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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kTok走過的2020,不僅僅是一傢俱有中國背景的企業乘風破浪的出海奮鬥史,更是政治干預與網際網路自由之間的交鋒史。

生活在1920年代的巴黎、東京或者芝加哥的人們,會看到街上的T型汽車越來越多,樓越來越高,可以在某種新的大型店鋪買到來自印度、中國的新鮮玩意。這些是隨著鐵路、海運與航空普及而帶來的產物。

問題是,除了感受到技術與社會時空的劇烈且巨大的變化外,彼時的人們能看明白人類社會的深刻改變嗎?比如能夠預測1930年代的世界?恐怕很難。

今天我們遇到的問題和彼時差不多。2020年,新冠病毒以平等而普世的姿勢衝擊著所有人,讓人類命運共同體從書面報告走入生活的方方面面。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也不能真正看明白。

既然看不明白,我們選擇梳理與記錄。尤其是記錄幾個在現代化程序中處於突出地位的社會。看看它們這一年最值得關注的是什麼。權力變遷、技術躍進、觀念顛覆、社會動盪,還是抗擊病毒?我們沒有明確答案,只是希望多年後回頭看2020時能夠會心一笑,哦,原來是這樣。

回首2020年,社交媒體絕對是人們無法繞過去的重要存在。

它們近乎不可取代,同時又充滿巨大爭議:Facebook 因為涉嫌壟斷,已經遭到歐盟、美國和英國的聯合圍剿;Twitter因為限制口無遮攔的總統言論,而成為美國兩黨共同的懲治物件。

但是,最能代表2020這個波譎雲詭的年份的社交媒體,還是TikTok。

從間歇性出圈的娛樂應用到火爆全球的移動社群,再到地緣政治角力背景下“軟體冷戰”的關鍵棋子,最後又迴歸到民眾手中無法割捨的社交媒體,TikTok這一年經歷了各種風波與故事。

TikTok走過的2020,不僅僅是一傢俱有中國背景的企業乘風破浪的出海奮鬥史,更是政治干預與網際網路自由之間的交鋒史。而它最終逃離特朗普政府的壓制、順利渡過2020,則宣告了這個新興社交媒體在全球範圍內的強勢崛起。

狂飆突進

在2020年以前,TikTok在全球市場的發展只能說是“雷聲大雨點小”。

據應用程式分析公司Apptopia統計,TikTok在2018年的活躍使用者參與度指標只有30%,意味著下載這款應用的使用者每三天才會開啟一次;與之相比,YouTube和Snapchat的數字高達90%。

不僅如此,由於自身社交屬性並不夠強,直到2019年第三季度,很多網紅還在把自己在TikTok上製作的影片轉到YouTube等影響力更大的平臺上播放,原因就是TikTok的變現能力不強。

轉折發生在2019年第四季度。Apptopia的資料顯示,該季度TikTok應用內購營收增長超300%,應用的內購收入突破5000萬美元。與此同時,2019年冬天也是TikTok的下載量最高的季節,達到2.19億次。

待到新冠疫情在全球肆虐的今年第一季度,TikTok的資料表現更可以用高歌猛進來形容。據移動端應用程式分析機構Sensor Tower統計,單是在今年1月,TikTok的下載量就達到1億次,整個第一季度的下載量達到3億次,超過Facebook和Instagram,在社交媒體中排名第一。

另外,截至第一季度結束,抖音和TikTok的總下載量還突破了20億,超過美國社交巨頭Facebook所有社交產品的總下載量,排名同樣是全球第一。在這其中,TikTok在美國的下載量超過1億次,在印度的下載量則超過5億次。

在全球範圍獲得快速發展的TikTok與特朗普政府的博弈成了2020年大國角力的縮影 圖片:AFP

下載量激增的背後是使用者數的快速增長。今年早些時候,TikTok宣佈其在美國的月活躍使用者已達1億,也就是說全美三分之一的人是TikTok的活躍使用者。歐洲的情況也和美國相似,那裡的活躍使用者也達到了1億人。Vice援引內部資料稱,英國有四分之一的民眾經常使用TikTok,該國使用者中有三分之二是女性,40%的使用者年齡在18-24歲之間。

具體到使用時長,又是一組驚人數字。Vice指出,今年3月,當英國和世界其他地區都處在封鎖狀態時,全球使用者在TikTok上花費了足足28億小時。這一數字遠遠高於前一年的7.26億小時。

或許你會覺得28億有些抽象,那就這樣講吧:人類從石器時代至今也不過就是28億小時。

當使用TikTok成為常態

無疑,TikTok各項資料的飆升與今年蔓延全球的疫情密切相關。

困在家中,無處可去,被滿世界的壞訊息折磨的沮喪睏乏的人們既需要消遣,也需要和其他同病相憐的人們保持聯絡。而TikTok簡潔明瞭的操作剛好滿足了他們希望分享生活,又懶得花太多時間放在影片剪輯的願望。

