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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並不是覺悟了什麼宇宙的實相、人生的真理,他也不是通達了宇宙執行的法則,他不是成為了某種至高無上的主宰世間的天神。

我從緬甸回國之後經常遇到有人問我說,佛真的存在嗎?真的有佛嗎?我說當然存在,考古學已經確認了2500多年前確實有過這麼一個人。他們就會說,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後來我才理解他們到底想問什麼。他們想問的是,有沒有一個像《西遊記》裡那樣主宰世間的如來佛,如果我們向他燒香許願,他就能保佑我、幫助我——這個“佛”當然是不存在的。

佛陀到底覺悟了什麼?他在覺悟的當晚證得了三明。

什麼是“三明”?“明”(巴利語vijja)的意思就是說他證得了一些智識,他明白了、理解了一些東西。

他首先證得了宿命明,回溯了自己的許多過去世,發現一切眾生都在輪迴中反反覆覆地不斷投生。我剛才說過,我們當下的人生就要面對很多讓我們很不舒服、很荒謬的事物。當存在主義哲學家加繆認識到人生的荒謬性的時候,他就提出了一個觀點,他說:“只有一個哲學問題,就是自殺。”也就是說,當你認識到了人生的荒謬之後,你還要不要繼續活下去?要不要自殺?當佛陀證得第一名——宿命明的時候,他發現眾生不斷地在輪迴之中流轉。也就是說,這種人生的荒謬、你所要面對的人生的苦痛、這些不爽的境遇並不會隨著你的死亡而結束,反而會時時刻刻地、永恆地持續下去,這是讓人感到非常絕望的一件事情。

佛陀把他的視角從宏觀角度轉換到了微觀的角度,於是他證得了他的第二明——天眼明。他從微觀處著眼,發現眾生是因為自己的業(巴利語kamma)而投生到不同的境地。我要稍微解釋一下“業”這個詞,它的字面意思是“行為”,這跟我們現在大多數人所理解“業”有一些出入。現在很多人把業力理解成一種左右著人生軌跡的神秘力量,甚至陷入了一種宿命論的認識中。這種對業與輪迴的認識,基本上是屬於印度教、婆羅門教的觀點,它不太符合佛陀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佛陀所說的業就是行為,因為他想說的就是:我們因為自己的行為——這個行為不光指你對外的言語行為,更重要的是你內心的作意、動機——導致了你生命的方向;它影響了你心的品質,而心的品質決定了你投生的地方;或者說你心的品質決定了你當下的狀態,從而決定了你生命——今世和來世——的走向。

這就又涉及到了緣起法。後世的很多人把緣起法當成一種純粹的理論,以為它只是用來闡述我們如何投生,似乎很難把緣起法與個人的修行聯絡起來。實際上完全不是這樣的。真正的緣起法就是跟你的修行息息相關的,它是可以直接運用到你的修行上的,而且它在你修行的不同階段會展現出不同的面向。

當佛陀證得了第二明的時候,他發現眾生自身的業(行為)塑造了他們心的品質,這也導致了他們投生的狀態、輪迴的狀態。我剛才說過,剛剛接觸佛教的時候,我並不是很認同這些觀念,我很難接受這些宗教化的東西。在我剛開始禪修的時候,我是完全不能接受輪迴這種思想的。那為什麼我還是要說呢?因為輪迴並不是我們很多人所理解的那樣,佛陀是從一個不同的角度來理解這件事情的,現在很多人對於輪迴的理解,其實是一種邪見。就算你自以為相信輪迴了,你也很有可能只是相信了一種假的輪迴。

佛陀看到了眾生因為自己的業、自己的心靈品質而反覆地投生到不同的地方,這個說明什麼呢?說明佛陀認為我們是可以決定自己生命的走向的——當然如此,不然我們的修行不就毫無意義了嗎?正因為我們可以決定生命的走向,所以我們才有做出轉變的可能性。在這個業與輪迴的無休止的運轉中,我們可以去追溯一個新的方向,去塑造一個新的生命走向,也就是導向解脫的方向,使我們的苦越來越少,直至究竟的解脫、苦的徹底滅除,也就是——涅槃。我們對此是有決定權的,我們的人生並不是完全由過去的業所決定了的。

