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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雙重甚至多重身份認知的邊界上,有多少移民能在文明或者利益的衝突裡找到自己的位置?

生活在1920年代的巴黎、東京或者芝加哥的人們,會看到街上的T型汽車越來越多,樓越來越高,可以在某種新的大型店鋪買到來自印度、中國的新鮮玩意。這些是隨著鐵路、海運與航空普及而帶來的產物。

問題是,除了感受到技術與社會時空的劇烈且巨大的變化外,彼時的人們能看明白人類社會的深刻改變嗎?比如能夠預測1930年代的世界?恐怕很難。

今天我們遇到的問題和彼時差不多。2020年,新冠病毒以平等而普世的姿勢衝擊著所有人,讓人類命運共同體從書面報告走入生活的方方面面。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也不能真正看明白。

既然看不明白,我們選擇梳理與記錄。尤其是記錄幾個在現代化程序中處於突出地位的社會。看看它們這一年最值得關注的是什麼。權力變遷、技術躍進、觀念顛覆、社會動盪,還是抗擊病毒?我們沒有明確答案,只是希望多年後回頭看2020時能夠會心一笑,哦,原來是這樣。

2020,對法國而言是沉悶的一年。

隨著疫情失控,法國人經歷了兩次禁閉,酒吧、餐館和公共場所關閉,文化和體育活動停擺,部分失業,無法團聚的聖誕節……然而疫情之下,社會矛盾和階級分裂進一步激化,最終,連“封禁”也擋不住法國人遊行抗議的步伐。

法國的2020年,是由反對退休金改革的全國大罷工開啟,又以抗議《全面安全法》的全國性示威活動結束的。這期間的法國街頭,則被反對封鎖遊行、醫護人員要求改善工作條件的抗議、反對女性輔助生育、反對強制寵物接種等等表達各種需求的集會遊行所填滿。

法國人熱愛遊行,習慣於透過遊行來表達自己的聲音。但今年有三場遊行與眾不同——它們並非因為常態地不滿某項法規或政策而發酵,而由個案引起,卻直指事件背後法國少數族裔的邊緣生存狀態。

根據法國國家統計與經濟研究所(INSEE)的調查,2019年,有670萬移民居住在法國,佔總人口的9.9%。其中只有37%的人獲得了法國國籍,同時移民及其第一代直系後代總人數超過1400萬人,一半的人為非歐洲血統。

不同群體的分裂與社會的極化浪潮席捲全球,法國也在脈絡之中。如今法國仍然保持移民淨流入的趨勢。成千上萬的移民及後代中,身處雙重甚至多重身份認知的邊界上,又有多少人能在文明或者利益的衝突裡找到自己的位置?

2020年12月18日國際移民日,巴黎的移民遊行,標牌寫著“自由、平等、(移民身份)檔案”。圖片:AFP

阿達瑪與法國BLM運動

第一場區別於以往的遊行無疑是“黑人的命也是命(BLM)”運動法國版。

今年5月25日,美國的黑人公民喬治·弗洛伊德被警察跪壓致死,引發了前所未有的反種族主義國際抗議浪潮。

法國有46.5%移民來自非洲,當弗洛伊德案點燃了非裔美國人的憤怒情緒時,一樁4年前的案件再次出現在大眾視野裡。

2016年7月,一名叫阿達瑪·特拉奧雷的黑人青年在巴黎警局不幸身亡,在他的姐姐阿薩·特雷奧拉的號召下,當時有上千人抗議種族歧視和暴力執法。

2020年7月18日,阿薩在法國BLM運動中講話。圖片:AFP

弗洛伊德事件後,阿達瑪的案件再次受到重視,今年6月,超過兩萬人無視防疫禁令走上街頭,他們簇擁著阿達瑪的姐姐,她手中舉著阿達瑪的照片,對周圍的人說:“今天,當我們為美國的兄弟喬治·弗洛伊德時,我們也為阿達瑪奮鬥。”

最近他的姐姐阿薩更是因此登上了美國《時代週刊》封面,作為BLM運動“領袖人物”而被美國人評為“2020年度衛士”。但她的當選卻在法國引起了很大爭議。

四年以來阿達瑪已經進行了4次死亡鑑定,迄今為止仍然真相不明。4次報告互相矛盾,其中警方兩次法醫鑑定排除了憲兵的責任,調查發現阿達瑪體內還存有大麻的有效成分,因而可能是潛在的健康問題而引發心力衰竭,但阿薩要求進行的鑑定又將責任歸咎於警方過度執法。

另外更讓人產生質疑的是阿達瑪的“犯罪家族”。他的父親是馬裡移民,可以說阿達瑪這一代都是法國出生長大的年輕人。可是特拉奧雷家族卻並非是個“法國家庭”:在這個一夫多妻制的家裡,“媽媽”有四位,兄弟姐妹有17名。

