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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離京赴蒙

1969年的8月23日,一個極其平凡的日子。北京城南偌大的永定門火車站那天被潮水般的人流包圍得水洩不通,車站裡裡外外幾乎被紅、綠兩種色調所佔據、所渲染。紅色的標語、紅色的旗幟、紅色的袖標;綠色的軍裝,綠色的車廂,身著綠裝即將出發的兵團戰士。十五六到二十歲左右的青澀姑娘和半大小夥們,懷揣著一股熱情與莽撞的信念,隻身投入到了這座社會大熔爐,被推湧到了上山下鄉的洪流之中。列車在一陣陣震耳欲聾的鑼鼓喧囂聲與革命口號聲的吶喊中開出了京城,開赴內蒙古,駛向了西北方。

第2天下午4點左右,內蒙古五原縣的劉召火車站,列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開進了只有兩間小班房一股的道岔,隨著一聲汽笛的嘶鳴後,火車的車輪就被剎車制動死死地制服了。車箱裡的兵團戰士透過車窗往下一看:起初以為是臨時停車,再一看,碎石紛亂的道基北邊有一個5、6個籃球場大的空場,不遠處停著幾輛綠色軍用212吉普,吉普車旁邊聚集著一些戴領章帽徽的軍人,剩下的就是一字排開的解放牌大卡車、拖拉機和膠輪馬車。雖然夕陽血紅,但下面的人都穿著長衣長褲。一會兒一股西北風吹來,頓時就風沙彌漫,什麼也看不清了。

不知是誰在車箱裡喊了一聲:“到了,都下車!”

霎時,腦海裡產生了疑惑,出現了落差:這就是我們將要生活、勞作的地方嗎?心中憧憬嚮往的那個藍藍的天上白雲飄,風吹草地牛羊跑,閒時揚鞭騎馬放牧,農時揮鐮割麥收稻,戰時持槍站崗等待衝鋒號的情景在這裡蕩然無存。展現在眼前的卻是:近看蒼茫的原野,大地黃沙漫舞,遠望起伏的山巒,靜悄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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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這裡,最好的運載工具就是解放牌大卡車。不多時,解放牌大卡車已裝滿行李和箱子,箱子上邊和外圍都站上了剛下車的兵團戰士。王勇勝使勁地喊我:“張瑞豐,我在這兒,快上這輛車呀,不然你就得坐馬車啦,明早也到不了連隊!”我順著喊聲跑了過去,站在卡車下,望著高出車槽的行李和箱子,我驚呆了:上,掉下來準摔個半死;不上,呆在這裡晚上也得凍個半死。我正不知所措,有人在我身後推了一把,口音濃重地說:“還愣在這兒幹啥?趕緊上!呆在這兒晚上不凍死你,也讓狼吃了你。”聽罷,不禁渾身一哆嗦。我下意識地趕緊抓住一根下垂的粗繩頭,順勢往車上爬,腳還沒站穩車子就開了。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夜幕就像一個黑鍋底,黑黑的,令人心寒。想說話,但又不知說啥。超載的解放大卡車像瘋了一樣,一路不停地加大油門,在崎嶇不平的路上顛簸前行。我一直不敢鬆手,緊抓住那根捆在箱子上的粗繩頭,心想生死全靠它了。此時的腦袋裡是禁不住的翻江倒海:軍代表在學校動員會上說得好好的,這裡是大草原,水美草茂,牛羊成群,平時種糧放牧,戰時扛槍衛國。年輕人屯墾戍邊,義不容辭。然而眼前的景象卻是:滿目蒼涼,漆黑空寂的大地上夜風寒刺骨,除了風沙呼嘯聲,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

大約一個多小時後,汽車前方遠處有微弱的燈光閃爍。一會兒又是那個濃重河北口音的人,說了一句:2連到了!