當佛陀意識到我們可以在當下作出轉變去扭轉這個程序的時候,他就開始探究是哪些原因導致了苦的生起和增長,如何才能做出轉變,從而導致苦的削減。也就是說,他開始觀照緣起法。在這裡,佛陀把一切都看成一個過程。再強調一遍:他不是在追尋一種不變的實相或者真理,而是把我們的生命、我們這個世間的運作,完全看成一個運動與發展的過程,它是有前因後果地不斷被推動的。所以佛陀才會去追溯緣起,從緣起法的某一個環節向前追溯苦的成因,直至追溯到了最根本的地方——無明(巴利語avijja)。於是他在這個環節上著手做出轉變,從而證得了究竟的覺悟。他覺悟了什麼?他可不是看到天上的星星才覺悟的,他是看到了緣起法——也就是四聖諦。

佛陀覺悟的是四聖諦,也就是——苦諦、集諦、滅諦、道諦。如果要對四聖諦進行概括,就是:苦,以及從苦中解脫的方式方法。用哲學的話說就是佛教的認識論和方法論。

四聖諦第一個聖諦就是苦,佛陀說要認識苦。第二,第三聖諦是彼此相反的。第二聖諦就是苦集聖諦,也就是說這個苦是怎麼來的,是因為什麼原因導致了這個苦。第三聖諦,就是透過斷除苦因——不是去認識某種實相,而是非常主動地去斷除苦的成因——來達到苦的究竟的止息。

佛陀在講到第二聖諦的時候,他說:此是苦集,應斷。這個“應斷”,它是有主動的意味在裡面的。

現在有一些禪修體系,比如說西方的正念心理學,他們強調:不要干涉你的身心體驗,不要試圖去做出任何改變;正是因為你試圖做出改變才導致你受苦;你只要儘量地讓自己放手、放下、全然地旁觀就可以了,因為你越是旁觀你越是不執著,苦就越少,最後你就解脫了。這種說法也對也不對,要看它針對什麼情況。現在有一些學佛人總是把“無為法”掛在嘴邊,喜歡在嘴皮子上面掰扯什麼有為無為,到底修行是有為還是無為?為什麼有為能導向無為?

首先,在佛教的語言體系裡面,有為和無為指的就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那個意思。我們現在一般人所理解的有為和無為就是有所作為和什麼都不做——那是道家對於有為和無為的理解,那不是佛法。對於有為法和無為法的定義,在這裡姑且不做過多的闡述。即使依照道家對於有為和無為的定義來說,佛教的修行也是非常“有為”的。在經典中,佛陀提到他過往的一些修行方式,是非常用力、非常主動地去幹涉的,並不只是保持一種純粹的旁觀、覺知的狀態。在《尋的止息經》(《中部》20)裡面,佛陀在講到如何對治煩惱時,我們會發現他非常主動、非常強有力地去幹涉,去斷除那些應該被斷除的惡不善法,來達到苦的滅除、止息。

所以,這是佛陀當時所證得的覺悟,他證得了四聖諦。那麼,當覺悟後的佛陀在總結他的教導的時候,他也始終強調,他的教導是以四聖諦為核心的。那如果我們要做一個比喻的話,四聖諦就相當於佛法的基因。什麼叫佛法的基因呢?就是說它既存在於佛法的每一個細胞之中,又包含了佛法的一切內容。不管佛法千變萬化,它的核心都不能離開四聖諦,或者說它的核心都不能脫離滅苦這個目標。如果你偏離了這個目標,去追尋什麼人生的真相了,去追求某種特殊的禪修體驗了,你想要成為某種人、獲得某種超能力了,實際上你就已經偏離了佛陀出家修行以及他教導佛法的初衷了。

