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洛果村 和紹全攝
我的老師叫段淳,1946年出生在麗江龍蟠一個偏僻的納西族小山寨,1960年20歲那年麗江地區師範學校畢業後,分配到我的老家新辦草洛果小學並當了一名鄉村教師。
草洛果坐落在寧蒗縣永寧區拉伯鄉金沙江邊的一個小臺地上,東面是燕子山的西麓,西面的峽谷間是滔滔的金沙江,草洛果村緊緊地貼在燕子山腳,全村不到30戶人家,村民都是摩梭人。金沙江對岸是麗江奉科一座連綿不絕,巍峨壯美的大雪山。巍峨的大雪山,蒼茫的大峽谷,奔流的金沙江,寧靜的摩梭小村構成了故鄉蒼茫神秘的畫卷。
我的老師 段淳
老師接到通知,心裡自然是很不情願到那麼偏遠,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工作,但是在父親的勸導和鼓勵下,只好揹著行囊,沿著麗江西北部的崇山峻嶺,翻越數十座大雪山,步行4天來到草洛果村。
草洛果自古就是一個貧窮封閉的地方,江邊的摩梭人很少有趕馬幫,當喇嘛的人,有的外地人摩梭語說“普久黑翁都”,意思是說江邊摩梭是野得不要命的人。那時候雖然新中國建立了,但村裡的人基本上沒有出過遠門,見過世面,不識字,甚致許多還不會講漢語,這樣的情況下要讓村裡馬上新辦一所小學,送孩子們來上學讀書,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那段時間,老師只能暫時寄宿在村長家,不久,村裡才安排了一棟沒收充公的老宅作為學校校舍,透過一段時間的籌備,總算招了30多個學生正式開課,我走進學校,成為老師的第一代學生。
草洛果小學校址
讀書的學生包括了草洛果周圍的6個村寨,離校偏遠的許多學生都留校食宿,孩子們小,自理能力弱,學校教學設施簡陋,生活條件極為艱苦,當時又只是一位老師,工作壓力自然很大,特別是人生地不熟,語言交流困難,我經常看見老師一個人偷偷的在流淚。好在老師是納西族,與摩梭人在生活習俗和語言上有密切聯絡,因此,很快地適應了我們家鄉的生活。為了讓更多的孩子能夠走進學校唸書,每到星期六學生放假,老師挎著一個綠色的包,手裡拿著一個打狗棍,穿梭於各個山寨,挨家挨戶走訪學生家長和適齡兒童家庭,在老師耐心的開導下,上學的學生慢慢多了起來,學校辦得有聲有色。到了傍晚,村裡的年輕人都愛聚集在學校,有的唱歌,有的打籃球,校園變成了最熱鬧的地方,老師與村民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密切了。
有一年,老師不在學校,學校在一場大火中化為廢墟。老師從外地趕回學校,看見學校成了一片焦土,雙腿跪在地上號啕大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老師的全部生活用品也隨著學校一起被燒光了。村裡只好把學生安排在一家小院上課,晚上學生分流到村民家食宿,老師被生產隊長接到家裡去住。我家裡因學校不安全為由,不讓我再去讀書,我第一次輟學,在生產隊裡放牛,每天坐在山坡上看著去上學的山路傷心流淚,爺爺看著我很消沉,天天罵我父親,老師又來家裡責備我父親不讓我念書,我又重新走進了學校唸書。一年之後,在老師的努力協調下,各個村寨投工投勞,在學校原址新蓋了兩幢土掌房,把學校搬回來繼續上課。那一年,我們第一批學生四年級畢業,我告別了母校,離開老師到離家兩天路程的託甸中心完小念五年級。
五年級剛讀完,我們生產隊的會計去當兵了,我無奈被叫回當了嗯生產隊會計,我第二次輟學。
老師十分惋惜我棄學回家務農,每次見我就唉聲嘆氣,我情不自禁的抱著老師痛哭。那時學校的學生已經發展到了90多人,經老師反覆申請下我被招到草洛果小學當了一名民辦老師,在老師身邊負責教一年級,國家每月發給我6元津貼,年度口糧由4個生產隊分灘。我們村因為離草洛果遠,為了方便孩子讀書,不久申請新辦了格莊小學,我只好離開老師,擔任了格莊小學的第一任老師。
老師27歲那年,在老家娶了一個納西族姑娘做妻子,老師曾經把她帶到學校住過一段時間。我記得她穿一身納西族服裝,臉龐白白淨淨,性格開朗,健康漂亮,在偏遠的山村顯得格外嬌豔,村裡那些多情的摩梭小夥子,每天收工後只要沒事就跑到學校圍著她轉悠。老師曾經想把妻子和父母一起轉到草洛果定居,可是她一氣之下就回家了,他們只好就此離婚。
我當兵之後,1971年老師32歲那年,縣裡為了方便他照顧年邁的父母親,批准他回老家麗江龍蟠的一所小學當老師。
老師離走的時候,方圓十幾裡的村子,家家戶戶送給老師的糧食、雞蛋、豬膘肉、瓜子、酥油等各種禮品足足安排了十二匹馬馱到公社,還派了四位村民護送老師到家。老師離開學校的那一天,前來送行的各村村民有兩里長,鄉親們沿著山路送了一程又一程,一個個拉著老師的手淚流滿面,哭聲填滿了整個山谷。老師回到麗江老家,又先後在兩所小學任教,擔任過中心完小的校長,被評為“雲南省優秀教師”。
移民搬遷後的草洛果村遺址
和紹全攝
我在部隊邊防團當團長那年,帶著妻子和女兒專程去老師的老家去看望他,老師家緊緊地貼在金沙江邊一座大山的半坡上,這裡物產豐富,氣候宜人。老師雖然已經兩鬢斑白,但依然神采奕奕,和藹可親。當時老師家正在蓋新房,我還幫他拉沙併到麗江購買了一些玻璃、油漆、釘子之類的建房材料。那幾天,我牽著老師的手,從童年談到今天,談不盡自已在老師的培養下成長的往事。爬到老師家後山一棵古老的核桃樹下,站在樹下我隱隱約約的看見大山間奔流的金沙江,遠方虎跳峽的咆哮聲輕輕飄來,想起當年老師孤身一人來到我老家偏遠、貧窮的小山村辦起第一所學校,點燃了我們這些山區孩子追尋夢想的第一把火炬,他經歷了學校被毀,妻子離散的打擊,飽受了遠離親人的孤獨和寂寞,無怨無悔地把青春年華獻給了我們這一幫幫山村孩子,如今我們長大了飛向遠方,老師老了又迴歸故里,我不知道是感動還是難過,止不住抱著老師哭了起來,老師扶著我,拍著我的肩膀,哽咽著說:“沒事……沒事……”
其實在那個年代奉獻小涼山少數民族教育事業的老師有許多許多,他們用青春的腳步踏遍小涼山千山萬水,村村寨寨,播撒文明的種子,迎來桃李滿天下,我的老師是那個年代,那一群人的一個縮影。
第二天 我離開時,專門在老師家的菜園裡挖了一棵嫁接好的果樹苗包裝好,帶回了千里之外的老家,父親把它種在我家的房前。今天我父親和老師都已經走了多年,但種在我家房前的那一棵果樹每年都是果實累累。不為什麼,只想讓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的後人知道這一棵果樹是段老師贈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