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來得有些突然。
管雲鵬不信,說這也沒火呢,出去都沒人認識,結果第三天,就有人在路上認出了龍王。
真火了,管雲鵬這才意識到。
可這對誰來說都是一件尷尬的事情——從事自己熱愛的演員職業,十年默默無聞,甚至無活可做,不得已換了條路,幹了內心牴觸的生計,竟一夜成名。
雖然還沒達到家喻戶曉的程度,但對於他來說,當下的名與利也足夠消化好一陣子。
流量呼嘯而來,他還沒有準備好。熱度呼嘯而過,他也會擔心自己是不是曇花一現。經歷著加速放大的這一切,管雲鵬必須再次像龍王一樣忍耐、蓄力、改變,以此換取命運的真正躍遷。
從卑微開始儘管他的贅婿系列影片在B站播放量已經超過了2000萬,但管雲鵬走進我們約好的咖啡廳時其他人並沒有注意到這裡的動靜。他主動來握手,微笑加深了兩條明顯的法令紋,就是歪嘴笑時會被過度擠壓的那兩條。
“如果火到現在我出門,真的要戴個口罩,我覺得我是火了。”管雲鵬笑道,“但是還沒有達到誰都認識的地步。”經紀人則隨即補了一句:“火的也是龍王那個角色。”
這確實是困擾管雲鵬的一點,B站影片裡數萬條“參見龍王”的彈幕快速閃出然後消失,卻很少有人知道或者說在意角色背後的演員是誰。即便此前,管雲鵬已參演了不少在各衛視播放的正劇。
“我喜歡錶演,從小就喜歡,小學同學錄寫的夢想就是當演員。”管雲鵬說:“雖然那時候不知道演員是什麼,但大家寫的都是當醫生、當警察、當科學家等這樣。”
2006年,初二在讀的管雲鵬參與了河南省的一個電影製片廠的小電影拍攝,那是他第一次拍戲。但在高中畢業的時候,他還是屈服於“表演並不能有穩定工作”的成見,選擇了家人認為相對穩定的播音主持專業。
管雲鵬騙自己——“都是在鏡頭前展現,電視臺也行,很多電視臺的主持人也會拍一些小的戲,這樣我是不是也可以再轉一下,就相當於曲線救國。”
但事實上,他並不能曲線救國。娛樂是個圈,和絕大多數“師出無門”的演員一樣,敲門磚都無處可尋,更不用說進門了。臺前的光鮮亮麗始終是鳳毛麟角,水面之下有太多的卑微與殘酷。
好在管雲鵬並不是甘於等待的性格,他在大學期間做活動主持人、婚慶主持人,偶爾運氣不錯還可以接到一些小宣傳片和廣告的活,放假期間甚至還當過藝考的播音老師。“當時也沒有給自己很準確的規劃,說我以後一定要往哪個方向發展,只能說是走著看。”
機會來得突然。
大四那年,正在準備考研的管雲鵬,看到了《 學生兵 》劇組的組訊,他沒有多想就去試戲並意外地接到了人生的第一個正式角色。“當時坐了好多人。演員、導演、製片,我都不認識誰是誰,就讓我試戲,演完之後,那個老大就說,再給他找一段,找了四段,還是五段,試完之後,當場讓我籤合同。”
合同擺在面前,管雲鵬只有兩分鐘的思考時間。
來試戲之前,他剛報了河南電視臺舉辦的主持人大賽,已經進到了第二輪,時間也在7月,和拍戲的時間衝突。“人家說你簽了合同拍戲,你就不能請假了。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得抉擇以後的職業了。”管雲鵬這次沒有打電話回家,“那兩分鐘,只有我自己在思考,我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生活,什麼樣的工作。”
兩分鐘,管雲鵬選擇了拍戲。
管雲鵬在電視劇《學生兵》中飾演錢剛
拍戲這條路不好走,管雲鵬沒有系統的學過表演,動作做得碎,還經常將播音時的念詞習慣帶到表演中,在《學生兵》劇組中捱罵是常態。直到一次拍戲時,管雲鵬餘光看到鏡頭被擋住,他不自覺地挪了半個身位,之後導演誇他特別好,學會了“找飯吃”,管雲鵬感嘆:“被罵了半個月,終於自己開竅了。”
拍完《學生兵》後,管雲鵬成了出品方天沐影業公司的簽約藝人,往後跟隨張東東導演拍了《戰天狼》和《浴血十四年》。
低谷與蟄伏2018年,管雲鵬跟公司解約,失去了不少圈內資源的支援,僅剩一個經紀人帶著他,但經紀人不知為何並沒有帶他見過一個劇組。接二連三的壞訊息,管雲鵬的心態有了變化。
