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餐

文 / 高偉

第一次吃自助餐是上個世紀90年代初的事。一次應酬中，我和女友被領到一個餐廳。是自助餐。我和女友不知什麼是自助餐，就在那裡呆坐著。看著別人一個一個地都離席而去，我們還很奇怪。然後知道了自助餐原本是自己去取所需之食物的。我準備大吃一場啦。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吃多少吃多少。是不是可以這樣以為，整個餐廳裡的美味佳餚都是我的啦。那一刻，我覺得開自助餐的老闆真是個傻冒，這麼一種用餐方式，他不賠死才怪呢。

事實上，我只吃了兩盤子菜餚而已。想多吃，胃裡沒地方啦。再吃，就遭罪了。當時，我的一個親戚開自助餐館，她不僅沒有像我一開始想的那樣賠錢，卻有了很大的利潤獲取。她如今幹了很紅火的事業，第一桶金，就是從開助餐取得的。

自助餐一開始迷惑了我，是因為理論上的一個事實是成立的，就是我們交上一份錢，完全可以吃光餐廳裡面所有的東西。問題是，我們根本沒有那麼大的胃口。其實理論上成立的東西很多，比如，我們可以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我們可以和任何一個美麗的女人談一場男歡女愛。實際情況卻是，我們的一生，只能走馬觀花地去幾個所謂的“旅遊勝地”，然後哪裡也去不了；我們不僅不能和所有的美好異性談情說愛，甚至這一生，達成一次銘心刻骨的戀愛都屬奢侈。

從自助餐我想到了很多，比如，我們總是高估了我們的需求。我們得經過多少回驢子磨面似的兜圈子，才知道我們的需求真的有限。當然，物質的絕對貧乏是令人恐怖的，它會讓人喪失太多，包括尊嚴；它會讓我們活得像個生活的奴隸。我想說的是我們飽足之餘，安歇有室之後。

生活其實就是一場自助餐。假如我們食慾旺盛，腸胃對色香味充滿熱烈的感情，那麼我們的盤纏得以支付我們所需要的那一份美食，就足夠了。即使我們每天想去高檔的餐廳取回我們需要的食物，也一定有個支付的限度。我們大可不必非得為自己的每一餐，預備下整個自助餐廳裡面的食物，彷彿這樣才安全有餘。事實上，我們的慾望本能地把我們牽引向物質利益越多越好的方向，我們也像一頭矇住眼睛的驢子一樣跟著自己的慾望往前跑。我們忘了反省一下自己，把價值連城的生命能量，把價值連城的時間，用於製造人生自助餐裡面我們吃不著的食物，這樣做有沒有意思？

《自私的基因》這本書告訴我們：我們的基因是自私的，我們的基因行使的是“比多還多”的模式，我們行使這種模式的行為，完全出自潛意識，這個潛意識有著數百萬年的進化積累，有著特別堅固的支援力量。我們後來的學習與修行，與這種固化的潛意識力量的較量，是格外艱難的。這就是說，基因格外支援我們，把力量使用於製造更多的“自助餐食物”當中去，而忘記了我們的真實需求量。“比多更多”，其本身，就構成了與他人較量的慾望驅動力。

這就是為什麼，藉助於技術，無論人類的積累有了多麼鉅額的收成，我們依然活得超級疲勞，每個人都依然累到吐血——為了無窮盡地積累自己的“自助餐”，無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

詩人北野說，生命所擁有的全部財富，也就是一點詩意了。

物質至上，詩意就顯得不值錢。物慾活絡的時代，誰詩意，誰彷彿就是自絕於人民。食物與日用品早已可以養活我們的身體，可是我們依然飢餓，飢餓的永遠是我們貪慾的胃口。

我們得到的恁罰，就是我們從來不會是一個知足的人，一個不知足的人，就永遠不知道幸福為何物，那幸福的喜悅從來不肯光臨我們貧窮的靈魂。

作者簡介

高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青島市作家協會詩歌創作委員會主任。詩歌與隨筆發表於《詩刊》《作家》《星星》《文學自由談》《中華讀書報》《人民日報》《今晚報》等。出版散文集、詩集20餘部——散文集：《她傳奇》《他傳奇》《愛傳奇》《痛苦，是化了妝的禮物》《不要晃動生命的瓶子》《包紮傷口還是包紮刀子》《打擊你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等；詩集《99朵玫瑰和一首絕望的歌》《99只蝴蝶和一首涅槃的歌》《梅花99弄和一首復活的歌》《去南邊找北》《風中的海星星》等。編輯百年散文詩大系之《摯愛情愫》。

( 責編：鴻飛；校對：昊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