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論美國大選，究竟在談論什麼？是謊言？是撕裂？還是痛看昔日先鋒擁抱保守？

生活在1920年代的巴黎、東京或者芝加哥的人們，會看到街上的T型汽車越來越多，樓越來越高，可以在某種新的大型店鋪買到來自印度、中國的新鮮玩意。這些是隨著鐵路、海運與航空普及而帶來的產物。

問題是，除了感受到技術與社會時空的劇烈且巨大的變化外，彼時的人們能看明白人類社會的深刻改變嗎？比如能夠預測1930年代的世界？恐怕很難。

今天我們遇到的問題和彼時差不多。2020年，新冠病毒以平等而普世的姿勢衝擊著所有人，讓人類命運共同體從書面報告走入生活的方方面面。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也不能真正看明白。

既然看不明白，我們選擇梳理與記錄。尤其是記錄幾個在現代化程序中處於突出地位的社會。看看它們這一年最值得關注的是什麼。權力變遷、技術躍進、觀念顛覆、社會動盪，還是抗擊病毒？我們沒有明確答案，只是希望多年後回頭看2020時能夠會心一笑，哦，原來是這樣。

終於，一個短暫而瘋狂的時代要劃上休止符了。

2020美國大選，全球矚目。當“黑天鵝”起飛，依靠“無知少女”，拜登順勢而上，在南方翻了深紅的佐治亞和亞利桑那，在北方拿下民主黨上次失去的威斯康辛、密歇根、賓夕法尼亞，以306張選舉人票打敗特朗普。

雖然特朗普現在還沒公開認輸，鐵粉仍在苦尋翻盤之道，可這些小打小鬧，已激不起大浪花。

如今白宮就像一個大鐵籠子，1月20日，大門衝著街道開啟，會把特朗普放出去。當有分量的盟友紛紛跳船，除了粉絲、債務、訴訟，特朗普所剩無幾。

新世界在掙扎著誕生。

2020美國大選參選者，拜登和特朗普。圖片：法新社

“為國家靈魂而戰”

拜登其實是逆襲那一方。

今年三月之前，沒人敢說拜登會贏。有如日中天的桑德斯和沃倫在，黨內人士都不看好中規中矩的拜登。況且新冠襲來前，特朗普天天吹噓自己治下的經濟資料。那時，在很多人心目中，計劃連任的特朗普是一個不喜歡但又幹不掉的存在。

遙憶上屆美國大選，大多主流媒體都覺得希拉里穩操勝券，不把素人特朗普放在眼裡。不被看好的特朗普四處集會，到處拉票，天道酬勤，他居然入主白宮。

四年後，拜登起初也處於弱勢，其競選口號還是“為國家靈魂而戰”——最初聽起來還有些虛無縹緲。但到後期，當特朗普四處樹敵，其攻擊性的言論、反科學的舉止、無止盡攻擊對手，讓傳統被破壞殆盡，律法被踐踏成泥，這時候，尋找“國家靈魂”就有了直刺人心地力量。

拜登的政治洞察力還不止於此，屬於溫和派的他，黨內勝出後，第一時間跟桑德斯等人握手言和。這一點尤為重要，四年前桑德斯跟希拉里不睦，到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前一個月，桑德斯才勉強表態支援希拉里，那場黨內分裂，讓支援桑德斯的年輕人，轉而給特朗普喂票。而今年，拜登提前3個月就搞定桑德斯，避免了黨內內訌。

等到特朗普和拜登對決時，黨內進步派為拜登踴躍站臺。這說明，拜登或許不是今年候選人中最受關注的，可他做到了希拉里都沒能做到的——分裂美國時下最需要的能力——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78歲的拜登，老驥伏櫪，在華盛頓混跡47年後終於開掛。

美國當選總統拜登做完彌撒後，離開特拉華州的一座教堂。圖片：法新社

當“黑天鵝”起飛時

新冠大流行遇上總統大選年，美國政治迎來最大的變數。

2016年，特朗普以反叛者姿態橫空出世。趁著美國兩黨拋棄勞工階級，窮白人失落了，打著“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旗幟，試圖對兩黨政治偏向做調整，贏得藍領工人、郊區白人、福音派人士支援。執政後，特朗普以“美國優先”為行事依據，把產業鏈從全球撤回，滿足國內勞工階層就業需求，美國經濟資料一度非常好。

但突如其來的新冠，使特朗普執政成果大打折扣。之前，用經濟指標來考察得失不再有效。重大危機當前，作為一個素人政客，特朗普執政經驗缺乏的劣勢被無限放大。

美國政府各項系統非常完備，大流行病來臨，只要依照常規處置，傾聽專家建議，特朗普都不會失分太多。可惜，三年來所謂的經濟資料高漲，讓特朗普剛愎自用，其內閣政要來來去去，人才凋零，缺乏影響總統最終拍板的智囊。