“那時候很慌,很焦慮。那種焦慮,我不知道用什麼詞語去形容,就是感覺在這世界上消失了一樣。包括家裡人的聲音,朋友的聲音,自己經濟能力也沒有,然後還負債。”管雲鵬那時候的生活異常簡單,睡覺、看電影、做飯,除了為保持體型每天堅持外出健身,管雲鵬基本沒有離開住所。
說是住所,其實是北京東五環外的一個小隔斷,隔壁房間說話,聽得一清二楚,六個人共用一整間房,勝在房租便宜,一千出頭。“當時想著有戲了再搬稍微好一點的,但一直沒有戲。”好在管雲鵬的房間有一扇窗戶,可以看到對面的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坐在隔斷裡的小床上看向窗外,看著夕陽一點點消逝,管雲鵬知道,又一天過去了。
有一次,管雲鵬很難受,給朋友打電話說自己快堅持不下去了,“我多麼想聽到他說一聲,堅持不下去你就回來,有我們呢。”結果朋友對他說,那你再堅持堅持吧。這種鼓勵,對管雲鵬來說是一種煎熬。
在北京的這小一年的時間,管雲鵬沒有接一個戲,沒有一分收入。看不到希望,他沒有了繼續待下去的信心。
2018年的六七月份,不到一年時間,管雲鵬從北京回鄭州了。“我發小開車來拉我的東西,所有的東西都拉走,拉到家裡。”
生活仍要繼續,回到家裡之後,管雲鵬開始厚著臉皮,跟之前在鄭州合作過的導演打電話,說自己已回鄭州。
自2016年離開這裡,已有將近三年的時間,鄭州影視圈子不大,以前管雲鵬在裡面小有名氣,而他脫離了鄭州的影視圈後,很多新人又填充進來。2018年,當管雲鵬再回去的時候,很多人已不知道他是誰了。
管雲鵬能做的只有不停的跑劇組,北京的機會他也沒有放棄,如果要去北京試戲,管雲鵬會提前買好前一晚鄭州到北京的硬座車票,等清早到北京後匆匆趕往劇組,到晚上,再坐硬座回鄭州,這相當於節省了在北京兩晚上的住宿費。
對管雲鵬而言,這是一道熟悉的算術題,鄭州到北京的K字頭硬座票,93元一張,凌晨的車廂比較安靜,他還可以抓住時間小睡一會兒,一去一回,到北京試戲的成本就可以控制在200塊左右。
唯一讓管雲鵬煩惱的是,硬座車廂座位擁擠,味道也很大,第二天到北京後,衣服會褶皺不堪,頭髮也奇怪的髮油,因此,管雲鵬通常穿上背心拖鞋大褲衩坐火車,到北京後找一個洗手間換上包裡的乾淨衣物。
其它問題都解決了,洗頭是這趟行程的難點,早早到了試戲地點附近,管雲鵬會在手機上搜理髮店,他通會看看周邊有沒有小衚衕、老小區,那裡面的小店通常是附近的居民開的,價格更低。“小衚衕裡面一個40多歲的阿姨,她洗頭說是15塊錢,我說阿姨這樣,我自己洗,不用你幫我,我自己也帶了洗髮膏,5塊錢可不可以?”
那是管雲鵬最窘迫的一段日子,二十四五歲的人,沒有任何收入和積蓄,工作看不到未來,甚至生存也成了問題。
“沒有敢跟家裡張嘴去要(錢),而是說回到家,爸媽說給你加點先,我說不用了,就這樣讓一下,第二下都不再讓。就說那給你打過去吧,默默的接住。包括借朋友的,還有那時借唄上長期的分期。後來只要是拍戲,就趕快先還一下。”
方方面面的壓力下,管雲鵬甚至去考過一次公務員,“我老家是安陽的,我們那有一條隋唐大運河,它有一個講解員,招播音主持專業。”管雲鵬沒有考上,“我考上了,我覺得我也不會去。那個時候,爸媽說話你沒有辦法反駁,你沒有成績,的確自己拿不出來東西。”
我們問他為什麼可以扛下來,他回答:“演員是一個要去熬的東西,最起碼我要熬到同齡人不幹這個了,我在同齡人當中,不算佼佼者,我熬到四十,那些人都不幹了,我四十歲再出來不就成了。當時就是一股勁,我要使勁去熬。就算幹其他的,也是一種熬的狀態。”
再次接戲是在2019年的六七月份,管雲鵬連著拍了兩部電影,都是鄭州的製作公司。這兩個戲,讓管雲鵬有能力還了一部分外債。
機會來了2019年末,以“廉價”“速成”“快速迭代”為標籤的資訊流廣告來了。
剛開始接觸資訊流的時候,管雲鵬內心有些牴觸。
在拍的第一部電視劇中,算是男三號,還是試戲試上去的,起點算比較高。可當他回到鄭州拍資訊流廣告時,發現很多演員都是學生兼職,拍戲現場的裝置與現場的環境,都不像傳統影視業那樣正規。"我沒有接觸過這樣的拍攝,我接觸了傳統影視拍攝再到這,肯定內心是有落差的。"