2月14日,幾個印度年輕人正在用TikTok製作短影片節目 圖片:AFP

3月,就在疫情最為嚴重的時刻,TikTok上湧現了大量與疫情相關的短影片。比如,在一間擁擠的浴室裡,五個人擠在一個滿是汙漬的浴缸裡對著口型唱歌;另一個四口之家則在郊區的花園裡表演舞蹈。

也有一些和疫情直接相關的影片。比如,有人在TikTok上記錄下自己的父親生命垂危的時刻;有感染新冠病毒的患者在空無一人的病房裡“自由地”跳舞;還有一群護士在片刻的休息時透過一段1分鐘的舞蹈釋放一整天的工作壓力。

一些為了防控疫情而忙碌的工作者也在用TikTok來宣傳科學知識。不少護士、教師和醫療專業人員就在該平臺上透過短影片的形式告訴公眾科學合理的防護手段。此外,TikTok也不乏廚藝展示、化妝演示,遊戲教學、影評和樂評等等諸多內容。

對於悶在家裡的青少年而言,TikTok代替了教室、體育場所等公共社交空間的功能,滿足了他們求新求異的需求。對於成年人,TikTok代替了酒吧、咖啡廳等傳統社交場所,成了隔空驅散無聊的工具。

而對於另外一些失業的人來說,成為專職的“TikToker”已經是一個具有可行性的職業了。今年24歲的Akafi Ali雖然失去了收銀員的職業,但是他並不擔心,因為他在TikTok上釋出的影片在一小時裡就能獲得了10萬次觀看。

在一個短影片裡,他極盡所能地嘲諷那些哄搶廁紙的人:“每個人都去超市搶衛生紙!你們是認真的嗎?沒紙了就用水洗啊!”

今年夏天,TikTok上最為火爆的系列影片是“一剪梅”。這條本來是由一位中國快手使用者上傳的影片竟然在歐美音樂平臺和社交媒體引起了病毒式傳播。

外國網友認為,《一剪梅》中的“xue hua piao piao bei feng xiao xiao”正好應和著疫情陰霾下人們的沮喪心理:面對躥升的病例和下探的經濟數字,人們既無力改變,也無處可去,只好用一首“一剪梅”唱出心中的苦悶,也把這苦悶說給全世界同樣身處相似情緒中的人。

有形邊界

在進行“文化輸出”的同時,TikTok後半年卻被迫與“政治”扯上了關係。

早在“一剪梅”火出圈之前兩個月,TikTok的海外最大市場——印度,就出現了抵制這款APP的聲浪。

根據SensorTower的資料,自4月21日到5月20日一個月內,TikTok僅在印度Google Play上的1星評分就超過了160萬個。當地使用者大量給TikTok刷差評的原因,固然與平臺本身存在不合規的影片有關,但這場抵制運動能持續良久更與印度國內反華情緒抬頭有關。

待到6月中旬當中印軍隊在兩國邊境發生軍事摩擦後,印度政府幹脆在6月29日宣佈,禁止包括TikTok在內的59款中國應用程式在印度使用。

這還只是開始。截至目前,印度政府總共出臺了四輪封禁舉措,被封中國APP已達267款,民眾日常使用的購物、支付軟體,如淘寶、支付寶,辦公軟體如釘釘、騰訊會議,甚至遊戲軟體如《絕地求生》、《陰陽師》、《帝國崛起》等也沒有幸免於“封”。

6月30日,部分印度民眾舉著支援政府封禁中國APP的宣傳圖片 圖片:AFP

TikTok和其他266箇中國APP在印度的遭遇表明,即使是在這個科技互聯的時代,民族主義依然具有頑強生命力,政府依然可以用政治力量人為樹立起有形的邊界。

從這個意義上說,2020年的世界與90年前大蕭條時代的世界仍然有相似之處,只不過當時的很多政府選擇的是關稅壁壘,其轉嫁國內矛盾的方式是發動戰爭;而今天則是邊境對峙和科技冷戰。

“軟體冷戰”

在對待TikTok等中國APP上,世界第一科技大國的總統和世界人口第二多的總理之間並無太大差別。如果非要說區別的話,似乎前者的火氣更大一些。

這是由美印兩國不同的使用者特徵決定的。雖然是同一個APP,但TikTok在這兩個國家卻完全變成了兩個不同的東西。在印度,它是人們消磨時光的休閒娛樂產品,但在美國,它卻有著更強的社群屬性,也具備了年輕群體表達態度和意見的作用。