阿達瑪和自己的多個兄弟都是監獄常客,他去世兩個月後,一名獄友投訴阿達瑪曾在監獄內對他進行多次性侵,並獲得賠償。甚至直到最近,特拉奧雷家族中仍有人不斷犯下偷盜、搶劫等罪行。

阿薩登上《時代週刊》封面。圖片:時代週刊

這是讓法國人對《時代週刊》的選擇產生不滿的地方。人們失望並不是因為需要一個“純潔的受害者”,而是本身死因模糊不明,阿達瑪作為一個罪犯的事實也讓人不免懷疑警察執法或許真的無關膚色。況且這場法國BLM運動最後以“打砸搶燒”收場,給巴黎市造成數百萬歐元損失。在這樣一場活動中受益的阿達瑪姐姐難以讓人信服。

但這不妨礙阿達瑪已經成為法國BLM運動的符號。法國已經委託比利時機構對阿達瑪進行第五次死因鑑定,結果將於明年1月釋出。事實上無論結果如何,阿達瑪的名字已經和弗洛伊德牢牢聯絡在一起,非裔移民的境況不改善,他的名字還會再次出現在抗議標牌上。

薩繆爾·帕蒂與反極端主義大遊行

而法國人認為擔得起“2020年度衛士”稱號的人是薩繆爾·帕蒂,今年10月,這位中學教師因為在課堂上向學生展示《查理週刊》的宗教諷刺漫畫而被伊斯蘭恐怖分子斬首。

為了紀念這位維護法國世俗社會價值的教師,10月18日,全法各地舉行了悼念和抗議遊行,10月22日,由總統馬克龍為其舉行了國葬,並授予他榮譽軍團勳章。馬克龍在講活中稱薩繆爾·帕蒂是“共和國的面孔”,同時他還捍衛創作諷刺漫畫的權利。

巴黎先賢祠前悼念薩繆爾·帕蒂的人群,一位女士手中牌子上寫著“再見,老師、自由、平等、博愛”。圖片:AFP

然而他的這番言論卻引起了世界範圍內穆斯林國家的反法國遊行,並升級成為外交事件。10月底,孟加拉國有4萬人湧至法國大使館前,要求驅逐法國大使。土耳其是對法國最憤怒的國家之一,總統埃爾多安在公開場合呼籲“永遠抵制法國貨”,為此法國召回了駐土耳其大使。

隨後多箇中東國家,包括卡達、科威特、約旦、伊朗等等,都開始抵制法國產品,社交網路上出現了“抵制法國貨”的話題。

要知道在今年8月黎巴嫩港口發生大爆炸後,馬克龍曾迅速前往貝魯特現場,原本試圖以黎巴嫩為契機恢復法國在中東的影響力,沒想到不到三個月便遭遇全面抵制。

2020年10月27日,約旦法國大使館前的抗議人群,兩位女士手舉標牌讚美真主。圖片:AFP

這些措施將形成立法,2020年底前提交法國議會批准透過。同時馬克龍也警告,不能羞辱穆斯林或將伊斯蘭教與恐怖主義直接劃等號。

針對新措施,法國人權活動家亞西爾•盧阿蒂批評道:“對穆斯林的鎮壓一直是一種威脅,而現在它成了一種承諾。馬克龍實際上是在埋葬法國世俗主義原則。”

2020年11月2日,法國波爾多紀念薩繆爾·帕蒂及呼籲教師安全的高中老師遊行。圖片:AFP

但對於每個法國穆斯林公民個體來說,他們無一不行走在身份和文化認同的邊界上。在信仰與世俗價值觀夾擊之下,往往會被推向極端宗教思想的一邊。

殺害薩繆爾·帕蒂的兇手便是如此。這個名叫安佐洛夫的車臣年輕人6歲就已經來到法國,就在今年3月,他剛剛同家人一起獲得正式的難民身份和10年居住證,但他從未對這個國家有過歸屬感。

安佐洛夫在作案後被警方擊斃。12月6日,根據法國對恐怖分子屍首的處理原則,安佐洛夫的遺體被送回家鄉俄羅斯車臣共和國中部的查拉吉村。在這裡人們給他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葬禮,二百多人一邊喊著“真主偉大”一邊護送他的棺木行進,查拉吉的一條街道以他的名字重新命名。