管雲鵬剛開始想要不就不拍了,但演員接一個活才有一口飯,既然選擇回到鄭州,目前的狀態,就只能學會接受、融入。
"我當時想的就是趕快賺錢,攢錢,有一天能再拍戲。"管雲鵬說道,"是從無奈,被迫接受的狀態,到後來去融入,慢慢適應。你要進入工作狀態,對這個片子負責,大家才會認可你,以後可能會有更多的機會找到你。"
資訊流廣告的拍攝節奏非常快,由於資金和人手有限,演員們還需要自備部分服裝和妝容,幫忙搬運道具,打燈光。熟悉臺詞和劇本的時間也非常短暫,從凌晨5點起床,一直到深夜才能休息。
由於廣告時間短,一分鐘的片子必須吸睛——於是,能讓人側目的“扇耳光”場面就成了絕佳流量利器。一分鐘裡大約會出現四五個耳光,雖然拍攝時會有借位,但管雲鵬需要近景、特寫、全景挨一遍,在給對方近景、全景的拍攝搭戲時再挨一遍。次數一多就容易犯錯,真巴掌就扇了過來。
而一天的酬勞只有固定的幾百塊。
從十一月份一直拍到了一月份,管雲鵬在第一家拍資訊流的公司呆了三個月。那個時候管雲鵬拍的不多,一個月只有四五天有活,而圈內“頂流”,一個月拍30天。
"那時候就羨慕別人,怎麼能接這麼多活呢,那時候就說誰拍得多誰就是活王。"
在B站上,不少網友對管雲鵬在資訊流廣告中演技的評價是:"演技線上,比流量明星要強。"或許也是因為這一點,到年末,管雲鵬拍的數條資訊流廣告開始"爆單"了。疫情過後,管雲鵬的活越來越多,不知不覺,管雲鵬也成為了同行口中的"活王",此後,管雲鵬開始系統地拍攝龍王贅婿系列廣告。
重返北京接下來的故事,就是大家所看到的那樣——龍王贅婿系列廣告爆紅了。
故事裡,管雲鵬扮演著一個衣著寒酸,不斷被羞辱的男主角,但在影片後半段,他會上演驚天逆襲,真正的身份揭曉,他是神醫,是龍王、是戰神,是頂級財富家族的繼承人。
"我知道粉絲的群體,男性佔比比較多。其實你說贅婿,和我們日常生活當中的每個人,有很多息息相關的地方,都是一個隱忍,包括工作不得志,或者生活不得意,都處於這樣的階段。大家都想要有一個逆襲和反轉的階段,再幻想出來自己有這樣的一幕,所以大家才會覺得這個很爽。"管雲鵬如是分析角色爆紅的原因。
跳出尬劇,管雲鵬的經歷其實和龍王很像——長期的蟄伏,一日爆發。
管雲鵬笑道:"我本人就是龍王。龍王這個狀態,之前低谷,最後反轉。不一樣的是,戲裡的龍王,當時知道自己是很厲害的身份,戲外的我管雲鵬,是不知道以後可能會有紅的這一天的。"
管雲鵬拒絕了所有的MCN公司,最終選擇回到北京、簽約金色傳媒——一家傳統影視公司。
他很清醒,也有著超出同齡人的淡定,他自稱是經歷過低谷的人,管雲鵬知道觀眾的記憶只有幾秒,一波流量消失之後他可能會面臨無人問津的窘境。
再次出發龍王只是一個梗。歪嘴也只是一個動作。
B站鬼畜區的素材一直更新,流量時代永遠不缺吸睛的人。馬保國、丁真……龍王絕不用擔心後繼無人。
管雲鵬的B站主頁,影片播放量下降明顯
“我是一個演員,現在只是透過這種方式有了一定的熱度流量,網紅更新換代那麼快,這個讓大家短時間喜歡我,再往後,大家喜歡哪個就不知道了。但是影視作品不一樣,可能這個大家不喜歡,但是你一直拍,總有一個會好一點。”
在管雲鵬的家鄉安陽,有一個"三年"的傳統習俗,人去世三年,會辦最後一次白事,再這之後,很少有人再關注逝者了。管雲鵬說:"我想要在我走了之後,可以留一些東西,我的作品也好,我代表的精神也好,或者是有喜歡我的人也好,能夠繼續留存在這個世界上。"
當流量寵幸管雲鵬時,他心中大概有了答案。
現在的管雲鵬又重新忙碌了起來,以演員的身份。一場接一場的試戲,一天又一天的奔波。
當然,管雲鵬的所有經歷放到演員的大池子裡,其實並不算什麼。頂流之下,大多數演員盡其畢生精力都可能毫無結果,要想在這個利益早已板結的職業路徑裡找到一席之地,需要實力、也需要運氣。
祝這個年輕的演員,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