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26日，在王相軍墜入冰川瀑布的第7天，其弟王龍登入他的短影片賬號釋出訊息稱：“2020年12月20號，我的哥哥，你們的老王，永遠地留在了這個他最喜歡的瀑布裡……他這一生痴迷於冰川，同時獻身於冰川，這裡是他最好的歸宿。”
王相軍，四川廣安人，更為大眾熟悉的是“冰川哥”這個名號。在網上，他還有個更廣為人知的影片賬號名“西藏冒險王”，但粉絲們更習慣叫他“老王”。
過去數年間，這個生於1990年的小夥，先後徒步薩普神山、梅里雪山、來古冰川、布加雪山等大大小小百餘座冰川，親歷並記錄了古老冰川因氣候變暖迅速消融的景象。2019年12月6日，王相軍曾受邀參加第25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向全球氣候專家分享他多年來拍攝記錄冰川的影像資料，希望更多人關注氣候變化，參與到保護環境當中。（紅星新聞曾報道：痛惜！那位登上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的四川廣安“冰川哥”走了……）
在王相軍的“西藏冒險王（記錄冰川）”短影片賬號裡，至今留下了463部作品。最近的影片是其弟王龍登入賬號釋出的，畫面正是出事的依噶冰川瀑布，這座位於西藏自治區那曲市嘉黎縣境內的冰瀑，至少是老王第三次去。
但這一次，他將生命永遠獻給了他一生所愛的冰川。
↑王相軍
『遇難』
第一遍影片沒拍好 為拍最好畫面墜落冰瀑
“哥哥是個追求完美的人。他說如果讓他發一個垃圾作品，他寧願退網。”
這次他出事的地方，位於西藏那曲市嘉黎縣境內的依噶冰川瀑布，從鄉上到瀑布的道路很爛，開車過去需要3個小時左右。儘管地方偏僻，老王已去過多次。“至少是第三次了。”弟弟王龍說，哥哥一直覺得依噶冰川瀑布很漂亮，是多級瀑布群，曾多次在直播間向粉絲展示他拍攝的關於依噶冰川瀑布的照片。
這次一同前往依噶冰川瀑布的，除了老王，還有一位叫“小左”的同伴。王龍說，“小左”也是一位戶外愛好者，和哥哥同齡，兩人在網上相識，因為哥哥沒有小車駕照，自己平時要留在拉薩打理網店，“小左”剛好可以幫哥哥開車。
12月19日晚，老王和“小左”到達依噶冰川瀑布附近，兩人當晚在車上休息。
意外，在12月20日上午發生，老王不幸失足墜入冰瀑之中。
當天上午11時許，留在拉薩的王龍接到“小左”的電話後，立即聯絡車輛包車趕往現場。期間因導航出錯返回，後又經林芝前往嘉黎縣，當到達事發瀑布當地的鄉上，已是21日深夜。
22日上午，王龍跟隨嘉黎當地警方以及救援人員再次趕往事發地依噶冰川瀑布搜救，但無果。
瀑布的水流很大，旁邊的地勢給王龍的印象是：很陡、很滑，看起來就很危險。王龍站在距離冰瀑布五六米的地方，能感覺濺到睫毛上的水霧結成了冰。
老王墜落冰瀑布的最後畫面，被當時負責影片拍攝的“小左”全程記錄下來。“小左”事後公佈的現場畫面片段顯示，老王當時在冰瀑布的邊上行走……
“小左”告訴王龍，在老王當天墜落瀑布之後，他也曾想法救援，但失敗了。
老王遇難的訊息在網路傳開後，“小左”也遭遇一些網友指責。他解釋說：“我也知道大家都是出於關心，但請理智對待，我內心已經非常受煎熬，我親眼目睹了老王墜下瀑布的全過程……”
王龍從“小左”處得知，哥哥當天是在拍攝第二遍影片時不慎失足墜落冰瀑布裡，“第一遍拍的時候，他覺得沒有拍好。第二遍拍的時候，就掉下（瀑布）去了”。
