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董芷菲

就算特朗普費盡周折、終於成功赦免了自己，得到的也是一張“大幅貶值”的“特赦令”。

沒有意外，特朗普果然又赦免了一批人。繼前一天赦免15人後，這位距離下臺只剩一個月的美國現任總統當地時間12月23日晚間宣佈再赦免26人，其中就包括特朗普女婿，白宮高階顧問庫什納的父親查爾斯·庫什納（Charles Kushner）。

可以預見，在1月20日離開白宮前，特朗普還會繼續赦免一批又一批效忠他的、與他本人或與其家人關係密切的罪犯。不過事到如今，這份名單究竟會拉到多長已經不重要了，目前最大的懸念是，他究竟會不會用總統特赦令來赦免自己？

究竟有多少官司等著特朗普？

作為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享有免受刑事或民事訴訟的特權。“但是一旦他下臺，氣氛就會改變”，前美國聯邦和紐約州檢察官丹尼爾·R·阿隆索(Daniel R Alonso)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採訪時表示，“他將無法阻止司法機構對他的調查。”

既然數量繁多，我們只能找出幾個最具代表性的大案了。

首先是紐約州讓特朗普頗為頭疼的兩個人：曼哈頓地區檢察官小塞魯斯·萬斯(Cyrus Vance Jr.)和紐約州司法部長萊蒂夏·詹姆斯(Letitia James)。

法庭檔案顯示，萬斯正在調查“特朗普家族企業可能存在的廣泛而持久的犯罪行為”，其中包括偽造商業記錄、保險欺詐和稅務欺詐。

按照紐約州法律規定，為促進非法行為而偽造商業記錄是重罪。根據此前已經認罪的特朗普私人律師科恩在國會的證詞，特朗普在他的企業中一直熟練使用兩套數字，一套價值較高，用來獲得貸款；另一套價值較低，用來最小化稅收。雖然特朗普拒絕公佈他的納稅申報單，但根據《紐約時報》得到的納稅記錄，特朗普已有10年沒有繳納聯邦所得稅，另外兩年每年也僅僅繳納了750美元。

曼哈頓區檢察官萬斯讓特朗普無比頭疼 圖片：AFP

但只有紐約時報的納稅記錄顯然還不夠權威性，所以萬斯的辦公室正在申請從特朗普的報稅公司Mazars USA LLC傳喚總統的公司過去8年的稅務檔案；而特朗普本人一直是嚴辭拒絕。目前這個案子已經打到了最高法院。如果最高法院選擇支援萬斯的調查請求，那麼形勢或許將對特朗普不利。

值得一提的是，萬斯的調查也是目前唯一一起涉及特朗普的刑事調查。如果特朗普因逃稅或偽造商業記錄而定罪，那麼他可能被處一年監禁並處以罰款，或是繳納罰金以換取緩刑。

此外，萬斯還在起訴特朗普基金會。起訴書稱，這個已經解散的特朗普基金會實際上是特朗普競選活動的非法分支機構。電子郵件顯示，當時的競選經理科裡·萊萬多夫斯基(Corey Lewandowski)指導了該基金會的支出。司法部長辦公室要求特朗普方面支付280萬美元的賠償金。

紐約總檢察長萊蒂夏·詹姆斯(Letitia James) 圖片：AFP

雖然詹姆斯的調查屬於民事訴訟，但該辦公室已獲准將任何涉嫌刑事犯罪的元素提交給萬斯。

除了要應對“卑鄙的紐約民主黨人”對自己的“抹黑”，特朗普還需要擔心的是多起與他的不當性行為指控有關的案件。

其中一個是《Elle》雜誌專欄作家卡羅爾（E Jean Carroll）。2019年9月，她公開指控特朗普曾在上世紀90年代在曼哈頓一家豪華百貨公司的更衣室強姦了她。對此特朗普予以強烈否認，還說卡羅爾是在誹謗他。由於特朗普在任，因此有關此案的調查早已停滯。

另外一則指控特朗普不當性行為的是特朗普自家電視節目《學徒》(The Apprentice)的前選手薩默·澤沃斯(Summer Zervos)。她聲稱，2007年在貝弗利山莊酒店的一次會議上，特朗普對她實施了性侵。

特朗普不僅駁斥了這一指控，還指責澤沃斯，“演這麼一出就是為了出名！”然而這些話也直接導致澤沃斯在2017年正式起訴他誹謗。這起案件同樣也會在1月20日後得以推進。

