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還是年輕壯實,伍炳志術後康復之快令人驚歎。翻過八一建軍節,語言障礙越來越少,走路步子雖慢,但咚、咚、咚的響聲卻傳遞出腳下的力量。
這是一個崇尚英雄的時代。報社記者嗅覺很靈,早就瞄著這個題材動腦子,伍炳志剛開口說話,漢川日報便以《沉睡的英雄醒來了》為標題,刊登長篇通訊,既寫伍炳志抗美援越、學習毛著、愛軍精武、參加邊境自衛反擊戰的事蹟,又寫伍炳志抗洪搶險、滅火救災、為民除害的壯舉。這篇全景式、大縱深、多層面的長篇通訊,人物典型、情節感人,敘事生動,一經傳媒推出,立即在全省引起轟動。伍炳志的名字再次傳遍大街小巷,在輿論聚焦中跳躍閃現,激活了人民群眾對英雄往事的記憶。連續多日,來醫院慰問的人絡繹不絕,要求採訪的媒體越來越多,登門求教治療經驗的病人親屬與日俱增。不少單位給9師發函,邀請伍炳志作英模事蹟報告。
其實,伍炳志根本不想再去作報告。王小悅告訴他,“批林整風”期間,軍區機關有人揭發,伍炳志同上了“賊船”的人在政治操守上沒有本質區別,建議組織部隊對其進行批判。幸虧軍區首長制止,才沒鬧騰起來。
伍炳志傷重臥床,卻因禍得福,躲過了一場政治災難。聽王小悅一說,身上直冒冷汗。他叮囑小悅:“李鐵沒抓到,還差點要了命。別人都知道我腦子不清醒,我還是糊塗點好。何況我是死裡逃生,腦傷的後遺症隨時都可能出現!”
伍炳志吸取教訓,不敢再踩著運動鼓點扭秧歌。師黨委考慮伍炳志免職3年多,外出作報告得有個明確職務。但是教導團撤編,25團參謀長的位子正好空著,決定讓伍炳志遞補。
王小悅被各種應酬累得頭昏腦脹,正想讓丈夫回慶州康復,看到新命令當然高興。伍炳志體內積聚的能量被新命令啟用,當天夜裡居然剝光了王小悅的衣服。
連續幾天,伍炳志一直處在亢奮之中,王小悅沒料到丈夫康復得這麼快,連笑聲都是甜絲絲的。其實王小悅哪裡知道,伍炳志恢復認知功能以來,真正惦記的是家裡的保密箱。鵝頭圭和泥金經天天都在腦子閃現,不想都不行。他現在篤信,泥金經是吉祥象徵,鵝頭圭是權力象徵。這兩件稀世珍寶是他須臾不可離開的命根子,如同賈寶玉的通靈寶玉一樣神奇。沒有泥金經禳災,他不會死而復生;沒有鵝頭圭的吉兆,他不可能官復原職,而且是他夢寐以求的參謀長。
返回慶州的日子將定未定之際,軍區機關傳來常為民收監待判的重磅訊息。坊間傳說,調查常為民的案情把伍炳志也牽涉進去了。王小悅開始聽到謠傳還生氣,後來想到流言止於智者這句話,就沒再理會,而且對伍炳志絕對保密。
沒過多久,劉勝來醫院探望伍炳志。在閉門交談中說,常為民把他們幾個人全賣了,朱繼榮被免去物資局領導職務,已經隔離審查。常為民還供出了些啥他說不清楚,希望伍炳志有個思想準備。他自己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吐出牽連伍炳志一個字。
劉勝離開後,伍炳志坐臥不寧,夜裡發呆,白天亢奮,有時候還拒絕服藥。王小悅心急火燎,滿嘴起泡。後來伍炳志情緒更加異常,整天瞪著眼睛,失魂落魄,一句話也不說。
眼看丈夫傷病出現反覆,王小悅六神無主。醫生兩次會診認為,伍炳志可能受到意外刺激,建議離開醫院,找個清靜地方療養,逐步恢復正常思維。
從後方基地調到9師管理科的楊少英,專程到漢川接伍炳志返回。一見伍炳志就說,他前段時間也被停職審查,背靠背揭發常為民侵吞公款和私藏文物的問題。他把銷燬倉庫賬目的來龍去脈,如實向組織作了交待。伍炳志聽完臉色鐵青,拍著桌子責問楊少英:“賬本怎麼敢銷燬!誰讓銷燬的?”
“常主任讓燒的,他要我和劉勝咬定是朱繼榮的主意。說朱繼榮轉業了,地方不好到部隊追究,拖幾天事情就過去了。”
伍炳志吼起來:“你真他媽的就這麼幹了?”
楊少英點點頭。
“為什麼不報告我?”
“你昏迷不醒,說了白說。反正我認了,檢查也寫了。”
“啊!還寫了檢查,那你銷燬賬目不就坐實了嗎?”