遠處的燈光依稀明顯,一座座低矮格子狀的土房漸漸清晰,汽車在幾棟房子間來回轉了幾個彎後就停了下來。還是那個有濃重河北口音的人說:“我是一排長,我叫楊國華。1、2、3、4號車的兵團戰士聽好了,今晚女的住在1、2號房間,男的住在3、4號房間。抓緊時間整理內務,明早7點聽哨子起床出操!”這時我才定神看了這個河北口音濃重的人: 身高1米75以上的個子,黑黑的臉龐,高鼻樑,小眼睛;身穿一身褪了色的國防綠,但沒有帽徽領章,緊扣的領鉤和腰繫的武裝帶展現著曾有的軍人氣質。

船到碼頭車到站。王勇勝看著我一動不動像根木頭似地站在房前,順手拍了我肩膀一下,說:“三冬,幹啥呢?想啥呢?”“想啥、說啥都沒用,搬箱子!三十六計睡為上!”“三冬過來,咱倆睡一塊兒,鋪床!”。屋內的燈光被門縫呼嘯的夜風吹得來回搖晃,沒多時,王勇勝就睏倦著鼾聲而起,而我卻睜著眼睛睡不著。屋外,夜仍是漆黑漆黑,風依舊嗖嗖地吼叫。我審視著屋內,房子不大,一米八的個子伸手能夠著房頂,土黃的泥巴牆粗糙不平,炕就是磚坯混壘尺把高的大通鋪,炕蓆下有一匝厚的麥秸。說實話被褥鋪下,剛鑽進被窩還真有點涼,城裡的男孩子還能扛得住,女孩子嘛,從隔壁不時傳來女生們的哽咽與哭聲,便清楚地說明了一切。

靜靜的北疆,夜空低沉無語。毛主席的最新指示 “知識青年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很有必要”再響耳旁。星星開始與我對話:“風來雨去皆自然,是男兒就應有膽騎馬跨槍走天下,是青春就應在烈火中得到永生。這就是社會給你的獎賞,這就是離開朗朗書屋後必經的新課堂。” 誠然,想得更多的還是生我養我的父母和多年手足親情的兄弟姐妹。不知啥時我也疲憊地睡著了。

二、進駐老馬號

1969年是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迅速發展的膨脹期,2師每隔一兩個月就有“新戰士入伍”。15團2連原先勞改農場的土房子很快就人滿為患了,組建新連隊勢在必行,刻不容緩。

10月的一天,午飯後不久,突然響起了緊急集合的哨聲。連長、指導員、副連長、副指導員全部到齊。連長直接喊號:稍息,立正。王勇勝一看這陣勢,馬上感到一定有大事。只見連長一臉嚴肅地說,我宣佈:接團部命令,根據國內外形勢發展和15團組建需要,在2連基礎上組建新9連。劉金山為新建的9連連長,任永發為指導員。戰備先遣隊今日組建出發。先遣隊的成員是:……王勇勝、張瑞豐……先遣人員的箱子、行李、墊炕的麥秸由馬號班派車拉運,所有先遣人員一律輕裝徒步行軍到9連新址駐紮。

王勇勝扭頭給我做了個鬼臉,用手指頭通了我一下,興奮不已地對我小聲說:三冬呀,住新房有盼頭啦!說實在的,這老土坯房我也是真住夠啦!一天到晚不是房梁掉渣,就是牆皮脫落,低矮的門窗使得屋子裡總是黑黢黢的,真有點像電影裡的地牢。說是房子吧,矮矮的難見天日,說是地窖它又在地上。

9連新址前幾天我有幸看過,就建在2連正北烏加河的北邊,下了邊渠就是。上週到邊渠那邊幹活,站在邊渠上可以清楚地看到,9連新址一水的新建築,磚、瓦、泥、石、灰一堆堆的到處可見。蓋好即將成型的都是一棟棟嶄新的磚瓦房,還有氣派的大禮堂,寬大的食堂、操作間也在拔地而起,整個基建工地一派生機。

一路行軍,隊伍十分整齊。連長騎著紫紅色的兒馬走在最前頭,退伍老兵楊國華帶隊喊號。先遣隊的每個戰士人人神清氣爽,打從心眼裡為能被選為先遣隊,接到新任務感到無尚榮光。一路上步子走得那個齊,歌子唱得那個響。一點兒也沒感到路長,一會兒就跨過了烏加河大橋,又走了一里多地就上了邊渠。連長在邊渠北的一個三岔路口下馬停了下來,等整個隊伍到達時,連長下達指令:隊伍向東北方原場老馬號繼續前進。

