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不是一種技藝,它是真實情操的表白。”隨著經濟、社會、文化的發展,藝術交易,也從一個小眾、邊緣的市場,逐漸變成了備受人們關注、集聚同好的領域。
我國經濟較為發達的城市和地區,比如北京、上海、香港,是目前國內藝術市場的重要陣地,大量的拍賣行、畫廊、藝術品博覽會、線上交易平臺充斥其間;重要的拍賣和藝術品博覽會,也都會選擇在這幾個城市舉辦。甚至,國際頂級畫廊也集中於此。
上海琉璃藝術博物館
人們購買藝術品的目的也各不相同,可能是為了裝飾家居,可能是執著的收藏者,可能是一時興起的衝動,也有的只是投機炒作。
作為一個Art Dealer(藝術交易人),筆者經常會被一些“理智”的客人問到,“為什麼我要買藝術品?”
的確,很多人在購買第一件藝術品之前,都會面臨這個繞不開的問題。而在自己的工作實踐中,我也的確花費了大量的時間來思考:這個客人為什麼購買這件作品?為什麼這個客人不買那件作品?
我的結論是,這其中既有可供歸納的群體性規律,也有極為有趣的個性化原因。
時代的避風港
通常來說,人們在剛剛接觸藝術品市場時,都會比較看重藝術品所承載的金融和財富功能。
這一點從外界對藝術的探討可見一斑—只要談到藝術品收藏,首先都和投資行為聯絡在一起。
完全沒有收藏和購買藝術品經驗的人,對藝術市場的初次印象,可能就是一錘定音的拍賣現場、令人咂舌的天價拍賣價格。
6月26日,香港蘇富比拍賣行,一個清朝乾隆時期的花瓶拍出6300萬元高價
不可否認的是,藝術品確實承載了相當的財富功能。中國有句古話“盛世藏古董,亂世買黃金”,就是強調了藝術品的儲值或者投資功能。
尤其是在二戰後,金融對這個世界更加重要,藝術市場與金融市場的結合也越來越緊密。
不過,這種片面的理解也是關於藝術品收藏的必經之路,即使是很多大名鼎鼎、深諳藝術邏輯的著名收藏家,當初也是因為這一點才開始了收藏藝術品的旅程。
郵輪上的藝術品拍賣會
只不過,真正的收藏者會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學習、體驗到藝術的價值,其收藏也在所謂的“生意”之外,擁有了新的樂趣。
如果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藝術品的財富功能上,不但很無趣,而且很危險。如今,我們經常聽到很多資深收藏家感嘆,早年間因為這份在意,反而交了很多“學費”。
待到稍微對藝術市場熟悉些,藝術品便不只是藝術品,更是兼具社交功能的一份“社交貨幣”。
很多人進入藝術市場,最初的經驗都是畫展上的社交場景:開幕式上的香檳、收藏家的晚宴等等。
的確,藝術市場也是一個社交場域。
人們在購買藝術作品的時候,這些作品也在未來成為收藏家身上的各種標籤,此後,無論是社交媒體還是雜誌上的收藏家專訪,都是對藏品帶來的標籤的強化—藝術品可以成為很好的社交談資,比其他“燒錢”的方式來得更加優雅。
藝術品博覽會上的重頭戲就是VIP的預展,甚至還出現了VVIP或SVIP,這其中的微妙自不必說。
藝術品博覽會上的重頭戲就是VIP的預展,甚至還出現了VVIP或SVIP
收藏家們在預展上不僅要打打招呼,還要搶在其他藏家之前對心儀的作品下手。
聰明的畫廊當然會利用這一時機,在藝術博覽會期間,主辦方、Dealer、奢侈品品牌更是輪番登場,紛紛組局。
而對於收藏者來說,熱鬧過後,當有朋友來家中時,不經意介紹起自己的藝術收藏,瞬間就甩出那些扭扭捏捏的攀比豪車豪宅的“凡爾賽”人好幾條街。
不過,真正偉大的收藏者,是不會在意藝術品的金錢價值或是社交功能的,他們只在乎藝術真正的價值。
電影《最佳出價》劇照
身處任何時代,個體都勢必沾染那個時代的侷限;人的生命有限,無法突破“當下”造成的困局,但藝術可以超越時間,帶領我們突破當下的侷限。