在王龍眼中，哥哥一直是個追求完美的人，覺得如果自己拍的東西不好就對不起粉絲們，因此苛刻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要儘量拍到最好，“他說如果讓他發一個垃圾作品，他寧願退網，他對自己的要求一直很高。”
『遺願』
原計劃開民宿展示冰川照 讓更多人瞭解冰川
“他做的是一件偉大的事情。有網友說他帶給我太多絕美的冰川山河影片，可能一生都看不到。”
原本，王相軍打算這一次外出冰川探險回來後，就在拉薩開一家民宿。
王龍當時以為，哥哥探險歸來會安定下來經營民宿，但哥哥表示即便開民宿，還是要繼續出去爬山，去探訪冰川。王龍說，哥哥並不指望靠民宿賺錢，只是希望借民宿展示他的那些冰川照片，讓更多人認識和了解冰川。
作為母親，何邦瓊比任何人都希望兒子王相軍能安定下來。2010年，這位在外打工的大兒子曾與家人失聯，直到2018年夏天才與家人重逢。她也是那時才知道，大兒子王相軍在消失的8年裡，獨自去過不少冰川探險。
探險故事聽得越多，母親就愈發替大兒子擔心，以至於每次聽說要“進山”（探險冰川），心就一直懸著。
↑王相軍熱愛冰川探險
2020年12月21日晚，何邦瓊開啟短影片直播平臺，沒看到大兒子上直播，短影片賬號也未更新影片。她打了幾次電話沒人接，撥打小兒子王龍的手機，還是沒人接。不久，王龍給母親回電話，解釋說訊號不好，匆匆說了幾句話就結束通話了。
冥冥之中，何邦瓊感覺小兒子當時說話的聲音，有些哆嗦。那一晚，她睡得並不踏實。
第二天，大兒子的電話還是沒人接，她又給小兒子打電話：“你哥哥呢？”
王龍跟母親撒謊：“他進山了，要過兩天才出來。”
當時，在依噶冰川瀑布的搜救現場，一直沒有關於老王的訊息。1天多後，王龍決定先回四川廣安鄰水縣老家，因為“這個事情（哥哥墜落瀑布）不可能一直瞞下去，時間久了，肯定要傳出來。”
12月25日下午，當看到王龍獨自回到村子時，何邦瓊很詫異。王龍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才告訴她：“哥哥又失蹤了，掉到瀑布裡去了。”
12月26日，王龍跟父母商量後，決定公佈哥哥遇難的訊息。王龍安慰父母說：“（大家）遲早都要曉得，他（哥哥）做這個事情，並不丟人。他做的是一件很偉大的事情，讓很多人認識了冰川。”
當天，王龍登入哥哥的短影片賬號公佈老王遇難的訊息：2020年12月20號我的哥哥，你們的老王，永遠地留在了這個他最喜歡的瀑布裡。至此希望大家不要去這個地方炒作，尊重逝者……
↑王龍登入哥哥短影片賬號釋出哥哥遇難的訊息，影片畫面正是哥哥出事的地點：依噶冰川瀑布
不少粉絲是看著老王一步步成為網紅短影片主播的，得知他的離去，痛惜之情溢於言表。“他帶給了我太多絕美的冰川山河影片，這是平時看不到的，可能一生都看不到”“有趣的靈魂隕落了，你喜歡這裡，最後歸宿在這裡”“我再也不嘲笑你的髮型了，你帶的貨我這次一定買”……
『熱愛』
徒步百餘座冰川 對冰川的愛已滲透骨子裡
“他的人生屬於冰川。在哥哥的眼中，每座冰川都有著它的獨特性，百看不厭”
很多人知道老王，是因為他透過拍攝冰川，向世人普及關於冰川的科學知識。
從2012年開始，王相軍曾先後徒步去過薩普神山、來古冰川、布加雪山等冰川，親身感受到了古老冰川受氣候變暖在迅速消融。王龍告訴紅星新聞，截至哥哥出事前，他已去過百餘座大大小小的冰川。
在他的“西藏冒險王（記錄冰川）”短影片賬號裡，至今留下網友可見的作品共463部，他留給上百萬粉絲的印象是：總頂著一頭亂如雞窩的頭髮，出現在各種冰川上，翻動著已乾裂起皮的嘴唇，對著鏡頭給“老鐵們”（粉絲）介紹自己所處冰川的位置和現狀。粉絲因此習慣稱他為“冰川哥”。
