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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往事,我總感覺是美好的,即使歲月蹉跎,生活窘迫,亦是如此。那些人和事,就像蒼穹中的星星,在不停地向我眨巴眼睛,閃爍光芒!讓我的人生之路減少了黑暗,增加了光明。

1974年秋天,是我高中畢業回鄉第二個年份。由於家鄉所屬的黃河灘區,遭受洪水漫灌,我們佟家一生產小隊搶收後的大豆、高粱等莊稼,都運往河灘以外,大壩以北,六華里遠的宋集大隊村東場院裡,翻曬秸棵,打場脫粒。最後,把打好的糧食,曬乾揚淨,暫存於宋集大隊給騰出的四間北屋內。

待入倉完畢,隊長、會計、保管員三人一商量,決定留下我一人看守倉庫。當時我拒絕說:“那咋行?萬一出個差錯,即使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三位隊幹部,不約而同地道出心裡話:你放心,假使倉庫的糧食都沒了,也沒有誰認為你偷一粒!在場裡幹活的社員們也都跟著這麼說。

看來,隊幹部之前也沒少琢磨,若給我加一個人,那就開兩個人的工分,管著兩個人吃飯。說不定還擔心這個人離開,那個人又會怎樣?

我反覆考慮,信任,高於一切,不服從安排,說不過去。留我一個就一個,太執拗了也不好。預設就等於應下了。

你別說,隊幹部對我還真關心,提前給我加工好玉米、豆子面,如外還給我兌換了10多斤小麥細糧。這還了得!當時3斤多大豆才換一斤小麥麵粉。我即刻向隊長說:“我咋能搞特殊?”

“哎呀!時間長了,你就調個麵疙瘩改善一下飯食,吃完你可再去兌換點兒,吃好了不想家嘛!”

“不行不行!”我一連說了好幾個不行。

隊長他們叮囑好有關守護倉庫的注意事項後,便和社員們翻過大壩乘船回村。

天已傍晚,我一個人回到倉庫內,在對著庫房門北牆搭起的床鋪上坐了會兒,望著滿屋落得高高的盛滿糧食的麻袋,感到從無有過的失落和膽怯!

其實,我在打場的這段時間裡,基本熟悉掌握了這裡的環境。從俺村佔用的四間庫房往東,大小不等的一溜公家房、棚。有羊圈、豬圈、牛棚、車棚等,四周沒有院牆,只有場院中堆起的好幾個似連非連的秸稈柴垛。房屋的最東頭兩間內,住著飼養員人稱劉大爺。

這時,我考慮了一下,把倉庫門一鎖提起那十多斤麵粉,去了東頭劉大爺的屋內:“大爺!俺村留下我看倉庫,今後咱爺倆做伴啦。”

“好哇!你這是提的啥?”劉大爺問。

“隊上給兌換了點小麥麵粉,今晚咱爺倆包水餃吃夥飯!”我回答說。

“那可不行,我怎能吃你這麼稀罕的麵粉呢?”

“見外了大爺!給我的,就是給你的,俺河灘遇到這次洪災,你村給我們這麼大的幫助,這點意思算啥?”

“好!”劉大爺欣然應允。

拿啥做餡呢?劉大爺自言自語道。我說看好了,外邊不是有餵豬的一大堆胡蘿蔔嗎?我去挑上幾個大的,洗洗用擦床子擦成條,切上兩棵蔥,放上油、鹽就行。

兩個人下手,忙兩個人的飯容易,大鍋灶下面燒上面煮,一會兒就盛上碗。我們一邊吃,一邊聊話兒。

“大爺,家裡一大家人吧?”我問。

“大兒、二兒,孫男孫女一大家子人!自打老伴沒了,我一個人在這裡忙,沒事很少回家中。”劉大爺說。

他又說:“你注意白天來趕出羊群放牧的那個丫頭吧?那是我的二孫女,大孫女在隊裡幹保管員,這裡有她的倉庫,斷不了過來,也順便看看我。”

正說著,木門“吱扭”一聲推開了,進來一位提著馬燈的女青年。只見她亭亭玉立的身材,穿著得體的衣服,兩條短辮自然地左右甩動著。屋內微弱的燈光,並沒掩飾住她那會說話的眼睛。

劉大爺趕忙對我說:“這就是我的大孫女!”

