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20年對我們這個星球來說是極不尋常的一年。對世界各國、各民族而言，說是一次價值觀、世界觀和國家治理觀的大考一點兒都不為過。同樣，在這場重大疫情衝擊面前，作為我們西部近鄰的中亞各國也難以置身事外。
儘管中亞各國在獨立近三十年來的時間裡努力建立與世界經濟活躍地區的聯絡，但地處歐亞大陸腹地的地緣困境仍然是制約各新生經濟體發展的主要因素之一。然而這一因素卻並沒有構成阻滯新冠病毒傳播的堤壩或圍牆，五個中亞國家中有四個都出現了全國性的疫情蔓延。新冠疫情不僅是個測試劑，檢驗出各國醫療衛生制度和社會治理體系中的漏洞與短板。新冠疫情還是個催化劑，激活了各國社會原有的矛盾，成為影響各國穩定發展的潛在威脅。
政治
過渡、鞏固與更迭
中亞地區的兩個大國——烏茲別克、哈薩克，在近3、5年內基本完成了由首任總統向第二任國家元首的交接與過渡，並根據自己的國情和世界形勢的變化作出相應的制度性調整。
2019年年末，烏茲別克總統米爾濟約耶夫在新年致辭中表示，2020年國家將繼續積極推進大規模社會經濟改革，努力提高民眾實際收入，繼續擴大與國際社會的全面合作。2020年1月，米爾濟約耶夫總統發表國情諮文，強調了將把繼續開放、消除貧困和建設數字經濟作為重要國內任務。為了實現上述任務，烏茲別克對國內經濟進一步實行寬鬆政策和鼓勵措施。這一切可以視作2017年米爾濟約耶夫總統主持制定的《2017—2021年烏茲別克共和國五大優先方向行動戰略》延續和深化。這一檔案被視為“米爾濟約耶夫新政”的綱領，主要包括推動國家治理現代化等五大領域。經過三年的全面推動，社會改革各項措施在烏茲別克取得明顯成效，也為在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面前有效防控和社會動員奠定了基礎。
哈薩克在2019年完成了由首任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向第二任總統託卡耶夫的權力交接，2020年可以看作哈薩克“後納扎爾巴耶夫時代”的第一年。
由於新冠疫情的挑戰，託卡耶夫總統對哈薩克政權體制的轉型提出“強有力的總統”“有影響力的議會”“負責任的政府”的系統政治理念。並專門成立了隸屬於總統辦公室的“戰略規劃和改革署”，指導國家機構的改革和人員精簡。為實現2019年提出“建設傾聽型國家”的構想，頒佈了《關於對組織舉行和平集會的法律進行修訂的法案》等法律檔案，為鼓勵機關與人民、政府與社會的對話和公民參與改革、參與國家治理提供法律保障。
5月，託卡耶夫總統突然下令免除首任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大女兒達麗嘉·納扎爾巴耶娃的上院議長的職務，任命70後政府智庫精英瑪吾林•阿什姆巴耶夫為新議長，這一人事變動引人注目。
吉爾吉斯斯坦於10月4日舉行議會選舉，16個參選政黨只有“團結黨”等4個政黨達到進入議會的法定標準，由此引發多數落選中小黨派強烈不滿。經歷10月一系列“革命”操作，導致熱恩別科夫被迫辭職。等到2021年初的總統選舉和更遲時候舉行的議會選舉，能否得到各黨派接受的結果，人們拭目以待。
與吉爾吉斯斯坦議會選舉引發政治動盪截然不同的，是塔吉克順利舉行的新一屆總統選舉，時任總統拉赫蒙以90.92%的得票率贏得了未來關鍵7年的總統任期。
如果說，他為結束塔吉克獨立之初長達5年內戰做出的貢獻奠定了拉赫蒙總統18年牢固總統地位的話，那麼在近年全球和地區形勢動盪、複雜的環境下保持了這個小國的穩定與發展則是他繼續得到多數國民擁護與支援的主要原因。2016年5月，塔吉克舉行憲法修正案的全民公投，以94.5%的支援率禁止了宗教組織政治化和政黨化，從憲法高度徹底中止了“伊斯蘭復興黨”在政府中和社會上的公開活動，化解了當年倉促結束內戰時遺留下來的政治隱患。
