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給歲月以文明。

就在聖誕節前，一個叫翔哥的“包打聽”訊息人士，在林奇中毒新聞的第一時間裡，便發出瞭如下內幕：

“遊族影業的CEO投資失敗，虧了上市公司20億，大老闆逼CEO還債，於是CEO就下‘鉈’這種毒素，毒殺老闆。老闆的腦細胞60%壞死，上週日（12月20日），CEO就被抓了。”

12月23日下午，掌握“三體”宇宙的大老闆，被多方信源證實，中毒。依照警方公佈的畫像，投毒者幾乎是大老闆的事業搭檔：幫他操盤整個“三體”IP衍生業務的職業經理人。

該經理人不僅有法律名校（西南政法）的專業教育背景，而且還以高材生學霸的姿態留過歐、留過美，在美國駐香港的某家律所裡執過業，在上海首富郭廣昌的復星集團裡，做過法務老大。

如此有地位、有身份、有財富的上流社會精英，這個尺度，讓大傢伙目瞪口呆，上一次高階人士不講武德的追溯，還是近十年前的“伍德”案。尼爾伍德死的好慘，醜聞陰謀背後的隱秘劇情，最終釀成了通天的禍事，在吸睛度上，給時代以記憶。

什麼仇什麼怨，讓一對中國合夥人走到這步無可挽回之田地？還有人造謠奪妻之恨、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圖獵奇的這些噪音，不必理睬。

這些年，往公共飲用水裡，灑下化學試劑劇毒或者注射醫用藥液的惡行雖不入流，卻在社會新聞裡，屢屢喚起輿論關注和謠諑追逐，皆因加害者的主體形象，有那麼些“吃飽了撐的”。上海同濟大學的博士研究生林森浩殺害室友，山東威海乳山的統計局公務員無腦洩憤，他們到底想要什麼，他們自己都不清楚。

就連馬雲好像對中毒這個事兒也諱莫如深。有段短影片流傳甚廣：

一次年終歲尾的企業家大聚會，柳傳志攢局，馬雲帶著一大堆隨從保鏢入場，柳“教父”迎上前，親切的唏噓到：馬雲，都知道你是歌神，一會兒你上去給大家唱一首?

傑克馬抬手遮著嘴，似耳語卻又在嘈雜中大聲迴應：不了，我跟您說，這兩天我他媽差點死了？他媽的中毒了。

柳總覺得自己聽錯了，追問：什嘛？你他媽怎麼了？

傑克馬接茬：呵呵呵，我他媽在這裡還真不好說。

得承認，光鮮的背後不生鮮，燦爛的背後是潰爛。高處不勝寒，專門為瑟瑟發抖打造的黑暗森林，在有些人類物種的生存法則裡，時刻存在。

二

自從劉慈欣的“三體”IP成為了一個劃時代的超大文化生意，作者本尊已經十年寫不出來什麼像樣的東西了，一部長篇沒有，非要應景來說，勉強能拎出來兩三個名不見經傳的短篇。

跟這個生意相關的兩位39歲八零後操盤手，一位因中毒走向黃泉，一位因投毒很可能在未來也要萬劫不復。這則悲劇裡，兇手是不是堪比諸多懸疑犯罪網劇裡的反派角色，有著深不可測的層層難言之隱，或者兩人之間，亟須外界解開什麼樣的驚天謎團，這要等法律的調查結論和案件的後續發展。

經手過《三體》電影改編的網紅作家兼跨界製片人孔二狗、非著名職業導演張番番，也是一事無成。不是他們懶饞奸滑，而是拿他們若對標“流浪地球”的製片人和導演組合，實在乏善可陳。孔二狗沒有龔格爾的協調能力，張番番沒有郭帆的手藝人才華。

2009年，國家電網山西娘子關電廠的打工人劉慈欣，在上班時間，磨刀不誤砍柴工，“摸魚”寫作已經不用遮遮掩掩了。

劉慈欣後來在《魯豫有約》說，我都是上夜班才這麼幹的。

也是，09年之前的草根作家熱、部落格論壇熱、網路文學熱，讓歷史發燒友張宏傑，寫出了《曾國藩的正面與側面》和《飢餓的盛世-乾隆篇》，在讀者中，酒香不怕巷子深，可人家只是中國工商銀行遼寧省朝陽市分行的職員；

