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春天來臨時，我坐在季節深處，等一場花開。就好似坐在一朵雲上，等待起風的曼妙。

“白團扇，今來此去捐。願得入郎手，團圓郎眼前。”

你唱著曼妙的歌曲向我走來。

那天，在後花園書房，我透過窗子看到你對院中的黃蜀葵花十分喜愛，就寫下了四句詩：

名花八葉嫩黃金，色照書窗透竹林。

無奈美人閒把嗅，直疑檀口印中心。

你跑進屋子，看到我寫的詩，十分歡喜，就拉著我的手走到院中，手指高大的楊樹讓我再寫一首。

我拗不過你，隨口吟道：

散亂隨風處處勻，庭前幾日雪花新。

無端惹著潘郎鬢，驚殺綠窗紅粉人。

春風起，千山綠，萬水碧。喜鵲在老榕樹上歡叫，雀躍又孤單，多像我翹首喜迎你走來的樣子。

一命前途遠，雙曹小邑閒。

夜潮人到郭，春霧鳥啼山。

淺瀨橫沙堰，高巖峻石斑。

不堪曾倚棹，猶復夢升攀。

我今年已三十歲，還沒有考取功名。我祖籍河北清河，自幼生活在江南姑蘇城內。我的曾祖父是唐初宰相張說。別人說我是紈絝子弟，我紈絝到哪兒了？家裡有錢不是我的錯，出生在名門望族，我也無法選擇啊。我常以俠客、浪子自居，雖也偶弄詩文，但從來不屑以詩人形象示人。

那年春天，我到京城訪問一個朋友，他告訴我說京城正在搞一個同題詩賽，參加的人都是文壇大佬、學界名流。我說什麼題目。他說：

就以這件事為題目。

說罷，他拿出手抄的幾首詩遞給我。

第一首是：

何滿子歌

元稹

何滿能歌能宛轉，天寶年中世稱罕。

嬰刑系在囹圄間，水調哀音歌憤懣。

梨園弟子奏玄宗，一唱承恩羈網緩。

便將何滿為曲名，御譜親題樂府纂。

魚家入內本領絕，葉氏有年聲氣短。

自外徒煩記得詞，點拍才成已夸誕。

我來湖外拜君侯，正值灰飛仲春琯。

廣宴江亭為我開，紅妝逼坐花枝暖。

此時有態蹋華筵，未吐芳詞貌夷坦。

翠蛾轉盼搖雀釵，碧袖歌垂翻鶴卵。

定面凝眸一聲發，雲停塵下何勞算。

迢迢擊磬遠玲玲，一一貫珠勻款款。

犯羽含商移調態，留情度意拋弦管。

湘妃寶瑟水上來，秦女玉簫空外滿。

纏綿疊破最殷勤，整頓衣裳頗閒散。

冰含遠溜咽還通，鶯泥晚花啼漸懶。

斂黛吞聲若自冤，鄭袖見捐西子浣。

陰山鳴雁曉斷行，巫峽哀猿夜呼伴。

古者諸侯饗外賓，鹿鳴三奏陳圭瓚。

何如有態一曲終，牙籌記令紅螺碗。

我看後冷聲一笑，說道：“元稹這個渣男會寫出什麼好詩？囉裡囉嗦，純粹汙人眼球！”

隨手扔到一邊。

再看第二首：

雜曲歌辭·何滿子

白居易

世傳滿子是人名，臨就刑時曲始成。

一曲四詞歌八疊，從頭便是斷腸聲。

“白居易的詩三四兩句還算可以，但已趕不上他的《長恨歌》的水平了。整天跟著元稹的屁股後面瞎哄，快要江郎才盡了！”

第三首：

何滿子

毛熙震

寂寞芳菲暗度，歲華如箭堪驚。

緬想舊歡多少事，轉添純思難平。

曲欄絲垂金柳，小窗絃斷銀箏。

深院空間燕語，滿院閒落花輕。

一片相思休不得，忍教長日愁生。

誰見夕陽孤夢，覺來無限傷情。

“不看了，每下愈況！”

把詩稿扔到一邊，幹了一口茶，我隨口而出：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

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你這詩是什麼意思呀？”朋友問。

“我詩的意思是說，我已在您的皇家深宮裡獻唱服務了二十多年，如今我遠在千里之外的故鄉已經沒有了親人。現在我何滿子只能悲歌一曲與人世告別，把我的兩眼熱淚灑落在您的面前。”

朋友聽後連說“好詩好詩”，於是就把我的詩傳揚了出去。

這首詩一出，落淚的就不只是何滿子了，長安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有人在為何滿子的悲憤歌聲而淚奔。