有一次,佛陀與眾弟子在樹林裡面,他抓起一把樹葉問他身邊的比丘們說:比丘們,我問你們,是樹林裡的樹葉多還是我手中的樹葉多?比丘們說,當然是樹林裡的樹葉多,您手中的這幾片樹葉怎麼能跟樹林裡的樹葉相比呢。於是佛陀說,我所證得的法就像樹林裡的樹葉一樣多,但是你們所需要了解的法,就像我手中的這幾片葉子這麼多。那什麼是所謂的我手掌中的樹葉呢?就是四聖諦。

這個典故隨著時間演變,被後期佛教的一些人們解讀出了不同的意涵。比如說,有人認為佛陀告訴你的就只有手裡的樹葉那麼多,但是佛陀所證得的像樹林裡那麼多,所以我們要去成就佛道,去追尋佛陀的智慧。我們國內佛教界就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話,叫“佛法無邊誓願學”,認為佛法非常的博大精深,有非常多的理論體系,我們要不斷地學,就像上大學一樣,一級一級地學,越學越深(值得注意的是,《六祖壇經》中對這段話有不同尋常的詮釋)。但是我接觸過的很多學佛的人,他們學了幾十年,的確學了很多紛繁複雜的佛法理論,但是他們依然不知道如何修行,或者說他不知道該怎麼去除他的苦,去除他的煩惱。他可能也打坐,但是打坐了很多年,煩惱沒去除,甚至有些人脾氣還越來越大了。

那麼,當佛陀提到掌中之葉的比喻的時候,他是想說明什麼呢?他是想說明四聖諦。你來學佛,你要知道佛陀本人以及他的聖弟子們出家學法的唯一目標、唯一你需要依靠的東西,就是滅苦。你應該專注於如何斷除苦,如何透過不斷地斷除當下的苦,來追求究竟的解脫——也就是苦的徹底的止息——涅槃。

現在也有很多禪修者來學佛,他們會說,我當生必須證得阿羅漢。有的人目標稍微小一點,他們說,我至少得證個初果什麼的吧。實際上當你在這麼說的時候,你還是在說“我想要成為某種人,我想要成為一個不得了的人”。那麼學北傳佛教的人可能就會說,我要成佛,意思就是阿羅漢不夠究竟。其實他還是在說同一個意思,認為阿羅漢還是佛陀的弟子。當然,阿羅漢跟佛陀比起來,的確有很大差距。他的世間智慧,比如說教學能力,與佛陀相比就有很大的欠缺,因為佛陀才是無上士調御丈夫。佛陀具備九種名號,阿羅漢也是其中之一,因為阿羅漢就是滅盡了一切苦的意思。另外八個則是普通的阿羅漢聖者所不具備的,他們不具備佛陀的明與行、以及神通。所以很多人說要成佛,覺得阿羅漢不行的時候,他其實也是在說,我要做就做最厲害的那個;我覺得阿羅漢還不夠厲害,我要成佛。當然,當你在這麼說的時候,你又偏離了佛陀的初衷了。佛陀的本意不是讓你成為什麼人,不是想告訴你什麼真理,也不是想讓你在當生中體驗到什麼特殊的境界,不是讓你跟宇宙融為一體,他是想要讓你滅苦。即使你當生無法證得阿羅漢——究竟的解脫,甚至你也不能證得初果,但是佛陀想告訴你的是:這個法是你當下能體會到的;只要按照這個方法實修,你在當下就能體驗到煩惱的減少、苦的減少;這些是不需要等到證果之後,也不需要等到死後才能體會的。佛陀在跟隨最初的兩位導師的時候,那兩位導師所教導的無色界禪定就是出於這樣一種理念:認為只要保持在這種禪定,臨終之後就可以進入到禪定的狀態,他們認為這個就是究竟的解脫了。但是佛陀等不及,佛陀不想等到死後再去檢驗這個問題。萬一你死了之後,當時的承諾沒有兌現,這不是把一輩子都浪費了、打水漂了嗎?