特朗普女婿庫什納（左）和伊萬卡·特朗普（右） 圖片：AFP

除了“外敵”，離任後的特朗普還要當心自家人的反擊。因為去年9月，特朗普的侄女瑪麗·特朗普指控他的叔叔侵奪了本屬於她的遺產。

1981年，她的父親、總統的哥哥小弗雷德·特朗普去世，瑪麗在家族企業中繼承了可觀利益，當時她16歲。按照瑪麗的說法，特朗普和他的兄弟姐妹當時曾承諾，會“照顧”她的利益。

“他們撒謊了，”起訴書寫道，“他們沒有保護瑪麗，而是設計並實施了一個複雜的計劃，從她的遺產中吸走資金，同時掩蓋其欺詐行為。”

該訴訟要求特朗普提供至少50萬美元的賠償金。

總統“自我赦免”的三種辦法

面對一系列焦頭爛額的訴訟，特朗普是否可以在離任前自己赦免自己？

理論上是可以的。因為美國憲法並沒有明文規定說總統不能赦免自己。這也就是為什麼特朗普2018年曾聲稱擁有赦免自己的“絕對權利”。

但畢竟“法無禁止皆可為”也是法律的基本精神，基於這一點，總統理論上確實可以實現自我赦免。

美國法律專家格雷格·沃爾特斯（Greg Walters）認為，特朗普要想赦免自己可以有三種途徑。

第一種，直接赦免。

是的，就是直接簽署檔案自己特赦自己。按照美國法律的要求，總統擁有的赦免令不僅可以免除當事人正在面臨的起訴，也可以涵蓋那些尚未進入法律程式的不法行為；同時，其他政府部門無法稽核赦免內容，總統赦免時也不需要提出任何理由。按照上述規定，特朗普當然符合被赦免的標準。

但美國不少法律專業人士指出，如果特朗普真這麼做了，那麼他很可能會遭到司法部聯邦檢察官的挑戰，且後者的勝算還不小。

這是因為，司法部曾在1974年出臺了一份意見書，其中指出，若總統赦免自己，則該行為違反了“任何人都不能成為自己案件的法官”的基本規則。

正因為此，美國主流媒體大多認為，特朗普就算真要赦免自己恐怕也不會做得太直接。他更大的可能是走“尼克松模式”。

因為“水門事件”醜聞，時任總統尼克松於1974年8月8日宣佈辭職 圖片：視覺中國

1974年8月因“水門事件”主動辭職後，繼任總統——也就是尼克松任總統時的副總統——傑拉爾德·福特（Gerald Rudolph Ford, Jr.）於1974年9月8日宣佈給予尼克松全面且無條件的豁免權，讓他不會再因為任何擔任總統期間“犯下或可能犯下或是有部分責任”的罪行遭到起訴。

套用到今天，就是特朗普先提前辭職，然後讓副總統邁克·彭斯(Mike Pence)登上總統寶座，再用他的總統權力赦免他。

由於已經存在先例，因此該舉措比自我赦免更有法律說服力。只要彭斯願意配合，那麼特朗普這種赦免方案遭遇的司法阻力會相對較小。

這麼做最大的問題在於，它可能會傷害自己支持者的感情。

自從大選結果出爐後，特朗普一直在各種場合不認輸，反覆強調自己才是今年大選的唯一、真正大贏家，還說自己的勝利“被拜登偷走了”……但即便是如此嘴硬，其“死忠粉”依然對他不離不棄。但如果臨到離職卻突然辭職，在看客尤其是特朗普的支持者看來，就變成了徹頭徹尾的“認輸”，而這顯然會影響他在支持者眼中的形象。對於想要在2024年東山再起的特朗普來說，這可不是好事。

於是就來到了最後一種可能，也是從未發生過，但在法理上也走得通的最荒誕的自我赦免辦法。

上文曾提及的法律專家沃爾特斯表示，特朗普可以利用憲法第25修正案中的一項條款，宣佈自己暫時喪失行為能力，然後暫時辭去總統職務。此時就承接到上一種方案：彭斯繼任，然後赦免他。而在得到赦免令後，特朗普又可以在“合適的時機”宣佈自己“恢復了行為能力”，回到總統辦公室。如此一來，他就可以既不認輸，也能成功赦免自己。

