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整天想著成名,是寫不出好劇本的
什麼狗屁垃圾導演
你根本就不重視劇本
話說,三十年前的一個晚上
天寒地凍,星月無光
大群警察全副武裝,趕往案發現場
不曾想,報案的卻是一個渾身臭氣的流浪漢
全體警員虛驚一場,之所以這麼大陣仗
是因為報警人說著一口流利的英文
他們還以為是洋人報的案
警察很好奇,你能有什麼東西被人偷啊
流浪漢伸出一隻光腳說,一雙鞋
不過,偷鞋的傢伙你們可不敢抓
警察一臉不相信,什麼人這麼了不起?不敢抓?
流浪漢晃盪著雙腿
偷我左腳鞋的是英國人,偷我右腳鞋的是日本人
中國人的鞋都讓他們給偷光了,無路可走
眾人唏噓不已,問他叫什麼名字
流浪漢罵罵咧咧地說起了英語
還神經兮兮的說自己的名字
有五個字,叫“雪山白鳳凰”
原來是個瘋子,警察七手八腳把他抓了起來
然而,這個神經漢卻大有來頭
他是六十年前的名編劇,編寫粵劇風光無
他的籍貫是廣東南海縣,本名江譽鏐
在家中排行十三,所以又名“南海十三郎”
香港夜市街頭,說書人正講得起勁兒
圍觀的小年輕不相信真有這號人物
旁邊上了年紀的人忍不住作證
小子,他紅的時候,你還沒投胎呢
說起南海十三郎,他出身名門大家
父親是清未翰林,鄉里尊稱“太史公”
江太史生性活潑,愛宴賓客,賽過孟嘗
太史蛇羹更是頗負盛名,太史的風流也是人盡皆知
他一共娶了十二個老婆,各個能彈會唱
十三郎的母親生下他就去世了
十三郎從小聰慧過人,伶牙俐齒
而且過目不忘,被人稱為神童
在十七個孩子裡,江太史最寵愛十三郎
還送他去香港唸書
書說簡短,轉眼十年人事過
1930年,在香港大學慈善舞會上
所來之人盡是名門望族,富家子弟
衣香鬢影,滿室華光
傲氣凌人的十三郎踱步而來
舞會上,一個清麗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女孩名叫莉莉,十三郎向她表達著愛慕之情
可莉莉卻只想讓他買一些慈善獎券
為了獲得佳人的好感,十三郎買下了全部獎券
並獲得了與佳人共舞的機會
握著佳人的手翩翩起舞,在十三郎腦海裡
他,西裝革履,器宇軒昂
她,白衣勝雪,清新脫俗
儼然一對金童玉女
十三郎忍不住為她長歌一曲
可實際上,這卻是他一個人的自我沉醉
莉莉被他扯來扯去,最後皺著眉頭跑開了
第二天,莉莉即將去往上海,十三郎追到碼頭
對莉莉深情告白並央求她留下來
莉莉笑了笑,哪有這樣的人?
