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正:昨日釋出的江南塞北任平生(141)節中將錢穀融先生的名字誤植為錢穀榮,特此更正,並向讀者致歉!
2、全新的生活
調幹生享有調幹助學金,按原工資級別劃段,分三等,分別是27元、25元、23元。我和大部分同學一樣,每月25元,有幾位級別高的拿27元。別看相差只有2元,2元可以買不少東西,辦不少事。龍榆生編選的厚厚一本《唐宋名家詞選》,334頁,售價1元1角。蘅塘退士編、陳婉俊補註的八卷本,繁體豎排版《唐詩三百首》,售價0.70元。這兩本書加起來才1元8角。現在買要多少錢?
我這25元助學金,扣去12元伙食費,實發13元。給母親寄8元(比工作時少2元),留5元零花錢也就夠用了。後來我被劃成“右派”,只發給5元生活補助費。我無錢寄給母親,對我的懲罰等於轉嫁給了母親,母親何辜?我又何辜?僅僅13元,還要砍上一刀!無產階級對我這個“資產階級右派”真是太無情了。再說,資產階級跟我沒有一分錢的關係,我怎麼竟然成了資產階級,而且還是其中的右派?這個玩笑開得太殘酷也太發噱了。
學生食堂的伙食搞得很好。校部總務處下面有一個膳食科,專管學生伙食。河東、河西兩個學生食堂各自獨立核算。我們河東學生食堂看來比河西學生食堂搞得好些,平日兩幹一稀都差不多,但是 河東學生食堂每兩週改善一次伙食,吃一頓大葷。其中一種是吃三鮮肉包子。這包子有普通飯碗口徑大,可謂個大,餡大,油大,味美。男同學一般吃兩個,肚大的吃三個,最多吃四個。有一次發現一位大肚漢同學竟然吃了八個,大家驚訝極了,想象不出八個大包子是怎樣塞進肚子裡去的。我是吃三個包子級別的人,其實吃兩個就可以了,吃三個為了過癮,有點撐。女同學一般吃一個,體大肚大的最多吃兩個,沒見過吃三個的。
大學生的糧食定量比較高,每月有32斤。因為菜好,油水足,定量管夠吃,所以吃飯不限量,也沒有什麼嚴格的管理制度。管理上的鬆懈,留下了可乘之機。每逢吃大包子,總有河西同學混進來大吃一頓,甚至偷了帶回去。這些人多半都有河東的同學通風報信,每來必得,不會空跑。食堂有規定,吃飯不限量,但是不準帶回去。發現有人不但混進來吃包子,還把包子偷偷帶走,管理員著急了,在門口設下崗哨,進出都查。同時發動同學舉報,共同防範,混吃偷帶之弊方絕。
這樣的伙食是我工作以來吃得最好的伙食,足以保證每天學習、體育鍛煉和其他活動的能量需求。但是每逢打菜的案頭有額外的紅燒肉片供同學選購時,聞著那香濃的氣味,饞蟲就被釣到喉嚨口,不由得食指大動,再也忍受不住,總要買上一塊大快朵頤。肉塊長約十三、四公分,寬約六、七公分,厚約一點五公分。售價0.20元。雖然有點貴,卻也物有所值,並且吃得起。
正餐之外,下午課外活動後,間或到商店買一根大香蕉吃,售價0.10元。嚐鮮而已,並未養成習慣。這些美味在高淳鄉村工作時是不可能享用到的。
學生生活是集體生活,雖然沒有軍營嚴格,比工作時的自由隨意還是嚴格多了。每天6點起床,整理內務,上廁所,洗臉刷牙,有換下的衣服準備讓洗衣工洗的,就扔在宿舍門口。洗衣工在同學上課去後,會收取洗滌,洗好後一一送回,衣服邊角寫有姓名和宿舍號碼,不會弄錯或遺失。收費不貴,內衣五分一件,外衣八分一件,褥單一角,被子兩角。
然後去運動場鍛鍊身體。這項活動全憑自覺,沒人組織,更沒人強迫。參加者不在少數,許多都是熟面孔,而女同學則比較少見。只要在校,早晨鍛鍊我一直堅持到畢業。單槓、雙槓、吊竿、槓鈴,做操,都要練一練,最後到田徑場跑1500米結束。許多同學只跑400米、800米,跑1500米的不多。我是那不多的人中的一個。我的肺活量大,跑1500米不覺得氣厥胸悶,反倒是跑完後渾身活絡舒暢。
有一次體育課為大家進行體格資料測量,在測量肺活量時,我一口氣吹出了5000多毫升。那測量器最大容積是6000毫升。負責測量的教師看了資料,問我:“你吹了幾口氣?”我說:“一口。”他說:“你重吹一次。”我又重吹了一次。這一次他注意觀察,見我確是只吹了一口氣,沒有作弊,才把資料寫上。一般男同學的肺活量也就是3000毫升左右,女同學甚至不足2000毫升。我一下能吹到5000毫升以上,一個頂倆,那教師能不讓我重吹嗎?
晨練結束,7點進飯廳吃早飯。八點上課,開始一天的學習生活。下午有時有課,有時沒課,有課也最多兩節。沒課時可以自習,可以寫信,可以洗衣,還可以上街。總之,自由支配,想幹什麼聽便。
有走讀的同學,沒課時就不來學校,甚至有課時寧可曠課也不來,即使來上課,也經常遲到。有一個上海籍的同學,叫王引恬,記不清是三班的還是四班的,他就經常遲到。同學們正在專心聽講,他一推教室門:“報告”,給老師行個禮。老師點點頭,他便沒事人似的走向後排,找個座位坐下。他走路的姿態有點特別,腳後跟一踮一踮,彷彿跳著前行,惹得有的同學忍不住笑出聲來。王引恬因而得了個外號,叫“老遲到”。
“老遲到”功課怎麼樣不清楚,中國象棋的水平在華東師大卻是首屈一指,無人能敵。他曾與校內兩位高手下盲棋,以一敵二。兩位高手看著棋盤,殫精竭慮,絞盡腦汁。王引恬背對棋盤,卻能從容說出每一步的走法。他只要說錯一步,便將判負。他哪裡會錯?他腦中好像擺著兩個棋盤,看得清清楚楚,一步緊似一步,把二位高手先後擊敗。這位“老遲到”只上了一兩年,再也不見蹤影,大概退學不上了。我們組有一位同學叫吳春年,只上了一兩個月就退學走了,在校時間更短。
他們為什麼退學?是遇到了困難,還是過不慣集體生活?是怕將來分配工作離開上海,還是本來就只想弄個“大學肄業”文憑,於願已足?為什麼上大學?這個問題的答案一定是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實不足憑信,真正的理由亦即私下的盤算誰也不會吐露。只要表現尚可,沒人認真計較,去打破砂鍋問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