不過這麼做顯然是在愚弄民眾，這不僅會讓特朗普遭到更多輿論壓力，極易招致檢察官的司法挑戰，還可能會大大動搖彭斯對特朗普的支援。

畢竟和特朗普一樣，這位現任副總統同樣也覬覦著未來的總統寶座。而想要當總統，就犯不著讓自己沾上道德汙點。要知道當年福特之所以才當了兩年總統就在1976年的大選失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他赦免了尼克松。這個汙點讓他的競爭對手卡特獲得了巨大先天優勢，今天的彭斯當然不會忘記。

在赦免尼克松後兩年，福特總統輸掉了總統大選 圖片：視覺中國

從這個角度說，就算特朗普選擇目前看來最為穩妥的第二條方案，彭斯也未必會支援他。

“一直以來，彭斯在特朗普政府中都在努力做著‘平衡工作’：他既不想得罪特朗普，也不願因為和特朗普走太近而影響自己的政治前途。因此，除非他已經放棄了做總統的野心，否則在面臨‘是否要做第二個福特’這個問題上，彭斯一定會非常謹慎。”張軍律師解釋道。

赦免=脫罪？

必須指出的是，雖然看上去威力極大，但美國總統的特赦令也不是萬能的，它不能赦免所有罪責。

總統赦免有兩大限制：第一是隻適用於聯邦犯罪。這意味著即使特朗普成功得到赦免，也無法避免州和地方檢察官對他提出的指控。換句話說，下臺後的特朗普沒辦法擺脫萬斯和詹姆斯的“糾纏”，畢竟這二位的努力都只涉及紐約州一級的指控。

其實，特朗普能透過特赦令擺脫的來自聯邦一級的指控主要就是“通俄門”醜聞。

2019年，負責調查特朗普“通俄門”的前特別檢察官羅伯特·穆勒（Robert Mueller）釋出的報告中有充分證據表明，只要特朗普不再是總統，那麼司法部就有充足理由起訴他。但若特朗普成功赦免了自己，那麼理論上司法部再對此事追究就會遭遇更大阻力。

即將離任的美國總統特朗普與第一夫人梅拉尼婭 圖片：AFP

對於特朗普來說，總統赦免的第二個限制也可能會讓特朗普的赦免令明顯“貶值”。

這條法律規定，被赦免的罪責不可以包含被彈劾的罪名。

巴爾的摩法學院教授，《如何閱讀美國憲法》一書的作者金伯利·韋勒爾（Kimberly Wehle）強調，彈劾發生在眾議院，而罷免則發生在參議院。“特朗普雖然去年沒被成功定罪，但眾議院當時提出的彈劾法案確實獲得了透過，而根據憲法的明確規定，他不能赦免自己濫用職權和妨礙國會的指控。”

妨礙國會也是一種聯邦犯罪；聯邦法令的第1505條還將妨礙司法公正定為刑事犯罪。其中寫道：“任何腐敗的人……或透過任何威脅信件或通訊影響、阻礙、或試圖影響、阻礙眾議院、參議院或國會的任何委員會或國會的任何聯合委員會的正當和適當行使調查權的人，將被監禁5年，並處罰金。”

換句話說，雖然參議院當年站在了特朗普一邊，沒有給特朗普定罪，但由於彈劾動議在眾議院獲得了透過，這個聯邦罪也不能真正免除；只要司法部想要調查，特朗普也是無能為力。

退一步講，即便司法部不拿去年的彈劾案說事，但只要他們有確鑿證據，認為特朗普執政時曾存在違法行為，那麼依然不排除檢察官向特朗普發起聯邦一級的指控，“當然，特朗普的律師屆時一定會把總統自我赦免的故事拿出來當‘免死金牌’，所以案子有可能會打到最高法院”，張軍律師分析道：

“而最高法院雖然現在有六名保守派大法官，自由派只佔三席；但在涉及‘總統自我赦免’這種會直接影響美國未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重大判例時，不太可能因為黨派之見而刻意站在特朗普一邊。因為此案的得利者並非只有特朗普或共和黨，對於採用海洋法系的美國來說，一旦判例形成，未來包括民主黨總統在內的所有總統都可能依樣畫葫蘆。”

簡言之，就算特朗普費盡周折、終於成功赦免了自己，也有可能無法免除一些聯邦一級的指控；加上“特赦令”根本覆蓋不到的州一級訴訟，這張“特赦令”的實際價值究竟有多大實在令人懷疑。

但向來不安套路出牌的特朗普真的會放棄“赦免自己”，這個瘋狂的想法嗎？

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