2019年12月6日，王相軍受邀參加第25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向全球氣候專家分享他多年來拍攝記錄冰川的影像資料，希望更多人關注氣候變化。
王龍曾被哥哥帶去看過幾次冰川，但他的身體素質不好，有時只能待在冰川外的帳篷裡等哥哥探險回來。“那種等待很煎熬，你不知道他在裡面會遭遇什麼，還能不能出來。”王龍說，幾乎每一次這樣的煎熬，都是在天黑透後，遠處終於傳來一絲亮光才結束，那是哥哥返回營地的訊號。
↑王相軍
王龍不止一次勸過哥哥，該停下冰川探險的腳步，現在粉絲那麼多，隨便找份工作或接點廣告，收入都會不錯，但都被哥哥拒絕了。王龍也想過哥哥遭遇意外的情況，沒想到這一天，真的到來了。
其實，出於安全考慮，何邦瓊和丈夫也曾多次勸大兒子離開冰川，離開西藏，最好回到家人身邊，然後出去打工，進入正常的生活模式，但每次都會被王相軍拒絕。老王曾跟母親解釋說：“我回來就沒有頭緒了，去工業區嗎？那我就只能一輩子去打工，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他的人生就是屬於冰川的，沒人能勸得住他。他對冰川的愛，已經滲透到骨子裡。”王龍說，哥哥最初帶自己去看冰川，自己會感興趣，但看多了就覺得所有冰川都差不多，但在哥哥的眼中，每座冰川都有著它的獨特性，百看不厭。
王龍覺得，也許正是哥哥對冰川的痴迷，才贏得粉絲的尊重，讓粉絲們打心底地關注和支援哥哥。
『永記』
影片賬號將永遠保留 弟弟將更新庫存影片
老王離開了，很多粉絲擔心，他的短影片賬號是否會被封號。
在老王出事後，王龍曾登入哥哥的賬號開直播，他想將哥哥的事情告訴粉絲們，但有些不理解的網友卻指責他“還有心思在這裡開直播”，這讓王龍心裡很難受。
目前，王龍已將哥哥網店的商品下架，因為沒時間打理。“現在還存有幾萬塊錢的貨，也不曉得怎麼處理。”王龍不熟悉直播，以前直播帶貨都是哥哥老王在負責，自己只是打下手。如今哥哥走了，他打算接下來留在西藏打工，承擔起照顧父母的重擔。
家人悲傷
老家父母的新房已建好
但再也等不到他回來了……
這幾天，悲傷的氣氛，瀰漫在四川廣安鄉下這棟剛建好的三層新房裡。
去年，因擔心破舊不堪的老房子隨時會垮掉，為了讓父母有更安全的住處，老王出錢讓父母在老家建了新房。原本，他和弟弟打算這個春節一起回家過年的。
↑2019年冬天，王相軍站在尚未完工的新房前（王超 攝）
父親王東站在新房的門口，滿臉悲傷，他說：“現在房子建好了，他（王相軍）卻再也回不來了。”他最後一次見到大兒子王相軍，還是在幾個月前。
當時，大兒子（王相軍）讓他送戶口簿到縣城辦一個證件。中午，父子倆和兒子的一個朋友在縣城一起吃了個午飯，相處時間不到1個小時。
這幾天，只要一閒下來，王東就忍不住翻看手機裡的影片，其中一段是大兒子今年夏天回來下廚做飯的影片，“他是個孝順的孩子。”
因為哥哥的遺體尚未找到，王龍說自己會盡快返回西藏處理相關後事。
老王的突然離開，也讓很多網友關心那條一直陪在他身邊的網紅狗——“土豆”。弟弟王龍說，他之前打算將土豆送給好心人照管，但自己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打算將“土豆”帶回廣安老家，陪在父母身邊。
“土豆是哥哥撿回來帶大的，就像他的孩子一樣。”站在新房前，王龍抬頭望著灰濛濛的天空，眼眶泛紅。
編輯 於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