今年三月，新冠已有抬頭之勢，美國地方開始緊張抗疫，但特朗普仍不重視。猶記得，加州公主號郵輪感染新冠時，他還把抗疫總指揮棒交給副總統彭斯。等新冠不斷蔓延，特朗普幾乎步步被動。他後來跟科學家福奇隔空互懟，跟媒體互罵等，都不妥。

一場新冠，暴露特朗普政府四年來的諸多矛盾。當所有歸零，打敗特朗普的並非拜登，其實是特朗普自己。後來，美國新冠死亡數不斷上升，以及大選民調落靠後，不斷炙烤著心急如焚的特朗普，他轉而找人背鍋洩憤，跟世衛組織鬧得最難堪，最終竟宣佈退出世衛。

美國本是世衛最大募捐者，透過世衛施加全球影響力，世衛雖有很多不足，但它確實是全球最重要的國際衛生機構。全球危機時刻，本是大國合作良機，可特朗普不斷強化單邊主義，狠狠地給自由派和盟友一記又一記耳光。

十月初，特朗普和白宮多位要人感染新冠的訊息傳出，全球譁然。總統感染新冠，這對國民心理防線是一個打擊。白宮病毒圍城，不能保護自己的總統，如何保護國民？特朗普的潰敗，就在眼前了。

突如其來的新冠大流行，使特朗普四年執政成果大打折扣。圖片：法新社

“郵寄選票”生死局

郵寄選票，作為大選的可選性投票方式，成了特朗普的生死劫。

美國地廣人稀，有選民來不及到現場投票。如果大規模開始郵遞選票，肯定會增加投票人數。尤其在中部搖擺州，一旦啟用民主黨支持者，對特朗普是當頭一棒。

四年前，特朗普比希拉里少拿300萬普選票，但贏下了關鍵州的選舉人票。可惜這四年，特朗普不思進取，未意識到自己是少數派總統，不僅沒有安撫社會矛盾和黨派矛盾，還刻意挑釁對手。到最後，只勉強保住選舉基本盤，新盤幾乎沒有開拓。

2020美國大選，1.55億人投票，投票率66.7%，至少有5500萬郵寄選票。開票第一天，特朗普在美國五大湖附近選票領先，那時，特朗普陣營都認為他連任有望，隨著剩下的幾百萬張郵寄選票被逐漸一一清點，拜登後來居上。

但特朗普有極強的政治嗅覺，知道郵遞選票是自己罩門。從年初開始，他就反覆強調郵寄選票有問題，“造假”“欺詐”“非法”這幾個描述郵遞選票的核心詞彙，幾乎沒變過。直到九月底，總統電視辯論時，特朗普還在否定郵寄選票。

這些指控，為大選後系列訴訟埋下伏筆。哪怕如今拜登普選票和選舉人票都大大超過特朗普，特朗普也不認輸，甚至以此為藉口，向支持者募捐，大選結束後月餘時間內，特朗普還籌集14億資金，打破歷史記錄。

美國佛羅里達州的選舉部門，選舉工作人員正在透過郵件掃描選票。圖片：法新社

“無知少女”攪翻美國

新冠是美國大選的黑天鵝，那“黑命攸關”運動就是黑天鵝下的蛋。

正值新冠蔓延，警察在明尼蘇達州跪殺非裔弗洛伊德，飽受隱形歧視的非裔群體走上街頭。當時，許多人失去工作，隔離的焦躁，生活的困窘，以至於壓抑的怒火被點燃，全美各地掀起轟轟烈烈的平權遊行，部分地方引發騷亂。

複雜聲音湧來，民主黨一次次隔空喊特朗普是種族主義者，歷史細節被一再放大清算，有種族歧視瑕疵的名人的雕塑被推到……面對困局，特朗普無解，只有咒罵和情緒發洩，一次次叫囂“法律和次序”，威脅用軍隊平暴，引發反感。

平權浪潮後，大多數非裔很自然的站到拜登一邊。拜登手上的牌越來越多。多數美媒認為，無黨派中間選民、知識分子、少數族裔、性少數、青少年、女性選民對拜上臺貢獻最大。取這些群體的關鍵字概括，就是“無知少女”。“無知少女”大選前為特朗普添堵，大選時為拜登拉票，大選後還被選為拜登未來的執政骨幹。

今年美國女政客，最是群星璀璨：哈里斯將成美國第一個女副總統；佐治亞州前眾議院少數黨領袖史黛西，花幾年時間，重塑非裔投票信仰，把20年深紅的佐治亞攪個天翻地覆；國會女議員、印第安人哈蘭德被提名為內政部長，有望成近200年，管理土著機構的第一位土著部長；眾議院首席顧問、華裔戴琪被提名為美國貿易代表。

