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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知道腰江叫腰江的時候,我們叫它“夭幹”。 很多年的時間,我們都叫這個村“夭幹”。 夭幹離最近的馬路,至少有五里路程。 過禮仕灣,再過蓮花橋——這是這條路上唯一的大橋,七孔,平面,橋下水壩,壩上清流飛濺,轟然有聲。兩側是清一色有歷史感的楓楊樹,最小的都抱圍粗,或在河堤上,或在河灘上,或在水裡,枝椏漫漫然連在一起,建立了一個自己的生態。往舂水上游看,一片田野,一片山,一片天;往舂水下游看,楓楊樹拱衛河道,巨蟒一樣扭著,直投遠山,遠山雲煙漠漠,四季無別。 蓮花橋為禮仕灣先賢捐建。 之所以為賢,在於德,在於善,還在於智慧。 站在蓮花橋上,一邊是花橋村的青磚磚牆,一邊是田野之後房屋林立的禮仕灣院子——禮仕灣院子太大,分為老屋場、林裡坊、茄子園……連在一起,像青山放出的一片森林,也像這河道卷著的一片荷葉。 過了蓮花橋,再走一段,青山相迎,渺無人煙了。 轉過彎,就是鄭姑養,鄭茂清的家鄉。 鄭姑養一條石板路連著馬路,走幾步遠,可以看見路邊兩尺高的小石碑——泰山石敢當,旁邊還有燒火紙的煙印跡。旁邊一個石頭山,石頭山上有一個黑森森的巖洞。走過田埂,往上一看,就是鄭姑養的院子,門口一座石涼亭,青石黑瓦拱門,路從涼亭中穿過。涼亭裡有石墩,地上有稻草屑,牆角有火焰燒過的黑色。涼亭門外,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樹,遠一點的土坡上,有一高一矮兩棵棕櫚樹,在微風中,不動聲色。穿過鄭姑養的古街——兩邊的屋簷板壁煙熏火燎久了,像吃盡了苦頭,都是乾巴的皺紋。村人在屋簷下走,我們在街中心的石板上走,走出來,就是黃泥路,兩邊地裡長著樅樹、李樹、桃樹、棕櫚樹和分隔園子的荊棘蓬。仰頭北望,是陡峭的山壁,石頭淹沒在草裡,草被風梳理過一樣,緊緊地貼著山。

過新鋪坊‬,上坡,過新立鋪,在風家的茶山裡黃泥路上走一里多路,繞過一個大石頭山,才見得到夭幹。 從石頭山上的小路滑溜下來,是一條河——我總以為是一條大河,水流平緩,深不見底。兩岸茅草枯葉落進水裡,也見不到茅草搖動一下。河堤上掛著淺淺的水田。夭幹就在眼前,三面——哦,四面都是山,只是我們剛下來的那座山低矮一點罷了。村門口兩河交匯的地方,架著一座平水青石橋。橋頭水邊,種著一棵楓楊樹,一棵桕木樹。 這無論在春夏秋冬,都是詩意的所在。 目光沿著大河上望,青山如聚,數都數不過來。 過了橋,是石板路,一層泥濘。 這條石板路繞著山,左轉進村,走幾步,就是一塊坑坑窪窪的空地,北面是夭幹村的公廳——寧遠北路都把祠堂稱之為公廳。有歷史的村子,才有公廳。 公廳的板壁已經發黑,在腐朽。公廳的蒼白木門敞開著,裡面的走廊,一邊放著稻草,幾隻黃雞蹲在稻草垛上,警惕的側著頭聽響動;一邊放著梗子柴,一捆一捆,整整齊齊。 從公廳邊的筆直的青磚巷子望過去,盡頭就是打開了的白色石頭,往上,是紅豆樹的葉子。 舅公家的房子,就在公廳門口。

房子低矮黑暗,呆不住,在公廳門口的空地上晃悠一下——這空地原本是公家的曬穀場,沒人管理,已經破爛。四面都是煙熏火燎的房子,卻是空虛的感覺。沿著石板路走,走過兩座房子,是一口水井,對面高山漠然。回頭,村莊之上,是一座黑石頭山,長滿雜木,紅豆樹,茨木,山梨木、桕木……密密麻麻,搶天面的陽光。這些樹本來長在石頭縫裡,樹冠相疊,把整座石頭山都掩蔽了。 沿著山腳走出去,是一小片田野,一條水流急促的小河。小河上,有一棵孤獨的棕櫚樹。稻田裡,是冬季的冷漠,田中心裡還有一個戴著發白的斗笠的孤獨稻草人。 四面的山,雲遮霧繞,夭幹就像小牛犢,被困在兩條水中間那塊小小的平地上。 屋脊上有灰喜鵲在跳躍,跳兩步,就向上翹一下尾巴。 天空上,雲一層一層,要擠出水來了。 沿著來時路,走出來,到村口大河邊,沿河而上,繞過一個山頭,見一塊大平地,蒿草離離。河裡居然攔了水壩,壩上的水,平靜如綢。山上長者冬茅草、黃蕨,絮絮叨叨鋪到山頂。再看,每一座山都一樣,披著茅草黃蕨,在早春的溼氣裡,悶悶滯滯,彷彿還沒醒過來。 壩上水流如歌。 有山有水,沒田沒土,這麼好的風景,浪費了…… 身邊的叔說:沿著這條路再往前走幾里,就到保安圩。 夭幹歸柏家坪鎮管轄,離柏家坪少說都有十二里路。在那個出門大路都沒有一條,肩挑手提的年代,生活水平如何落後,可想而知。 這麼好的水…… 過了很多年,我也沒能忘掉水邊的夭幹。 多好的一個“夭”字,浪費了! 跟禮仕灣的朋友吃飯,說起夭幹,朋友一臉迷惑,問我:是腰江吧?

把夭幹前後左右的院子說一遍,確定了是腰江,不是夭幹。 腰江,還是夭幹,一點也不重要。 叫什麼,對那個窩在山裡面的小村子,沒有一絲改變。 舅公作古,後人星散,往來斷了。 腰江只是個地名,可一提起,就像碰到身上的瘡口。 2020.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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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本作者大大最好的一本小說,劇情讓人拍手叫好,連看三遍也不膩
  • 《綠松石之約》災難是未知數,但愛能戰勝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