東南沿海某地的海關公務員也大體是這個發跡路線，在“天涯”BBS蓋樓蓋出來的連載《明朝那些事兒》，一旦出版成書，瞬間讓“當年明月”天下聞名，並屢次蟬聯版稅首富。

《明朝那些事兒》的巨大影響力光環，也沒製造出什麼黑天鵝擋住“當年明月”的仕途：那個線下真名實姓為“石悅”的中年胖男士，順利從海關普通公務員，進入後備幹部序列，不久升遷為南方某縣的父母官，不喜社交的他從此屢屢進入高階社交局。臺灣綜藝教父王偉忠說，他跟當年明月吃飯，當年明月總想聊房價，偉忠哥對此不感興趣，倆人沒有共同語言；高曉松說，當年明月是我兄弟，我們有過幾次把酒臨歡，秉燭夜談《明史》八卦。

劉慈欣的成就比張宏傑更大，和當年明月旗鼓相當，彎道超車了寫出《鬼吹燈》及其“同人”模仿作《盜墓筆記》的天下霸唱、南派三叔。

但其實，劉慈欣06年就開始連載了科幻小說《三體》，那時，有影影綽綽火“出圈”的苗頭，只是這火還遠不夠旺，彼時，大劉是科幻圈大神，小火苗頂多能燉熟自嗨鍋，分給鐵桿的種子讀者。

2010年，中國電影市場的很多票房，不是在3D開山作《阿凡達》這裡，就是在《變形金剛2》和《終結者3》那裡，劉慈欣的《三體3》稿件還沒有開光，中國科幻電影未來的某種希望，還只能躺在他山西陽朔家裡的電腦硬碟上。

沒有一點奢望過自己的作品被影視化，以劉慈欣的性格，也許是可能的。但一年後，有一家影視公司找上門，大劉還是賣出了一個壓箱底的東西，價格據說只有十萬元。

在十幾年前能花十萬人民幣買個硬科幻IP的，肯定屬於愣頭青“風投”。《流浪地球》以前的中國硬科幻電影，僅僅存在一個虛幻的概念，在市場上不能獨立成片，要麼拉小朋友看假裝充當兒童片，要麼披個科幻外衣碰瓷好萊塢大片。

所以某公司買來大劉開張的貨，也必定是要找人接盤的。

三

宋女士得知《三體》純屬偶然，2010年11月，摸魚兩年多的劉慈欣終於把《三體》第三部憋出來，三部曲完結的風口將星星之火燒到科幻圈外。同年12月開始，南京、北京、成都就有各種《三體3》的討論會，將科幻以外的什麼奇幻、懸疑和網文作家都拉了進來，那時的型別文學作家，要說沒看過最新的三體3，那說明對市場的感覺，OUT了。

宋春雨進而透過同行，深入研究了一下三體的整個系列。2010年她和丈夫張番番合作過院線電影《密室之不可告人》，號稱中國首部懸疑推理電影，票房還算湊活，那兩年，《京城81號》《孤島驚魂》的同類型影片，可是都表現不佳，《富春山居圖》，更是電影界一個天大的笑話。業界承認張番番經手的電影，從文字上看，創意和想法都不錯，但完成度有欠缺，服化道粗糙尤為不堪，而且導演本人，不掌控、不調教演員，導致影片效果硬傷累累：之前，蘇有朋在高群書的《風聲》裡有過驚豔的演出，而這樣成熟的演員，卻演不好張番番的電影。那個年代，楊冪在《孤島驚魂》的演技，也是一團糟，罵聲一片。中國導演駕馭懸疑驚悚片的能力，引發觀眾廣泛質疑。

拍攝實戰的水平也就是那樣了，但張宋夫婦在影視故事的探索上，頗具超前的嗅覺。無論是硬科幻還是懸疑領域，過了整整十年，奔向2020，在電影市場和網劇市場都有開花結果，而收割者卻不是他們，生不逢時，踩點踩出先烈。不過有一件事，張導演和宋製片沒有魯莽著幹，那就是他們明智意識到，當年拍攝三體的各個條件都不具備，必須把這個IP掛起來再捂一捂。