所以,當佛陀總結他的教導,他沒有說我的教法是你死了之後才能體會得到的,沒有。他也沒有說,你必須要證得幾果幾果,或者證得阿羅漢果的時候,你才能體會到,不是——你當下就能體會得到。很多苦的滅除是不需要你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體會到的。好比說你身體的緊張感、你內心的煩惱在當下的生起,就是一種苦。佛陀在一次開示裡,他說貪是苦、嗔是苦、愚痴是苦。苦的去除不需要等到你死了之後才能體會,你在當下就可以運用佛陀的教法,去除它、調整它,你就可以在當下體驗到解脫。這個解脫不是究竟的解脫,它是一種相對的解脫:你從一部分的貪心、一部分的嗔心、一部分的愚痴中解脫出來。你只要在當下從某一部分的煩惱中解脫出來,你也能體會到這個法帶給你的利益、帶給你的好處,你在當下就可以體會到:我確實在此時此地去除了貪心的造作,去除了嗔心的造作,我感覺到心緒稍微平緩一些了。

我們現代人有時候會覺得,貪心讓我舒服、嗔心讓我舒服。但是,如果你仔細地去體會的話,你就會發現它們都是苦。比如說,當你感覺到餓的時候,特別想吃東西,飢餓的感覺激發了你對於食物的貪心,這個時候你會感覺躁動不安。一般人的解決方案就是認為我必須得去吃,吃完之後你感覺舒服了——你沒有吃得太撐,你如果吃得太撐了你胃不舒服——你感覺挺舒服的。但這並不是貪心讓你舒服,而是你透過吃食物平息了這個貪心,這讓你感覺不錯,感覺舒服了,對嗎?貪心讓你受苦,讓你焦躁不安,讓你覺得當下很不爽、很不舒服,所以你想要去找出什麼辦法來解決這個貪心,對嗎?

這是佛陀的教導的核心目標,也是唯一的目標,就是為了證得苦滅。在後世的發展中,不同的佛教派系創造出了很多的理論體系,非常的龐雜。這些理論體系也有它們的價值,但是我還是要說,這並不是佛陀創立佛法的初衷。他不是為了追求這些理論化的東西,更不是為了看看一杯水裡有多少個蟲子才出家的。佛陀的偉大之處,也不體現在他能看到一杯水裡有幾個蟲子。他的偉大之處,只體現在一個地方,就是他找到了一個辦法,徹底地解決了苦的問題,徹底地使這個問題走到了盡頭,讓苦完全地止息。佛陀的偉大之處,只體現在這一個地方,而不體現在佛陀懂得很多。

現在的人時常會說,佛陀在那個年代就觀照到宇宙是怎麼回事,一杯水裡有幾個蟲子。我們試圖用這些方式來證明佛陀的偉大。如果佛陀的偉大體現在這些地方的話,那麼我們現在就完全不需要佛法了,因為現代科學技術早就超越了那種水平。現代科學技術不只能看到一杯水裡有幾個蟲子了,我們能看到的東西比那個多得多了。

但是,現代科學還是解決不了苦的問題。所以,我們現在的人還是會面對很多的心理問題,甚至可以說現代人的心理問題,比以前的人更加嚴重了。科學的發展並沒有使這個問題得到有效的改善。我們總是認為我們的生活會更好,我們需要更多的東西,這樣我的生活就會更好、更幸福。這種信念驅動著我們不斷地找尋,不斷地追尋,不斷地想要抓取、佔有更多的東西,只有這樣才顯得我們的生活有意義。而這種追尋本質上就是因為我們不願意面對生活的荒謬性,面對苦。就像我剛才所說,事實上你時時刻刻被這種荒謬性所逼迫,只要稍微想到這個問題就會讓你很頭疼,你不知道那些飛來橫禍會不會發生在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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