只見她把馬燈往桌子上一放,衝著我微笑著問:“你是佟家留守倉庫的那個青年吧?”

“對!是我。”

“我們村的隊長說了,你今後有什麼事,儘管和我們說。不要不好意思,公社都是一家人嗎!”一句話說得我心裡熱乎乎的。

我趕忙起身讓她吃水餃,就在這時,她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哎呀!這不是初中老同學寶川嗎?”

“是啊!你是……”

“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愛俊呀!”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什麼貴人多忘,全怪你女大十八變呀!”

老同學一下興奮起來,她拿過馬紮坐到了我的對面,拉起了村裡同學們回村後的情況。

某某幹了民兵排長啦,某某擔任團支書啦,某某幹上會計啦,等等。我問:“我的老同學老朋友思民兄呢?”

“他厲害了,自去年就開上大隊裡的大50拖拉機,農忙給集體耕地,農閒為隊裡跑運輸。”

“呵!都飛黃騰達了。”這次看守倉庫,我算是有了堅強後盾。

與宋集部分高中同學合影

女保管同學的出現,不但向我展示了一張回鄉知青的“同學網”,而且,也使“劉大爺”的身份變成了“劉爺爺”。一下,讓我這個遠離黃河灘的“難民”,有了找到家的感覺。

第二天,我吃過早飯,把倉庫門一鎖,就去了宋集村裡,造訪我的同學老朋友。

思民兄看到我就說,昨晚就聽說你在這裡留守倉庫,今天你不來,我也會去找你。說罷他便沏茶倒水,同時他也在準備伺候我的午飯。這時,有好幾個在家的老同學聽說後也湊過來,一次不期而遇的同學聚會,玩得不亦樂乎!

幾天後的清晨,牧羊妹哼著小曲,揮動著羊鞭,把羊群趕出圈,走向村南空曠的田野,啃噬入冬後枯萎的草叢;女保管同學,帶領著一幫婦女,在場院西側的棉田裡,剝拾最後的殘花;伺養員爺爺亦與一名社員用鋒快的鍘刀鍘切著牲口草料。一派農閒不閒的景象。

這時,思民兄來到場院走向他的車(拖拉機)棚。他老遠向我打招呼,說去北鎮購買機配件,要順便拉上我去玩。我說我脫離開崗位不行吧?正在拾棉花的保管員同學聽到後大聲說:“去吧!這裡全天不離人,倉庫跑不了的!”接著傳來那幫女社員嘻嘻哈哈一陣歡笑。我在尷尬的氣氛裡,向她們報以感謝的手勢。

這天的思民兄身著藍工作服,頭戴鴨舌帽,從開車前準備工作的一招一式,足以看出是一位嫻熟的駕駛能手。當時除縣拖拉機站之外,大部分大隊都買不起拖拉機。能幹上這差事,在回鄉的同學中,可謂首屈一指。

去北鎮,是摘下掛斗只開車頭。思民兄坐上駕駛座,要我跨坐於一側大輪胎上的泥瓦護蓋上。車一發動,“突突突”一股黑煙冒出,驚飛一群麻雀。

我以前去北鎮全靠兩條腿步行,第一次坐機動車輛有點不適應。當時全是土路,顛簸得很,就感覺像騎在傳說中的真龍身上,有點壓不住。要不是我緊抓住駕駛座後面的彎管,說不定就被撇出去!

我說,老兄開著慢著點。這一說不要緊,他反而開得更快了,有點像今天的“飆車”。只見路兩邊那些推車挑擔的人們,連同兩邊的樹木,齊刷刷一股勁地往後倒。且,車過之後揚起老高老高的塵土!“機械化”不服不行,30多里路程半個小時即到達。

買配件很簡單,進店出店,不大的一件東西到手。之後,又一起逛了“三八”商店,人民劇場,百貨大樓等,最後,在北邊的紅旗飯店進午餐。思民兄掏出錢夾子,慷慨地抽出一沓毛毛,支付買單。我從內心裡佩服老同學處事的大方豪爽!