這一捂就到了2012年。中國知識服務第一人羅振宇推出了自己的第一期《羅輯思維》，從《三體》哲學開講，好巧不巧，“羅輯”是《三體》系列的男主角，諧音梗，再加上新媒體形式的推波助瀾，《三體》真正衝進全市場。降維攻擊、跨界打劫、黑暗森林、聖母等熱詞病毒，傳遍社交網路，張番番公開自己擁有《三體》版權的時機到了。

訊息放出後，原著粉成了最大的反對黨，《三體》中著名的金句“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也改成了“不要拍攝，不要拍攝，不要拍攝”。

原著中的重複吶喊，作為修辭，可能是善良的“三體監聽員”對“地球”在宇宙的黑暗森林中暴露座標的警告。而書粉擔心毀原著的叫嚷，則意味著《三體》的流行文化價值。

畢竟《密室》系列是以低成本服道化“五毛錢特效”成名的，我說實在話，道具效果恐怕還不如幾年後，大商場裡的娛樂設施—密室逃脫裡的基礎配套。

然而資本的觀望態度是，《三體》火的還不夠：張番番手握的《三體》IP是科幻文化產品，而中國科幻能不能賺錢，天知道。

2012年，持續兩年的頁遊風口即將過去，但遊族公司，在這一年，做到了8個月營收200億。還因為這個業績，上了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的《新聞直播間》欄目，時年30歲出點頭的林奇董事長英姿勃發，作為80後創業家的佼佼者，在鏡頭面前，對“原創民族網路遊戲”侃侃而談。那一年，明星遊戲公司不少，有網遊出海成功的“完美世界”，也有本土手遊新銳“樂逗遊戲”。而完美世界，早已有了影視業務的佈局，出品的《失戀33天》一戰封王。

2014年9月，林奇註冊了遊族影業，找來了靠《東北往事之黑道20年》一招鮮吃遍天的孔二狗出任CEO。孔二狗那幾年天天混微博，微博內容顯示，他一直仰慕王珞丹，還總與鳳凰衛視著名前高層劉春打情罵俏，如膠似漆。11月遊族影業公佈了《三體》電影六部曲以及相關產品的開發計劃，三體系列版權也被續到了2020年。

遊族接盤後的頭彩，著實不錯。《三體1》獲得了世界最著名的科幻小說大獎——雨果獎，此旋風，真正刮爆了中國網際網路，並進入世界語境：奧巴馬化身私生飯催更，日本七天加印十次，科技公司大佬馬化騰、雷軍、周鴻禕紛紛力薦。

另一邊，三體IP的新邊疆開拓者們，諸如林奇、孔二狗有些興奮。張番番更是躊躇滿志，準備在東北開拍《三體》，劉慈欣成為了年度最大名人，各類通告不斷。

這本是一場眾神狂歡的開幕，卻不知不覺，開啟了黃昏模式，直至黑暗森林。

四

魔咒悄然而至。

在《三體2》中，劉慈欣提出了黑暗森林法則。表意是：在黑暗森林中，獵人一旦能夠發現任何目標，就要不加思考立刻開槍，因為零和博弈的最優選擇有限，打死了其他獵人，自己才能分的獵物更多，他者就是地獄。

為了生存，每個人必須開槍，反之，每個人也可能中槍。一人一隊，非捉對廝殺的吃雞遊戲，隨機大逃殺，一切都為了最後活下來。

諸神歸位。

劉慈欣在三體之後，只剩下一個輸出宇宙倫理學的評論員形象。《三體3》的出版，標誌著劉慈欣的創作荒蕪期到來，短篇創作的速度只有摸魚期的百分之一。原因是，他有雜念和心魔，他在乎超越自己，卻知道要超越三體三部曲，需要怎樣的努力，而他在光怪陸離的名利場上成了運動員，再也回不到心無旁騖。未來的劉慈欣可能繼續因為舊作影視化而活躍在各大人聲鼎沸的地方。

張番番夫婦，頭頂“科幻伯樂”聲名、胸掛懸疑電影先烈牌、腰纏IP二道販子的萬貫家財，作為三體全系列的守護者，曾經“抓住三體手不放，僅僅貼在心窩上”。張導演，不甘心《三體》恐成為自己執導的最後一部作品。2016年《三體》電影殺青後，後期製作一直無法完成，放出的預告片被粉絲噴為PPT，宋春雨和張番番的編導生涯被自尊心徹底打敗了，東西拿不出手的熬淘滋味，不如意之十八九，可與人道來卻無二三。靠流轉三體IP獲得的暴發戶資本，維持優渥但卻遠離創作的生活，不得不讓人扼腕嘆息。