王勇勝一聽頓時就懵了圈,扭頭對我說:“三冬這是不是在搞戰備拉練呀?還是到了原場老馬號再殺個回馬槍,然後再回9連新址?”此時,看著岔口北邊拔地而起的9連新址的座座新房,我心裡也疑惑起來。

原場老馬號離現在的9連新址往東還有一兩裡地。原場老馬號其實就是多年棄之未用的三四間草料間、馭手間,屬老土坯房。房後就是一字排開篷破柱歪的老馬廄。因年久未用,裡裡外外早已雜草叢生,詬土指厚,蛛網層層,早已成了蚊蠅蟲鼠在此安營紮寨的首選樂園。

半個小時後,先遣隊到達了老馬號。連長說:先遣隊今天就駐紮在這裡。為了加快9連建設,我們先遣隊要能吃苦、敢吃苦,為屯墾戍邊做出貢獻。先遣隊長楊國華接著說:女先遣隊員一會兒卸行李,鋪麥草;男先遣隊員先清掃老馬號。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男先遣隊員要特別注意,打掃圈舍時先用棍棒打草驚蛇,然後再去清理雜草、雜物。

果不其然,王勇勝和我幾個人棍棒一動,就見不知藏在哪裡兒的蛇、鼠瞬間倉惶逃竄;緊接著就是成群結隊的蚊蠅如黑雲駕起,翻騰作響;不一會兒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蟲、蛙也跟著一陣陣嘶鳴亂蹦,被迫移穴搬家。一見此狀,個個男先遣隊員都不由得渾身一機靈,好傢伙,一場你死我活“我進敵退”的戰鬥就這樣即刻打響。

夕陽西下,夜幕低垂。煥然一新的老馬號所有的雜草、詬土、雜物都已清理完,並鋪上了鬆軟的新麥草。當然女先遣隊員住馭手間、飼料間,男先遣隊員只能住在牆後抬頭可望天、三面無遮擋的老馬廄。

整整忙活了大半天,人人都已筋疲力盡。此時男先遣隊員躺在老馬廄裡,雖說鋪上了新麥草,但麥草下仍散發有多年積澱的馬尿、馬糞異臭。此時才真正體味到啥是“天當被,地為床”。心裡特別羨慕女先遣隊員能住在可以遮風擋雨的馭手間、飼料間,更懷念曾住過的老土坯房。王勇勝和我並排躺在了一起,先是眼望蒼穹,無言以對。後來還是話匣子王勇勝先開了腔:三冬,你說啥叫戰天鬥地?今兒就叫你嚐嚐。你說啥叫無可奈何?今兒就叫你感受感受。我說:勇勝,別瞎得瑟了,明早還得起床幹活呢,別跟老天爺過不去,趕緊睡吧。

剛靜下來,卻是一陣由遠及近的嗡嗡作響聲,原來蚊、蠅、蛙、蟲再次從四面八方湧來,又來殺回馬槍,誓要奪回它們的棲息地。新的戰鬥自天黑開始,一直持續到後半夜,戰鬥未有窮期。先是蚊蠅編隊成建制地輪番襲擾,然後就是一股股小夜風如針刺骨搞襲擊,最後就是老鼠特務連有選擇地撕耳咬鼻。隊員們只好採取鴕鳥政策——矇頭蜷縮。癩蛤蟆出來親個吻,沒傷著,但嚇得渾身哆嗦。睏死了,實在頂不住了,啥也不管了,在星星的陪伴下睡著了。

晨曦初露,還沒等起床號吹響,一股股晨風便把隊員們叫醒。我睜眼一望,田野上霞光靜溢,清爽襲人,只是感到空蕩蕩的。勇勝又第一個放炮了:三冬看看你的耳朵,掛彩了!我順手一摸,怎麼粘乎乎的,張開手一看,原來是粘乎乎的血。王勇勝你笑我,你看看自己的鼻尖也掛彩了。二人對視後,一陣情不自禁的傻笑……

20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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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本作者大大最好的一本小說,劇情讓人拍手叫好,連看三遍也不膩
  • 什麼情況?女子趁著午休回家,生完孩子,扔到鄰居家,繼續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