。這三年哪耗得起,轉念一想,“咦!這不還有西班牙迦納利群島的那塊地嗎?”於是他偷偷地學,麵包店關門後他開始在裡頭搗鼓。

德國人引以為傲的品類豐富的麵包

這造房子和做麵包還真不是一回事,他家裡人可受苦了,由於不願意浪費食材,每天的麵包運全看老天。一會硬了,一會軟了,一會酸了,一會苦了,終於在可以烤出德國品質的麵包之際,他終於下定決心開著他那輛紅色的大眾經典款的野營車,帶著所有家當從德國一路開車到了港口坐著輪渡抵達了特納裡夫島。

這一住就是一輩子,也成了他最終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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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島上的時候,那塊地皮上什麼東西都沒有,除了野草。要說哈特維希特立獨行之外的另外一個特點就是做事奇慢無比。這和島上的時間無縫對接。慢到什麼程度呢?一般麵包店都是起早貪黑,在清晨烤出新鮮的麵包。哈特維希的麵包作坊是晚上開始烤制的,第二天慢悠悠地起床後再送到各個麵包店。

島上住著不少退休後過來的德國人,由於懷念特殊的德國口味的麵包,哈特維希有了不少客戶。關於這麵包我還得多說兩句因為太神奇了,德國人民好的這口麵包有個正式的名字,叫史丹納麵包(Sourdough Steiner Brot)。

這個史代納來自奧地利,其實是一個發明了這個神奇口味麵包的人,同時他還身兼哲學家、改革家、建築師和教育家的身份。下次有人問你誰是跨界的鼻祖,我想你會有答案了。還沒完!他也是一位倡導健康飲食的先驅。

早在二十世紀,他就用黑麥、蜂蜜和水混合一起造出了一款不用任何發酵劑直接酸麵糰啟動的麵包。

而哈特維希在他的配方上做了改進,去掉了酸麵糰的酸味並加入了全穀物。升級後的麵包大受好評,解決了島上德國同志們的一大鄉愁。

由於沒有什麼競爭對手,他的客戶們只得適應他這慢麵包的速度。雖然帶著不少的家當來到島上,也不能只出不進,生活費還是要基本保證的,賣麵包看來可行,他漸漸有了穩定的收入。高峰期還賣到了另外一個島上,他做著輪渡到另外一個島的港口,經銷商到港口接他。一個交貨,一個付款。他也沒有刻意和別人提過自己是個建築師,全島的人都以為他是個麵包師傅。

哈氏麵包海報:好吃不貴 · 就是慢點

別忘了哈特維希這位麵包師傅自己買的地上還是空白一片,他租著別人的房子烤著麵包,才開始慢慢設計自己的房子。

哈特維希在開墾土地

最終他花了十多年的時間,親手設計和建造了三座八角形的木屋。

從左至右:按建造的時間順序

其中一個有三層之高,最頂層的臥室有著全世界最好的風景,左手邊望出去可以看到西班牙境內最高的活火山,右手邊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北大西洋。

其中一座小木屋的日與夜

有意思的是,房子的地基用了很多很多的紅酒瓶混著水泥,盡最大的可能減少資源的使用。上面架起的木頭房子都是腰部胖乎乎的,來保證房屋的面積。

玻璃瓶和水泥混合的地基

整整十年,他完成了符合他理念的房子。至今,在衛星地圖上還能看到他的三座小木屋。

衛星地圖上的三座小木屋(白色的已於2017年被拆除)

很可惜的是,其中的一座因為一些檔案和政策相違背的原因被當做了違章建築,在2017年的時候被勒令拆除。一紙檔案,來不及任何的申訴,就拆毀了哈特維希的生態小屋。

2017年夏天的拆除現場

拆除的理由是這整片土地都是自然保護區,在官方宣告成為保護區後建造的所有建築都是違建。哈特維希的“違建”開始於這塊地被劃為保護區之前,但是由於他造房子的速度太慢,這房子造完時這裡已經變成了保護區,又由於檔案操作的種種失誤,最終面臨了被拆除的命運。

木屋骨架被移除

拆除的過程中,人們發現除了一小部分水泥和玻璃瓶混合而成的地基之外,這座房子對生態環境沒有任何的其它影響。不禁要問,既然是自然保護區,周圍都還有人種植大量的農作物,農藥的殘存會傷害土地,為什麼允許農作物的種植而不允許一座環保建築在自然保護區裡,一個區區三十平米都不到的小木屋?

木屋房頂被移除

哈特維希在特納裡夫住了三十年。背靠山,面向海的三十年,在這個如果不作詩,不寫曲,不作畫,不寫字就可惜了的地方,他過了三十年完全是自己想過的生活。一天飲一小杯啤酒,一天品一小杯紅酒;餓了就摘下樹上的果子,摘幾朵橙紅色的小花(旱金蓮)拌個沙拉;每天雷打不動做頭頂倒立的瑜伽;寫詩下棋會友,時不時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時間彷彿不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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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浩瀚的自然和每天東昇西落的太陽,面對著漫天的繁星,看著遠處白色的海浪一次又一次拍打著礁石,有些關於生命的問題也一次又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一遍又一遍的尋求著答案:我們從哪來?到哪去?我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哈特維希最喜歡的數字是8,因為躺倒的8代表著永恆∞。所以他的收官之作也選用了八角型來寓意著這個數字背後特殊的意義。

現存小木屋的地板由無數的八角型組成

永恆究竟存不存在,他可能現在知道了答案,因為他已飄然落至彼岸。而他留下的八角型木屋依舊還在那,每一個面都面對著不一樣的風景,只要你接著走,只要你轉個身,你看到的會是不一樣的景色,人生不也正是這樣嗎?又何必拘泥於苟且而妥協掉自己的遠方呢?

遠方從來不是地理上的距離,而是自己和最真實的自己的距離。

Tod: Keine todernste Angelegenheit, Wenn ich sie mit Lebenslust mische Und etwas Freude als Götterfunke.

哈特維希的墓誌銘是他自己寫的一句詩:若生命的終點糅於熱情四溢的生活和天地所賜的靈感花火,死不足畏也。

只此一次的人生,可以有哪些不一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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