只當他是瘋言瘋語,撂下一句,你真傻
十三郎說不是傻,是痴,痴心一片
看著莉莉上船之後,十三郎猶豫片刻,便追隨佳人上了船
而後,他就神秘的失蹤了整整兩年
1932年,太史公家道中落,為了宴請賓客
妻妾們紛紛拿出自己的積蓄和首飾
說話間,兩個差役押著一個乞丐模樣的人走了進來
認出是十三少爺後,媽媽們蜂擁而上
關切的問東問西,父親面前,十三郎巧舌如簧
我錯就錯在太像您了,像您一樣多情,一樣任性
最後一盤棋下下來,父子倆和好如初
十三郎留在廣州教書,他生活不羈,常常流連戲院
當時最出名的紅伶就是薛覺先,人稱“五哥”
五哥在臺上表演,十三郎就坐在前排
咿咿呀呀的拉腔,點頭又搖頭
五哥把他請到了後臺,十三郎一針見血的
指出了他今天表演的不足之處
還說編曲的人就是個三流貨色
第二天晚上,十三郎帶來了自己編的曲子
看著這人瘋瘋癲癲的,五哥隨手把曲子放在了一邊
第三天晚上,五哥無意之中翻開曲子
竟不由自主哼唱起來,一時之間愛不釋手
他立刻修書一封拜見太史
盛宴過後,五哥獻唱十三郎的新曲
美妙婉轉的唱詞讓人恍如隔世
而曲中之意,正是十三郎失蹤這兩年的悽苦遭遇
去到上海後,他對莉莉展開了苦苦追求
兩人也曾有過短暫的甜蜜時光
可後來,他卻被拒之門外
直到露宿街頭,他始終痴心不改
為自己打造新曲,五哥說,我唱的都是大仁大義之戲
十三郎回,我作的都是有情有義之詞
自此,十三郎正式取下藝名“南海十三郎”
新曲目大獲成功,場場爆滿
南海十三郎的名號從此打響
圈子裡,人人都要稱上一聲“十三哥”
成名後的十三郎找到了在夜總會坐檯的“梅仙”
她本名江少儀,是十三郎的侄女
十三郎不忍心看她在這裡墮落
覺得她條件不錯,有意帶她進電影圈拍電影
配合著十三郎為她寫的悽美唱詞
梅仙身段婉轉,勾魂攝魄,在試鏡現場就迷倒了一票觀眾
再加上十三郎的引薦,梅仙得到了導演力捧
很快,她就成了電影新星
十三郎編曲時文思如湧,節奏很快
個隨記的助手跟不上他的速度,被罵的狗血淋頭
抄寫的人換了又換,可始終都沒有合心意的
這天,臨時又來了一個新人
年輕人慕名而來,很珍惜這個機會
本以為又是一個草包,可年輕人不僅跟得上
還能在十三郎話音剛落的時候,補上恰當的拍子
也能在關鍵的地方提出疑問,建言獻策
兩人彷彿心有靈犀,配合默契
十三郎誇讚道,小子,不錯呀
年輕人趁機說,我想跟十三哥學學功夫
您要不嫌棄,就收我為徒吧
十三郎看出這小子是塊兒料,但面上卻不動聲色
喝吧
把它喝了我就收你為徒
不敢喝?
跟你開玩笑的,傻小子
我告訴你啊,好貓不留種,你聽過沒有呀?
我連兒子也不生,我要收你為徒,別做夢了
說什麼?
心裡面說什麼?是不是在罵我?
你TM自大狂,很了不起嗎?
等著瞧,將來我一定要超越你
名氣一定要比你還響!
站住!
好小子,敢愛敢恨,敢作敢寫
這就是劇作家的本色
接著,十三郎讓年輕人再去倒杯茶
君子之交就憑一杯茶,十三郎收下了唐滌生
但卻不肯以師徒相稱,只讓他叫自己大哥
十三郎將自己的看家本領傾囊相授
自此,二人經常沉浸在創作之中
可唐滌生寫來寫去,卻都像是在模仿十三郎
你那麼好的文采,用不著寫俗氣的劇本來迎合觀眾
十三郎敏銳的意識到,時代一直在進步
觀眾的欣賞水平也越來越高,眼光必須要放長遠
寫得像我那樣有個屁用呀?
學我者生像我者死
什麼叫“學我者生像我者死”呢?
你模仿我是沒有用的
模仿再好也是我
把從我這兒學到的東西化成自己的東西
那就揚名立萬了,年輕人
看到大哥的新劇獲得空前成功
唐滌生一臉豔羨,他夢想著有一天
能像十三哥一樣當個名編劇
十三郎問,總想成名,為什麼要做名編劇呢?
唐滌生說,我要證明文章有價
個好的劇本,就算過了100年,就算我死了
也還是有人欣賞,這就叫做文章有價
整天想著成名,是寫不出好劇本的,志大才疏!