因為囊括多位女性、少數族裔女性、非裔、公開身份的同性戀政客等，拜登內閣還可能是美國曆史上最多元的內閣班底。

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分別是史黛西、哈里斯、瓦爾·戴明斯，凱莎·蘭斯。圖片：法新社

“義烏指數”失效了

押寶美國大選，五月拜登勝利有望，到九、十月就能篤定拜登勝率更大些。

作為異類政客，特朗普挑戰傳統，也必被反噬。八月共和黨代表大會上，特朗普全家上陣，雖現場聲勢浩大，可有分量的黨內建制派大佬，似乎在做切割，並未前來捧場。這次黨代會，就像會後的那場煙花，絢爛驚豔，卻炸出了寂寞。

到八月九月，拜登當選的最好訊號出現——團隊籌集的競選資金大大高於特朗普。美國大選，錢多未必當選，但是沒錢肯定難當選。如今拜登籌款多，也算是美國人提前用錢給他投票。資料顯示，一些華爾街財閥也拋棄了特朗普。

四年前，“義烏指數”一直預測特朗普會贏。今年大選前一週，《紐約時報》還說，“義烏指數”再次指向特朗普贏。有義烏商人說，特朗普帽子訂單數“今年有數萬個”，“拜登只有幾千個”。

然而今年“義烏指數”魅力不再。原因很簡單，因為消耗小物件最多的是競選集會活動，新冠持續大流行，拜登一直都嚴格限制現場活動人數，哪來義烏商品的用武之地。

時過境遷，一個不能賣更多產品給美國的“義烏指數”，還剩多少可信度？

所以，我們談論美國大選，究竟在談論什麼？

是謊言？是撕裂？還是痛看昔日先鋒擁抱保守？

比起隔靴搔癢的東方玄學，真正的美國本土語境，包括大選民調，才更有參考價值。

跟四年前一樣，今年美國搖擺州民調誤差較大，備受詬病。隔岸看戲如我們，大多也對美國大選民調嗤之以鼻。但事實上，拜登今年超特朗普700萬票，領先4.4%，加上2%左右的民調誤差，對比選前民調，只要不是太有政治傾向的民調公司，全國民調失準率其實不大，有些還特別準。

雖然特朗普總統選舉失敗了，但目前仍有大批支持者。圖片：法新社

民主制度的守望者

大選終戰來臨，因為郵寄選票點票延遲，總統選舉日變成選舉周。

少有美國總統大選，像今年一樣跌宕起伏。直到11月8日，美國總統大選日後的第五天，賓州費城唱票結束，這個曾發表《獨立宣言》的城市，才首次宣告拜登的選舉人票超過當選需要的270票。

美國大選以後，特朗普眷戀權棧，不願認輸，又有瘋狂支持者力撐，在別的國家，這或許會發生譁變，可是美國卻依照選舉流程，把有威權傾向的政客趕下臺。儘管過程有波折，但拜登明年上臺已成定局，美利堅選舉制度的彈性再次得到檢驗。

今年六月，特朗普在白宮邊驅趕抗議者，叫上軍方將領作陪，被外界批評。等緩過神來，軍方就開始抵制總統命令。隨後軍隊高層公開警告，軍隊只效忠憲法，不效忠總統。而且，連一向都被特朗普視為自己陣營的司法部，其鐵桿盟友——司法部長巴爾，都頂住壓力，拒絕在大選期間調查拜登家人，從而影響大選走向。

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更是築起一道高牆。大選之後，選舉作弊訴訟要麼被駁回，要麼被多數大法官否決。九月，美國大法官金斯伯格去世，特朗普力推新法官巴雷特上位。保守派對巴雷特報以期望，但選後幾樁訴訟，巴雷特堅守立場，並未完全站特朗普陣營。

保住底線——是今年美國民主制度的守望者，給複雜世界最大的饋贈。

包括美國自由派主流媒體，儘管遭到保守派的強烈攻擊，仍堅持所信的普世價值。特朗普一舉一動，都被媒體所審視：白宮的例行疫情會，成了媒體群責總統作為不力的大本營；大選前，美國多家主流媒體放棄多年以來的中立報道原則，公開發社論挺拜登；大選後，哪怕是特朗普擁躉的保守派媒體代表——福克斯新聞，同樣拒絕修改亞利桑那州的大選結果。

明年一月，特朗普會走，但特朗普主義卻會留下來。這四年，許多人已經厭倦——他所煽動的種族主義、孤立主義、對多元文化不寬容、對外來者的不信任、對科學的鄙夷、對陰謀論的偏執、對女性的歧視、對穆斯林的憎惡、對弱者的嘲諷、對政治強人的嚮往，對逝去榮光的緬懷……

四年沉痾，大道艱難，78歲的拜登，美國曆史上最年長的準總統，該如何肅清特朗普主義，彌合傷痕帶領國家前行，全世界都在觀望。

11月9日，白宮門前，總統就職典禮用的舞臺正在修建中。圖片：法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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