一個多月後,當我們河灘洪水回落時,村團支書夥同七八個男女文藝愛好青年,走橋轉壩,來宋集看我。一是帶來老隊長的問候,二是與我商量年下排戲的情況。當時,新編小呂劇《都願意》《半邊天》等,有五六個劇本。上邊的意思是提倡按劇本新編戲譜演唱。我挑了某劇本一兩段經過識譜一唱,大家都聽著比傳統的老腔調好聽。於是大家試著跟著我的簡譜唱詞,一遍比一遍熟,一遍比一遍聲音高。引來倉庫外面場院裡玩耍的半大小子們,扒頭瞧影看熱鬧!

在留守倉庫的日子裡,並非全是愉快。有時也出現煩心事。

這裡我的一個遠房親戚,一次,私下裡給我出了個意想不到的餿主意:公家的東西不沾白不沾,隔段時間,你弄十斤二十斤的糧食過來,逢集時我給你賣賣,你起碼弄過零花錢。我立馬質問:“老兄,你教我做賊麼?你教我犯罪麼?一句話說到底,在我這裡一粒公家糧食,你也別想弄走!否則,那就不是我!”一句“頂門衝”,只噎得對方張口結舌。但,我依舊感到很委屈,就像古時那些想豎貞節牌坊的女人,突遭匪徒的人身侮辱一樣的齷齪。

誰知,老兄卻記恨在心,時常在人前貶我,當然,他不是按原話說,而是另編一套說詞。會說的不如會聽的,我的一位老同學當場克他:“我們從完小就是同學,他是啥人我最明白,你別說了,你再說人家就笑話你了!”他這才閉上了他那張嘴。

時令已是嚴冬,各村都出工程,挖溝挖河,只剩老幼殘疾,顯然,不安全因素上升。劉爺爺提醒我,倉庫白天不能離人,小心無過錯嘛。老人是土改時的翻身農民,入社時的積極分子,愛社如家的模範。我這個20剛出頭的小夥,在他的眼裡純是個孩子。不放心,不只是對我的關心,更是對我們集體財產的關心。對於老人的建議,我非常感激,當即採納。

為打發時間,我每天待在倉庫裡試著寫稿子,寫回鄉後務農、參加農田水利基本建設等方面的故事或體會,然後投縣廣播站。一段時間下來,不但有數篇廣播稿被採用,其中一首詩歌《民兵最愛這個家》還被《山東民兵》雜誌刊發。因這事兒,公社武裝部部長下鄉時,還打問著來看我,並且對我的業餘寫稿,表示鼓勵和支援。

與佟家第一生產小隊青年合影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年關將至,退去洪水的灘區,冰層貼地。在出進方可的情況下,一日清晨,隊幹部帶領我村的社員,有推獨輪車的,有拉地排車的,來倉庫準備將這裡的糧食全部運回。時間倉促,我立馬向飼養員劉爺爺道別:感謝老人家一段時間來的關心和照顧,並請您轉告我的老同學,包括您的大孫女。事後,我一定來看望您及大家!人多力量大,車推人拉,運糧任務一天的功夫完成。回村入倉時的過磅斤數,在算盤上噼裡啪啦加把加把,竟比在宋集入倉時的斤數,多出170多斤。面對此結果,在場的社員都在望著我笑。此時,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詼諧地說了一句:“不管多多少?反正我一粒糧食也沒向裡拿,少了我負責,多了我就不管了。”話音一落,響起一片掌聲!正是這掌聲,以及掌聲背後發生的那些寫出的和未寫出的故事,跨越了時空,跨越了地域,追隨了我的大半生。它時刻告誡我,無論環境如何變換,都要守住信任,不改本色,走自己的路,做一個光明磊落的人。難嗎?我說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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