6月20日,特朗普在俄亥俄州塔爾薩市的俄克拉荷馬銀行中心舉辦了疫情爆發以來的首場競選集會。不過當他進入場地準備演講時,發現能夠容納1.9萬人的場館只有6000多人檢票。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一個重要原因是,大批美國年輕網民參與了一場惡搞計劃——故意買票卻不去現場,而他們使用的平臺就是TikTok。

時至今日,美國各大主流媒體都認為,“塔爾薩放鴿子事件”是特朗普政府決心整治TikTok的直接導火索。

在特朗普的首場競選集會上,場館內出現了大面積空座 圖片:AFP

8月6日,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如果9月20日前,TikTok沒有出售給美國公司,聯邦政府將禁止TikTok及其母公司位元組跳動在美國的一切交易。

從這一天開始,歷時三個月的TikTok美國業務所有權爭奪戰正式打響。

美國政府在對待TikTok問題上和印度頗為相似。兩國政府都聲稱TikTok侵犯了使用者隱私,都祭出了“國家安全”大旗;美國給出的封禁理由也不是基於確鑿的證據,而是猜測。區別只在於,美國沒有像印度那樣直接驅趕TikTok,而是逼迫它儘快出售。

“要麼出售,要麼關門!”9月10日,特朗普措辭強硬地表示。

從9月到10月,圍繞TikTok出售的訊息層出不窮,與此同時,TikTok也採取了訴訟戰。沒想到,後來的劇情發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特朗普新冠檢測呈陽性,11月美國舉行大選,大選後,特朗普又忙著質疑大選結果。

美國財政部長姆努欽。圖片:AFP

結果到了11月12日TikTok出售案的最後截止日期,美國商務部只好做出“延期執行”剝離資產轉移的指令。這就意味著特朗普政府發起的針對TikTok美國業務的一系列攻勢終於偃旗息鼓。

超越國界

為什麼在全球科技領域一直居於主導地位的美國,沒有成為這場“軟體冷戰”的贏家?

知名作家、《被攪擾的超級大國》和《奇蹟:亞洲追求財富的史詩故事》的作者邁克爾·舒曼的回答是: “TikTok可能是中國的,但它已經被美國人當作自己的東西來接受。”

換句話說,TikTok正在成為一種新的不可或缺的社交媒體樣式,其作用無法被Facebook、Twitter、Instagram、YouTube等“傳統社交媒體”所取代。

從社交媒體使用者的角度來看,最理想的情形是內容製作簡單,同時內容的觸達範圍足夠廣。“簡單”意味著創作門檻低,平臺可以為更多人開放;觸達範圍廣,意味著自己的創作能得到更多人的認可,而認可度的提升則會提升其變現能力。

和YouTube、Instagram等老對手相比,TikTok的優勢相當明顯。

和Instagram相比,TikTok的優勢在於其推送邏輯。前者會把你釋出的內容推送給關注你的人;而 TikTok 是要把你的內容推送給所有人,然後根據影片接受者的行為來不斷調整推送範圍。Ins 的推送邏輯基於關注鏈,TikTok 的推送機制圍繞“興趣”,而且在分析內容時,Ins 更多考量的是創作者,TikTok 看的是單個影片。

“對於網際網路世界裡的普通人來說,TikTok之前的世界是‘網紅’和‘小透明’”,英國廣播公司(BBC)資深評論員索菲亞·史密斯-嘉樂(Sophia Smith-Galer)直言,“你的Instagram裡的午餐可能也有完美的煎蛋,但看它的人數永遠無法和卡戴珊那樣的人相比。但是有了TikTok,你的影片和其他所有人的影片一樣,都有相同的機會傳遍世界——不管你現在是0個粉絲還是10萬粉絲。”

“傳統媒體沒有TikTok創造的那種瘋狂的全球影響力,”威爾·約瑟夫·庫克(Will Joseph Cook)說,他最近憑藉歌曲《Be Around Me》在該平臺走紅。他獨立發行了這首歌,現在已擁有超過20萬的粉絲。“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這是一個藝術家可以以有趣的方式展示他們其他興趣和幽默感的空間。我非常喜歡這裡。”

今年不只有疫情,還有聲勢浩大的平權運動。而在“黑命攸關”(Black Lives Matter,簡稱BLM)運動中,TikTok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在該應用的“發現”頁面上,相關內容得到了大力推廣。資料顯示,BLM運動的相關影片已經得到了超過230億的影片播放量。

對於TikTok對疫情之下普通人的影響,澳大利亞昆士蘭科技大學學者邦迪·瓦爾多維諾斯(D. Bondy Valdovinos)甚至認為, “TikTok和短內容數字媒體已經在2020年編織進了全球社會結構”。

瓦爾多維諾斯的話道出了TikTok為何會在這場涉及大國角力的政治話語裡逃出昇天的原因:即使是在地緣政治的作用下,在全球封鎖的疫情裡,渴望表達和理解的普通人的普世情感,依然是撫慰世界最可靠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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