時值1937年,日軍轟炸上海,廣州也深受影響
戲班全部解散,兄弟兩人為五哥送行
兵荒馬亂之中,人人都忙著逃難
唐滌生非要跟著十三郎,十三郎說
道不同不相為謀,對你三年我已經夠了
我從來沒有欣賞過你,你要是真有骨氣
就到香港去闖出個名堂給我看看
趕走唐滌生後,十三郎對老五說
阿唐的前途不可限量,跟著我他能有什麼作為
之後,十三郎去了大後方演出勞軍
他寫的唱詞雄偉大氣,鼓舞人心
而對面舞臺上卻唱著淫詞豔曲
土兵們都被吸引了過去,十三郎請出花旦
對面卻擺出了大長腿
面對這種擾亂軍心的女人
十三郎一氣之下打了對方的編劇任惜花
迫於上級壓力,十三郎前去斟茶道歉
任惜花卻調侃道,你那一套忠君守節早就不吃香了
十三郎忍無可忍,一杯熱茶潑了上去
你瘋了你?
瘋的是你們
你們全都是瘋子
做戲也做人,戲要啟示人生一條正確的路
我的戲全都是導人向善,教人有始有終的頂天立地
任惜花,你編的什麼劇本
中國有你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希望?
還有什麼前途?
十三郎打人的事傳了出去,戲行裡的人
向來看十三郎不順眼,說他恃才傲物,看不起人
仗打完了,沒有戲班再敢找他編劇,人人都怕了他
好不容易有個老闆找上了門
可他想要的卻是諸如寶蓮燈禽獸版
蟹美人大鬧水晶宮,甘地會西施,XTL夢會藺相如
這樣刺激眼球的下三濫劇本
十三郎改成正劇以後,老闆卻不滿意
讓他改成神怪故事,越雷人越好
結局的時候再來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十三郎一聽就怒了,那你不用寫猩猩了
直接叫花旦 tuoguang了衣服跳yan舞
tuo衣服不爽,那就直接來cX
大不了結局的時候找幾個牛鬼蛇神
押著花旦下地獄,惡有惡報嘛
之前再怎麼YJ都可以嘍?
老闆氣的扔掉劇本,說十三郎早晚要餓死
十三郎落魄到了沒錢吃飯的地步
這時,梅仙找到他,請他寫電影劇本
如今的梅仙紅的發紫,只要有錢拿,她什麼都唱
她知道十三叔恃才傲物,就故意用激將法對付他
梅仙保證,十三叔怎麼寫電影就怎麼演
可在看成片的時候,十三郎卻發現導演私自改動了劇本
女主死而復生,本來應該戰死的男主卻毫髮無傷
什麼狗屁垃圾導演
你根本就不重視劇本
十三郎責令劇組燒掉底片
結果換來的卻是導演的一頓暴揍
走投無路之下,十三郎典當了全部身家
換了一張回廣州的火車票
不想卻在最狼狽的時候再次
遇見了心心念唸的佳人
此時的莉莉坐著豪車,穿著華麗
儼然一副富太太模樣
十三郎腦海中,浮現出他幻想過無數次的重逢時刻
他功成名就,優雅成熟,是知名的編劇
而她其實深愛著他,最後佳人發出後悔的嘆息
但事實卻是,她已經忘了他
還以為碰上了個瘋子,一臉驚恐的閃躲
此時,她那有錢的外國丈夫聞訊而來
將十三郎推倒後,又把她推上了車
十三郎沮喪萬分,他撿起破碎的眼鏡
搖搖晃晃的擠上了火車
他神志不清,嘴裡唸唸有詞
為什麼你早不出現,晚不出現
偏偏在我最潦倒的時候,你才出現?