近年來，拉赫蒙致力於塔吉克的經濟發展，GDP連續多年以高於７%的增速發展，全國貧困人口從佔總人口總數的83%降低到27.4%。儘管2017年擔任首都杜尚別市長的拉赫蒙之子——魯斯塔姆在2020年4月升任議會上院議長引起紛紛議論，但相形吉爾吉斯斯坦的現狀，評論界對塔吉克保持社會穩定的模式似乎並無異議。
安全
嚴防、治理與合作
新冠疫情在中亞地區的流行，對各國的社會治理和國家穩定構成重大挑戰。為了有效防控新冠疫情和維持社會穩定，中亞各國分別採取了不同程度的隔離限行和特殊管理措施。如哈薩克下達總統令實行一個多月的緊急狀態，除在首都努爾蘇丹和阿拉木圖封城外，奇姆肯特、阿特勞、卡拉幹達等地也實施了宵禁；烏茲別克政府下令停止人員流動、取消納烏魯茲節慶典、所有學校停課三週、首都塔什干等大中城市實行封城；吉爾吉斯斯坦也曾以總統令方式，宣佈比什凱克等城市進入緊急狀態，並禁止集會和節日演出等活動，後取消國內所有航班和客運列車，還暫停了一些州的地方議會選舉。這些措施在有效防控新冠疫情蔓延的同時，也大大壓縮了中亞各國極端主義分子的生存與活動空間。但由於大規模疫情流行引發的社會恐慌和正常經濟社會活動停擺動造成的物質生活困境，中亞各國殘存的宗教極端主義勢力也借民心浮動和不滿情緒進行傳播擴散。
在疫情期間的中亞地區宗教極端主義活動特點首先是由行動轉向宣傳：2020年6月，烏茲別克執法部門在拘捕極端主義組織“聖戰運動”的行動中，收繳了大量用於宣傳的刊物、印刷品。同月，吉爾吉斯斯坦國安部門在奧什州抓獲“伊斯蘭解放黨”（"Хизбут-Тахрир аль-Ислами"）成員時，也發現大量宗教極端主義宣傳資料。8月，烏茲別克執法部門在納曼幹州查獲正在進行宗教極端主義宣傳的“聖戰主義”小組。2020年中亞地區極端主義活動的又一特點是小型化的有組織活動增多：3月，在哈薩克阿拉木圖逮捕了一名國際恐怖主義組織“代什”（ДАИШ）的成員，據稱此人準備在納烏魯茲節期間製造爆炸事件。6月初，吉爾吉斯斯坦國安委在奧什州抓獲了一名向中亞其他國家單獨傳遞資訊的“伊斯蘭解放黨”成員。8月初，吉爾吉斯斯坦安全執法人員在比什凱克又拘捕了一名來自中亞其他國家的“伊斯蘭解放黨”骨幹分子，他來到吉爾吉斯斯坦活動的目的是發展成員。今年中亞極端主義活動的第三個特點是充分利用網路空間和社交平臺：其中Youtube、Facebook、Telegram是最常用的資訊交流平臺。而且，中亞宗教極端主義勢力利用各國網際網路監管部門技術手段和相關法規尚未有效管控海量資訊的弱點，透過虛擬空間宣傳宗教極端主義思想、吸引追隨信眾和非法籌集資金。由於在數字空間活動的隱蔽性，中亞各國執法部門對極端主義勢力的打擊難度也越來越大。
鑑於當前地區面臨安全威脅的跨國性特點，中亞各國紛紛透過國際合作加強應對安全風險的能力。2020年3月，烏茲別克國家近衛部隊與美國中央司令部所屬部隊在烏吉扎克州舉行“無敵衛士2020”聯合軍演。11月，塔吉克武裝力量部隊與俄羅斯第201軍事基地舉行以非法入侵的武裝團伙為假想敵的聯合軍事演習。同月，以影片方式舉行的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元首理事會發表的《莫斯科宣言》中再次強調，“必須加強合作，共同防範和阻止恐怖主義、分裂主義和極端主義思想的傳播。成員國堅信，散佈恐怖主義、分裂主義和極端主義思想，為其提供任何形式的資訊支援，宣揚恐怖主義併為其開脫，將為社會極端思潮蔓延、恐怖組織招募成員創造條件”。《莫斯科宣言》明確表示，全體成員國支援繼續落實《上合組織成員國打擊恐怖主義、分裂主義和極端主義2019年至2021年合作綱要》。本屆上合組織峰會還通過了《關於打擊利用網際網路等渠道傳播恐怖主義、分裂主義和極端主義思想的宣告》，為聯合應對目前歐亞地區出現的安全威脅新特點協調共同立場和提供指導性原則。
外交
開放、平衡與參與
地處歐亞大陸內陸腹地和連線世界各大文明十字路口的特殊地理位置，構成了歷史上影響中亞地區各主要民族社會發展的兩種作用相對的力。
一方面是主動構建與域外文明聯絡的內生性動力不足，因無法克服強大的自然地理屏障而長期處於相對封閉的環境之中。另一方面是一旦有強大的文明中心在周邊生成，向中亞地區的滲透、擴張甚至征服就成為不可避免的地緣政治過程。