在社交媒體上同樣進行著一場致敬遊行,無數人釋出了“悼念這位英雄”的內容,他的棺材照片下,有人寫道“英雄的屍骨回到了他的家鄉”。

劉少堯與不再沉默的法國亞裔

最後一場為少數族裔爭取權利的遊行發生在11月17日,與前面相比,這場遊行小而平和,但這卻是為數不多的與亞裔有關的抗議:人們想要為法國華人劉少堯討回公道。

這個案子已經拖了三年之久。2017年3月的一個晚上,劉少堯的一個鄰居報警,稱看到劉少堯情緒激動,手裡還拿著刀具。警方趕到現場,混亂之中一名警察向劉少堯開槍致其死亡。

2017年4月,為劉少堯尋求正義的華人在巴黎共和國廣場舉行集會。圖片:解放報

警方的證詞是,當時劉少堯手持剪刀,在爭執中傷到一名警察,因此警方才開槍。在現場目擊全部過程的劉少堯兩個女兒卻說,她們的父親當時在殺魚,所以手裡拿著剪刀。但事後調查發現剪刀上沒有切割魚的痕跡,同時檢測出受害者體內酒精含量過高,《巴黎人報》等媒體對他“酗酒”和精神狀況的過度渲染引發了不滿。

家屬表示,事情的關鍵在於針對亞裔的“過度執法”,警察進門後並沒有按照法律規定至少給予兩次警告,就直接朝劉少堯開槍,況且從門被撞開到槍擊整個過程不到兩秒鐘。他們認為如果面對的不是亞裔家庭,警察絕不會出現這種無視法規的莽撞行為。

事情發生後,先是一些法國華裔青年自發地開始抗議。2017年4月,法國華人在共和國廣場舉行了悼念和抗議活動,超過6000人參加。不少人手裡舉起用紙板做的“剪刀”,諷刺警察執法時的欺軟怕硬。

在這樣的輿論壓力下,巴黎檢察院以涉嫌“警務執法人員故意施加暴力、導致過失殺人”罪名立案,劉少堯死因調查進入司法程式。然而自始至終,向劉少堯開槍的警察一直沒有被起訴,僅作為證人接受調查。

今年11月17日,巴黎上訴法院仍然做出對涉事警察“不予起訴”的裁決。

法院外是為劉少堯之死真相遊行示威的隊伍,但三年下來,參與抗議的人肉眼可見地減少,媒體的關注度也在降低。劉少堯一案,揭露出了長久以來法國社會中亞裔普遍的擔憂:人們喜歡亞裔,卻只要亞裔安安靜靜地工作,可長久的沉默只能將其推向最邊緣。

2020年6月,法國BLM運動中出現“為劉少堯尋求正義”的標語。圖片:Twitter

10月法國第二波封禁開始後,宣揚種族仇恨、攻擊亞裔的言論就在社交網路上流行起來。即便如此,遭遇挑釁和威脅的亞裔群體還是斯文地應對,為劉少堯發聲也是今年僅有的以亞裔為主體的遊行抗議。

亞洲社群商戶聯合會透露,亞裔聚居的13區中許多人已經不敢出門了,特別是老年人。他們不是擔心病毒,而是擔心被攻擊。聯合會秘書解釋道:“其實我們中好多人已經移民好幾代了,有的人從沒去過中國。”

為此法國“為了所有人的安全”協會準備了一個報案《簡明指導書》。協會發言人之一柬埔寨裔法國人譚順來(Sun Lay Tan)指出亞裔的報案率太低:“人們有很多成見,覺得我們軟弱、低調,賺很多錢,從不報警。”

顯然,與其他少數族裔相比,亞裔群體沉默隱忍,然而在移民背景下,這種品質並無法免去禍患。引起法國青年華人協會(AJCF)發出嚴重警報的一條推文中,使用者號召“北非裔和黑人兄弟們”團結起來攻擊亞裔,目前他的真實身份還在調查中,但這兩個特定的稱謂引發了人們的猜測,有人認為,發推文的人未必是北非裔或黑人,只不過想引發不同移民群體之間的仇恨。

諷刺的是,相關新聞下面法國人大多發出了這樣的感嘆:“亞裔不鬧事,也沒那麼多毛病。到今天該看清楚了,法國只需要讓歐洲人和亞洲人移民。”

劉少堯的子女。圖片:Twitter

但當亞裔意識到為自己爭取時,他們的身份卻又成為被無視的理由。今年7月,法國人權保護專員辦公室建議內政部對劉少堯案中的兩名警員做出處分,案發後他們曾將受害者子女羈押了兩個小時,沒有提供任何幫助。他們要求內政部兩個月內做出答覆,始終沒有收到迴應。

根據《世界報》的調查,內政部稱這件事已經交給巴黎警察局,警局則回覆,“沒有發現涉事警察有任何違反倫理及職業義務的過失,因此不會採取紀律懲戒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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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本作者大大最好的一本小說,劇情讓人拍手叫好,連看三遍也不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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