楊少英詭異地笑著說:“我把賬本全拍了照片,底片鎖在保險櫃。前幾天軍區保衛部來人調查,我把它上交了。”
伍炳志情緒緩和了一些。問:“賬上記了我些啥子事情?躺了這幾年,想都想不起來。”
“我仔細看過,你名下有160箱罐頭,清一色的雞鴨魚肉。經手人是朱繼榮和劉勝,我估計他倆是打著你的旗號乾的。罐頭送給誰,上面沒註明。”
伍炳志聽完兩眼發直,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古怪,話也說得顛三倒四,語無倫次。
伍炳志症狀日趨嚴重,醫生不讓出院,楊少英只得返回慶州。
就在王小悅急得不知所措時,伍炳志這一天又十分清醒。不呆不妄,不哭不鬧,看不出和正常人有啥區別。臨近中午,他讓王小悅打電話,請謝盈盈下午務必來一趟醫院,有大事當面託付。
王小悅聽完吃了一驚,試探著問:“你有什麼大事託付,能不能先給我說說,不要嚇唬盈盈。”
“什麼嚇唬!常為民要我替他保管的箱子放在謝盈盈家。過去不知道他是壞人,現在知道了我得趕緊與他劃清界限。”
伍炳志說的明白無誤,王小悅終於弄清楚,丈夫最近情緒反覆無常肯定與這件事有關。她調侃了一句:“看來英雄的病還真是嚇出來的,我這就給盈盈打電話。”
謝盈盈在漢川醫學院婦產科上班,晚飯後同唐漢民登上腳踏車直奔總醫院。在漢川醫學院當教授的唐漢民對環境適應很快,漢文漢語有了長足進步。兩個人邊騎車邊聊天,騎到總醫院門口,唐漢民對謝盈盈說:“你們談私事我先不進去,談完了我再去看伍炳志。”謝盈盈笑著點頭。
王小悅正在給伍炳志做按摩。謝盈盈進門還沒來得及搭聲,伍炳志一骨碌爬起來說:“緊要關頭還得請你幫忙!盈盈,我讓你保管的箱子還在家裡嗎?”
謝盈盈問:“裡面裝的罐頭吧?可能早過期了。”
伍炳志連著擺手:“不是!不是!可能是常為民犯罪的證據。當年常為民說他有慶州兩派武鬥的重要資料,估計以後有用處,讓我找可靠地方保管。我想來想去你家房子大,環境安全,就讓劉勝送到你那兒去了。本來想找機會跟你說清楚,哪想到你出了國我受了傷。現在常為民被抓,公安部門正在調查蒐集罪證,說不定那個箱子裡有他見不得人的黑材料。我想請你儘快回一趟慶州,把箱子交給公安局。”
當年,謝盈盈被歹徒強暴後曾經發誓,只要抓住歹徒,她非親手殺了他不可。沒想到家裡竟然藏著罪犯材料,身上一時涼嗖嗖的。
她問伍炳志:“你開過箱子沒有,裡面到底裝的啥?箱子交給公安局什麼人?”
伍炳志見謝盈盈有些緊張,緩了緩口氣說:“我沒開過箱子,也不清楚裡面裝的啥子東西,但你不用擔心,我一會兒給丁長衛打電話,讓他到車站接你。他在公安局工作過,讓警察搬箱子時打個收據就行。”
謝盈盈鬆了口氣,算算日子說:“今天是星期五,我坐明天下午6點特快,夜裡12點到慶州。星期天上午交箱子,下午回漢川,兩頭都不誤事。唐漢民以為我們倆說私事,還在外面迴避。他想進來看看你,我倒覺得沒有必要看了。你裝病的日子不短了,有啥好看的!”
伍炳志急了:“你當醫生的可別亂說,我今天加了藥才像個正常人,明天正常服藥,說不準又要犯病!”
送走謝盈盈第二天,參加完軍區“批林批孔”讀書班的高克武來醫院,看看伍炳志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伍炳志簡要彙報了正在治療的情況,說:“國慶節後還要組織一次會診,沒有異常情況,儘快回團裡上班。”
高克武見伍炳志紅光滿面,眼神透亮,思維正常,十分高興。不僅沒催伍炳志到任,反而當著幾個人說:“磨刀不誤砍柴工,把身體養好再上套。現在部隊不幹正事,一天到晚批孔老二。司令部有嚴副團長兼顧,你回去是批,在醫院也是批,還不如繼續治療,省得留下後遺症。另外,有人反映你同常為民走的近,讓我懟回去了:常為民是上級,伍炳志是下級,關係遠近咋拿捏?不過你也得仔細想想。那傢伙可是個花花公子,沒少幹壞事,一點兒也不值得同情,你要同他劃清界限!”高克武說是探視伍炳志,實際是敲著窗子給門聽。在他看來,保護手下這個年輕參謀長是他應盡的責任。
送走高克武,伍炳志索性不想出院了。他擔心有人借“批林批孔”又拿他當靶子,更擔心常為民把他拽住不鬆手。他要絕地反擊,化被動為主動,讓常為民沒有還手之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