從古代到近代，中亞地區一直是列強爭奪和博弈的舞臺。兩種力的互動作用構成了中亞地區文明的多元性特點，也在客觀上推動了中亞社會和民族文化的進步。
上世紀90年代中亞各國獲得主權獨立，依附於域外強權實現社會發展的歷史徹底成為過去。但中亞各新生政權面臨的地緣困境並沒有從根本上改善，藉助於外部政治、經濟和文化影響力帶動自身發展仍是最明智的選擇。於是，在保障主權和領土完整前提下的多邊平衡外交成為中亞各國獨立近三十年的對外政策主線。
當然，這種平衡也是隨著全球和地區形勢的變化在動態中完成的。而在國際體系經歷前所未有重大調整和全球戰略力量對比嚴重失衡的今天，中亞國家實現對外關係的平衡表現出更大幅度的擺動。
應該看到，在國際局勢動盪、單邊主義盛行、地區秩序待建的總體形勢下，中亞各國採取的多邊平衡外交政策不僅有利於各國及地區的穩定，而且對倡導和推動多邊主義也具有積極意義。
2020年3月，哈薩克總統託卡耶夫簽署命令，批准《2020—2030年哈薩克外交政策綱要》。在這份對外政策指導性檔案中，哈薩克強調了未來外交的優先領域排序：進一步發展與俄羅斯的聯盟關係、與中國的永久全面戰略伙伴關係、與美國的擴大戰略伙伴關係、與中亞國家的戰略協作、與歐盟及其成員國的擴大夥伴關係與合作。
如果與此前的《哈薩克共和國2014—2020年外交政策構想》相對照，可見的調整幅度還是比較明顯的。此外，《2020—2030年哈薩克外交政策綱要》還強調了繼續擴大與獨聯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上海合作組織、歐洲理事會、北約等歐洲及歐亞地區的多邊組織的合作，並加強與國際貨幣金組織、世界銀行、亞洲投資行、歐洲復興開發銀行、亞洲開發銀行、歐亞開發銀行、歐洲投資銀行、伊斯蘭開發銀行等國際和地區經濟、金融機構的合作。2月，哈薩克首任總統和現任總統分別會見了來中亞參加“C5+1”外長對話的美國務卿蓬佩奧。10月，哈薩克國防部長葉爾梅克巴耶夫又與來訪的俄羅斯防長紹伊古簽署兩國新軍事合作協議。
烏茲別克今年2月作為東道主在撒馬爾罕舉辦了“C5+1”中亞—美國外長對話後，11月外長卡米洛夫赴華盛頓訪問。在與美國負責南亞、中亞事務的第一助理副國務卿湯普森舉行雙邊年度磋商，烏美外交領導人發表了《關於烏美結束2020年度雙邊磋商和啟動戰略伙伴關係對話的聯合宣告》。這一《聯合宣告》是對2002年雙方簽署的《美烏戰略伙伴和合作框架宣言》因2005年“安集延事件”而中斷了的戰略伙伴關係對話的修復，也是對2018年米爾濟約耶夫總統訪問美國時與特朗普總統口頭約定恢復烏美戰略伙伴關係的外交落實。很快，在11月的歐亞經濟聯盟最高理事會上，各成員國一致同意給予烏茲別克歐亞經濟聯盟觀察員國地位。對於烏茲別克的加盟，普京予以了高度評價。米爾濟約耶夫總統在這次影片會上也表示，烏方非常重視與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發展密切和多層次的合作關係，而且近年烏茲別克與許多獨聯體國家的貿易額持續增長。
吉爾吉斯斯坦經歷了10月政治動盪後，以扎帕羅夫為首的“後熱恩別科夫時代”政治精英急於得到俄羅斯和周邊中亞國家的認可和支援。扎帕羅夫在一個公開場合借題發揮大談俄語在吉地位的問題，說這一直就是不容質疑的。扎帕羅夫任命的外交部長卡扎克巴耶夫也有意表示，如果俄方需要擴大坎特空軍基地的話，吉方會予以積極考慮。在上合組織元首理事會上，扎帕羅夫多次感謝俄羅斯、中國以及其他中亞上合組織成員國在新冠疫情期間對吉爾吉斯斯坦的支援和援助。在2021年1月的吉爾吉斯斯坦總統大選和晚些時候的議會選舉到來之前，扎帕羅夫等人的選前外交已經開始。但是吉爾吉斯斯坦各大政治勢力圍繞總統選舉的公關外交將會達到怎樣的效果，相關各國都在密切觀察。
許濤教授系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歐亞社會發展研究所特聘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