我們會被金錢、財富、社交困擾,表層的藝術收藏似乎可以“解決”這份困擾,但資深收藏者們真正的收穫,恰恰是可以透過藝術品的“避風港”擺脫這些困擾,在藝術的世界裡找到安寧。
著名收藏家劉益謙在一次訪問中被問到為什麼要收藏藝術品,他的回答是:自己因為時代的原因沒什麼文化,因為沒文化就會覺得關於“文化”的一切都充滿壓力,進而排斥學習。
著名收藏家劉益謙
而收藏藝術品,就是要讓自己突破這個邊界,讓自己去學習。
突破自己人生的邊界,這已經是比“在藝術中躲避風浪”更高的境界。
而張伯駒先生千金散盡,為的是不讓國寶流到海外,再將藏品捐給國家,為民族延續了文化香火—這更是另一種境界。
一隻青蛙的情感共振
除了財富、社交、精神境界等共性,我在學習和工作實踐中也逐漸發現,每個人由於文化背景、生活環境的不同,對藝術的理解也完全不同,在收藏的過程中,也會有各種其他細微有趣的“買單原因”。
電影《最佳出價》劇照
筆者在巴黎讀書時,一門課的老師是巴黎資深的Antique Dealer(古董交易人),他在他的古董畫廊的角落裡放了一幅小畫—不知名的畫家,題材也不討喜,只是畫了一隻青蛙。
這位老師自己也沒有很喜歡這幅畫,他覺得可能這輩子,這幅畫都要跟他在一起了。
有一天,一個人先是在櫥窗外站了很久,再走進來,走到這幅畫前面,又看了許久,最後問了價格。從問價格的方式來看,這位不是畫廊裡的常客。後來,每過一段時間,這個人都會來看這幅畫。終於有一天,他進來把這幅畫買走了。
我的老師除了竊喜,也忍不住問了一句,“您為什麼會買這幅畫?”那人的回答,讓我的老師無法理解卻又印象深刻。
他說,這幅畫讓他想起了他的媽媽。我沒見過那幅畫,更不知道這一幅青蛙和那人的母親有什麼聯絡,不過這種情感一定非常真實—那人為自己感受到的情感共振買了單。
再說一位G先生,他是我國目前十分重要的當代藝術收藏家。他雖然不是我的客人,但我們卻成了朋友,一見如故。
G先生的收藏以中國當代藝術為主,是很重量級的收藏。
當我知道他是如此重要的一位收藏家時,免不了好奇他為什麼要做收藏。G先生早年出國留學、工作,那時中國人在海外的地位跟今天沒法比,在文化藝術領域,則更加沒有話語權。
10月9日,英國倫敦佳士得畫廊展出即將拍賣的油畫
G先生後來回國出任跨國企業的高管,早年的海外經歷和不錯的經濟實力,讓他總想為我國的文化教育作點貢獻。
他嘗試為慈善組織捐了很多錢,但溝通中間難免也有失望。
後來,G先生接觸到了當代藝術,他覺得這是讓外國人瞭解中國的很好方式:中國有很好的藝術家、很棒的藝術品,這些值得被世界看見。他開始透過購買藝術家的作品來支援他們的創作,同時也支援畫廊的發展。
G先生的收藏中,有那一代人對國家的情懷。他以國際視野的大格局,用他的方式,支援了這個時代的藝術發展—G先生為他的情懷買了單。
還有一位C先生,是我的客人,從事投資領域,早年文字媒體的工作經歷,讓他仍保持著知識分子的氣質。C先生每年都會收藏幾件歐洲雕塑家的作品,都是由我將藝術家的資料整理好交給他,他從中挑選。
記住這些藝術家的名字是很難的,C先生的選擇幾乎是匿名“盲選”,不看作者,僅關注藝術品本身。
但經過幾年,當我回頭整理資料時,驚奇地發現,C先生選中的收藏品裡,有很多同一個藝術家的作品,而其他的作品,也大多在同一個時代或擁有同一種風格。
這是一個收藏者的審美邏輯— C先生為他的審美買了單。
當然,正像群體性經濟、社交規律中時常閃現感性、情懷與審美那樣,為藝術買單的原因多種多樣。
而面對藝術品時,我們或許可以不必多想財富與社交,放下“為什麼”的執念,真誠面對藝術這件事—藝術不是技藝,它是藝術家體驗了的感情的傳達。
那麼,我們都會在其中汲取養分,擁有收穫。
(作者為“反空間MiddleSpace”藝術空間畫廊主、藝術收藏顧問、策展人,是巴黎EAC高等藝術管理學院藝術市場管理碩士,曾任法國國家博物館聯合會公共關係亞洲專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