這首詩也引起了一位大人物的注意，認為它是一首千古絕唱。那就是時任天平軍節度使的令狐楚。令狐楚愛屋及烏，派人四處蒐羅我的詩作，然後挑選三百首詩歌製成精美詩集，親自起草奏章，向朝廷舉薦我。令狐楚在相當於詩集序的奏章中說：

“大凡創作五言律詩的，都應包含禮、樂、射、御、書、數六藝。現如今的詩人大多文筆放誕，詩壇沒有宗師。張祜多年流落江湖，很久以來精於詩賦。他鑽研深入、用心良苦，搜求意象功力很深，受到同輩詩人推崇，詩賦風格罕有人比。我特此請人抄寫他的詩作，到光順門進獻，乞望皇上交給中書省、門下省，讓他們給他安排適合的官職。”

應令狐楚之邀，我來到長安等待，我也是年輕氣盛、自信滿滿啊。

有詩為證：

京城寓懷

三十年持一釣竿，偶隨書薦入長安。

由來不是求名者，唯待春風看牡丹。

誰不渴望被朝廷重用，我也未能免俗啊。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讓我始料不及的是，此時元稹正擔任獨承密命這一職位，實際權力超過宰相。加之他正好又是詩壇權威，皇上自然要請他來定奪。而元稹一句話就將我打進了十八層地獄，他向皇上誣告說：

“張祜的詩乃雕蟲小技，大丈夫不會像他那麼寫。若獎賞他太過分，恐怕會影響陛下的風俗教化。”

皇上聽罷，心頭一顫，回想起令狐楚給他詩集中那些描寫宮廷生活的詩，什麼“千門開鎖萬燈明，正月中旬動帝京”，什麼“猩猩血彩系頭標，天上齊聲舉畫橈。卻是內人爭意切，六宮紅袖一時招”，頓覺把這些宮廷中的奢靡秘事宣揚出去確實敗壞皇家形象。

於是，毫無商量餘地地駁回了令狐楚的奏請。仕途的大門毫不留情地對我關閉了。被薦失敗，我寫下一首五絕《書憤》：

三十未封侯，顛狂遍九州。

平生鏌鋣劍，不報小人仇！

我又回到了家鄉蘇州。這樣也好，以後我倆就能長相廝守，徜徉山水之間了。

微雨潤物，細無聲。想著你，一天就亮了；念著你，百花就開了。思念是花朵，你要懂得珍惜。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心先知。千迴百轉歷滄桑，柳暗花明又一村，好日子正從一朵雲上趕來。春色無疆，我把思念寫進片片新綠裡，請相信，真愛你的人，未必時刻伴你左右，但他的心一定不曾遠離。