孔二狗，用東北話講，就是個“泡將”，搞諮詢出身的他，有時候言過其實，口惠而實不至，其小說改編的高分網劇2012年播完就下架了，《東北往事》改編的電影縱然有巨頭坐鎮操作，夏雨和胡軍加持，也在三年“打黑除惡”的國家行動背景下，遲遲也無法上映。《東北往事》至少在影視的孵化上，不做警察和司法正義的故事支線架構，而主張極力美化暴力的正義性和暴力英雄主義，孔二狗缺乏應對監管的意識，至少某些創作條件是突破不得的現實國情，他輕視了。想做中國內地版的《教父》和《古惑仔》，那需要相當的創作平衡和文字智慧，孔二狗其實都不具備。

當然，他在影視人的身份表現上，屢屢不專業。加盟遊族後，孔二狗親自擔任張番番《三體》專案的製片人，在高調舌戰群粉的同時也為遊族賺足了關注度。除了國際因素，遊族股價能持續飆升，多少有孔二狗賣力真人秀的功勞。而《三體》影版徹底流產後，網紅作家的利用價值已經耗盡，商人林老闆當然要回歸理性。

孔二狗喜歡“往事”一詞，《三體》系原名《地球往事》，只要與二狗相關的影視“往事”，都沒見的光。

林奇大概收了《三體》後，就沒順過。頁遊沒落手遊興起後，遊族網路的營收一落千丈，三體IP也終究不能寄託為救命稻草。靠著三體熱度，主業上轉型失敗的遊族股價卻反而大漲，林奇有一年套現了14億多。

誰料想，今日滅頂之災，使林老闆套在了“黑暗森林”深層魔咒的最底部，讓他最終成為悲慘的受害者而葬身。無論如何，林老闆應該像所有讀者一樣，熟稔劉慈欣的殘酷宇宙倫理。在那個語境裡，是沒有法律可言的。如果他能復生，或者重新活一次，我們祝福他可以渡過命中的劫難，願他逝者安息

許垚的履歷，解釋了他是一個什麼樣的能人。接下孔二狗的CEO之位，是大材小用。成立三體宇宙文化公司，是許垚任內的事情，遊族與騰訊影片合作的國劇版《三體》開發、與Netflix合作的美劇版《三體》背後，都有許垚的影子。如坊間所傳，Netflix花3000萬美元的版權購買IP，拍攝成本達到數億量級的美元，對三體衍生產品的開發，才能有的玩兒。然而，那是網傳。

無奈，許垚成了林奇投毒案的主角，這不禁讓人浮想聯翩：黑暗森林，二獵相遇，究竟是誰先放的槍？法學驕子做出非法之事，是黑暗森林的魔力嗎？在宇宙的黑暗森林中，每個智慧文明都有可能發生科技爆炸，那裡沒有意外，只有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黑暗中的獵手們，無法知道誰會基因突變，成為獵手PlusPro，於是猜疑鏈就形成了，在猜疑鏈背後，下意識的，就是毫無顧忌的施加黑手。

黑暗森林猜疑鏈的衍生，充滿殘酷性，充滿非理性。摒棄冰冷的單邊倫理視角，從人文的宇宙生態來說，每個文明都是智慧生命的火種，面臨不仁的天地惡劣宇宙環境，各文明的溝通互聯才最具逆境抵抗力。

2020年的商戰新聞，十分熱鬧，從李國慶噹噹事變，到位元大陸的王權之爭，從某老總指揮下屬使用干擾儀“擊落”友商的表演無人機，到企業老大翻牆爬進競爭對手廠房偷拍核心機密，這滑稽的一處處，荒謬的一幕幕，都在說明：

自然的動物性，從來不構成規則，它抵不住法治和文明。黑暗森林縱然冷酷到底，匠心溫暖與人性柔軟，也終歸可以樹立起剛毅的秩序大旗，抵禦不潔的風沙，讓真實的世界不失控，讓所有的一切能運轉。

塵還是塵，土還是土，凱撒的交給凱撒，上帝的歸順上帝。

可是，作為萬物的靈長，宇宙的精華，有兩樣是逾越不起的底線，那就是“慎獨”和“不作惡”。

舉頭三尺有神靈，這從來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