拔蒲來，領郎鏡湖邊。

郎心在何處，莫趁新蓮去。

拔得無心蒲，問郎看好無。

春日升，春日落，山色空濛，河流依舊，我不禁想：深山的大樹會孤獨嗎？路邊的野草會寂寞嗎？你的春心可曾為誰盪漾？春天的芳菲可曾讓你停留？

東方曨曨車軋軋，地色不分新去轍。

閨門半掩窗半空，斑斑枕花殘淚紅。

君心若車千萬轉，妾身如轍遺漸遠。

碧川迢迢山宛宛，馬蹄在耳輪在眼。

桑間女兒情不淺，莫道野蠶能作繭。

蒲公英的腳步，不曾停歇。忙碌的我們，奔走在灰塵裡，最終都成了微塵。生命的意義在於前行，而每一次前行都是新的開始，只是不知道，萬花叢中，會不會出現你的身影？

那年在宋州於使君家觀看歌舞，你曼妙的琴聲，優美的歌聲，蹁躚的舞姿真是令人大開眼界，餘音繞樑，三日不絕啊！

歷歷四弦分，重來上界聞。

玉盤飛夜雹，金磬入秋雲。

隴霧笳凝水，砂風雁咽群。

不堪天塞恨，青冢是昭君。

綽綽下雲煙，微收皓腕鮮。

夜風生碧柱，春水咽紅弦。

翠佩輕猶觸，鶯枝澀未遷。

芳音何更妙，清月共嬋娟。

一夜列三清，聞歌曲阜城。

雪飛紅燼影，珠貫碧雲聲。

皓齒嬌微發，青蛾怨自生。

不知新弟子，誰解囀喉輕。

董雙成一妙，歷歷韻風篁。

清露鶴聲遠，碧雲仙吹長。

氣侵銀項溼，膏胤漆瓢香。

曲罷不知處，巫山空夕陽。

小小月輪中，斜抽半袖紅。

玉瓶秋滴水，珠箔夜懸風。

徵調侵弦乙，商聲過指攏。

只愁才曲罷，雲雨去巴東。

紫清人一管，吹在月堂中。

雁起雪雲夕，龍吟煙水空。

虜塵深漢地，羌思切邊風。

試弄陽春曲，西園桃已紅。

清籟遠愔愔，秦樓夜思深。

碧空人已去，滄海鳳難尋。

杳妙和雲絕，依微向水沉。

還將九成意，高閣佇芳音。

那夜的場景，那夜的你，都成為我今生最美的時光。

02

夏天來了，藍天曠闊，大海深邃，陽光溫熱。我愛上這份深遠與熱烈，就像我希冀活出一個滾燙而火熱的人生。

你坐在海邊的礁石上，懷抱琵琶，輕輕彈奏。

一管妙清商，纖紅玉指長。

雪藤新換束，霞錦旋抽囊。

並揭聲猶遠，深含曲未央。

坐中知密顧，微笑是周郎。

夏花開，春花落，萬事萬物都在自己的軌道上運轉，我的思念亦不曾停息。戀上你，就像風走了八千里。我深知，你終究是我的來日方長，不急於朝朝暮暮的你儂我儂。

去年來送行人處，

依舊蟲聲古岸南。

斜日照溪雲影斷，

水葓花穗倒空潭。

隨著年齡的增長，你我變得越發柔軟和深情，不再追求表面的圓滿，對幸福有了全新的理解，對愛的領悟亦不再停留在淺顯的層面。

石榴未拆梅猶小，

愛此山花四五株。

斜日庭前風嫋嫋，

碧油千片漏紅珠。

紅鉛拂臉細腰人，

金繡羅衫軟著身。

長恐舞時殘拍盡，

卻思雲雨更無因。

垂老秋歌出塞庭，

遏雲相付舊秦青。

少年翻擲新聲盡，

卻向人前側耳聽。

夏日漫長，蟬聲聒噪，紫薇花開得正豔，我端坐在高高的山崗，想起了那些幸福的過往。

錦堂晝永繡簾垂，

立卻花驄待出時。

紅粉美人擎酒勸，

青衣年少臂鷹隨。

輕將玉杖敲花片，

旋把金鞭約柳枝。

近地獨遊三五騎，

等閒行傍曲江池。

夏夜，微風習習，月色太濃，蛐蛐們在草叢裡約會。燈火闌珊裡，你我十指緊扣，走進藕花深處……

03

夏天走了，菊花開了。推開窗欞，白雲一片去悠悠，我一腳邁進生命之秋。

日下西塞山，南來洞庭客。

晴空一鳥渡，萬里秋江碧。

惆悵異鄉人，偶言空脈脈。

秋水長天的季節，陽光輕薄而細軟。一個微醺的午後，我坐在窗前，翻看泛黃的日記，字裡行間寫滿的都是你。

山高雲緒斷，浦迥日波頹。

莫怪南康遠，相思不可裁。

靄靄雲四黑，秋林響空堂。

始從寒瓦中，淅瀝斷人腸。

愁腸方九回，寂寂夜未央。

四時之中，秋日最是深情。某個時候，會突然感傷，會突然心亂如麻，會突然無所適從，會突然熱淚盈眶，會突然害怕失去一些人，會突然極度恐懼不再能夠觸控到你的溫存。

碧溪行幾折，凝棹宿汀沙。

角斷孤城掩，樓深片月斜。

夜橋昏水氣，秋竹靜霜華。

更想曾題壁，凋零可嘆嗟。

漫卷的夕陽，落入中年的深海里，無聲又無息。

涪江江上客，歲晚卻還鄉。

暮過高唐雨，秋經巫峽霜。

急灘船失次，疊嶂樹無行。

好為題新什，知君思不常。

東望故山高，秋歸值小舠。

懷中陸績橘，江上伍員濤。

好去寧雞口，加餐及蟹螯。

知君思無倦，為我續離騷。

04

冬天來了，千山落木，萬草枯槁。最後的黃葉，請告訴秋天，我的思念。

金陵津渡小山樓，

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裡，

兩三星火是瓜洲。

生命是一個不斷行走的過程，我向往詩和遠方。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有些鳥兒是永遠關不住的，因為它們的每一片羽翼上都沾滿了自由的光輝。

行卻江南路幾千，

歸來不把一文錢。

鄉人笑我窮寒鬼，

還似襄陽孟浩然。

砌下梨花一堆雪，來年誰此憑闌干。有些轉身，註定是一生。

一夜梅花笛裡飛，

冷沙晴檻月光輝。

北風吹盡向何處，

高入塞雲燕雁稀。

冬夜清寒，你要學會熱愛風中枯樹的堅韌。有斯人可念，即是良宵；有良人可待，便是美意。

下雪了，世界一片素潔與清明，我的心中燃起一把火，因為我知道來年的春風已經蠢蠢欲動。這世間，總有人歷盡滄桑，仍有一顆純潔如雪的不染心，就算世界荒蕪，總有一個人是你床前的明月。

今生，我願意在紅塵深深處等你，直到漫天雪花，落白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