接著,心灰意冷的十三郎從火車上跳了下去
結果摔成腦震盪,被送回了家
他不記得家人,整天胡言亂語
很快,廣州解放,父親擔心他禍從口出
想辦法又把他送到了香港
1950年以後,十三郎流落到香港街頭
像個要飯的,語無倫次,居無定所
五哥託人把他請到了家裡
看到十三落得如此下場,五哥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放出十三寫的成名曲,想要喚醒他的記憶
唱曲咿咿呀呀,婉轉動聽
十三握住五哥的手,如夢似幻
似乎是想起了那些往昔的歲月
五哥想給他換一副新眼鏡
十三卻似有深意的說
這個眼鏡就很好啊,想要看清呢,就用這一面
不想看得清呢,就用另一面
其實做人用不著看得太清楚
過得去就算了,看得太清楚是很痛苦的
吃過飯,五哥要給他洗澡,把他留在家裡
十三卻藉口上廁所逃走了
五哥無奈,只能吩咐徒弟們在外面多多照顧
看到十三叔,手上有錢就給他一點
告訴茶樓老闆和跑堂,要是十三去喝茶
就讓他喝,月末他去結賬
十三給他寫的那幾齣戲都是好戲
他一輩子都感恩於他
這天,十三在路上偶遇了一個小乞丐
就請他去茶樓喝茶,還收留他在自己的乞丐窩呆了一夜
看著十三郎題為《雪山白鳳凰》的畫紙
小乞丐和他一起天馬行空的想象
就這樣,兩個痴傻之人,對著一張白紙“胡言亂語”
第二天,十三郎又不見了蹤影
這天,十三郎正在茶樓喝茶
包廂裡一個老闆給他出了一道難題
如果十三能為他的詞填上曲子
他就親自出來敬三杯酒
十三郎瘋言瘋語,但文思依然不減當年
詞曲張口就來,不滯於物
可唱著唱著,對面就傳來了熟悉的合唱聲
十三郎愣住了,馬上就要逃離
唐滌生上前攔住了他
再次重逢,物是人非
知音難覓,俗世未盡
唐滌生現在是香港最紅的編劇
十三郎卻成了落魄的流浪漢
唐滌生說,當年我拜你為師,就告訴我自己
就算我學不到你的才華
我也要像你這麼傲骨
接著,他為師父,為大哥
也為此生唯一的知己,奉上一杯茶
就像當年他拜師的那天,大哥說的那句話
君子之交,就憑這一杯茶
可當十三郎興沖沖的趕到戲院時
得到的卻是唐滌生猝死的噩耗
他撕心裂肺的呼喊著阿唐的名字
可惜這個堪稱一代宗師的知名編劇
卻就此隕落,享年只有43歲
痛心疾首的十三郎,在警察局門口大吵大鬧
最後被當做神經病,送進了精神病院
五年之後,十三出院
等在門口的是侄女梅仙
錢財名利場,都如過眼雲煙
“梅仙”已經死了,現在只有江少儀
她信了教,渴望透過耶穌的力量獲得永生
十三叔卻說,永生更痛苦,傻瓜才喜歡永生不老
此時的十三早已看淡浮塵,不想要任何羈絆
他遠離世俗,住進寺廟,專為外國人做旅遊嚮導
他精通粵語,英文,德文和法文
能為寺廟帶來各種外幣收入
最重要的是,晚上還有人給他撓癢癢
這天,一個雙目失明的僕人來到寺廟
為去世的老爺超度亡魂
當他說到南海太史府的時候,十三呆住了
他震驚的看著眼前的僕人,詢問詳細情況
僕人說,江太史被QS,有人說他是大 dizhu
後來,在監獄裡絕食自殺了
十三不敢相信地聽著,父親一生樂善好施
而他自己一輩子忠肝義膽,痴心可鑑
可整個江家,最後卻落得個如此下場
十三再也沒有任何牽掛,他下山開始流浪
先後住過兩次精神病院,其餘時間
都在街頭流浪,他從38歲開始糊塗
時而正常,時而瘋癲
聽故事的人七嘴八舌的問,他是真瘋還是裝瘋啊?
說書人說,不管怎樣,總之他是個天才
不過,千萬不要覺得自己是天才
因為真正的天才只有兩個結局
是早死,就像唐滌生那樣
二是瘋了,悲劇收場
因為天才,是永遠不會跟世俗妥協的
1984年的一個寒夜
個不成人形的流浪漢凍死在街頭
手邊還放著那副《雪山白鳳凰》
好心的警官幫他找了一雙鞋子穿上
代粵劇大師就這樣無碑無名,悽慘離世
他這一生,到底真瘋還是裝瘋?
或者根本就沒有瘋呢?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也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心聲淚影女兒香
燕歸何處覓殘塘
紅綃夜盜寒江雪
痴人正是十三郎
臨走時警察問,你跟十三郎什麼關係啊?
說書人說,一個潦倒編劇在講另一個潦倒編劇的故事
或許,這世上真有輪迴,那天在香港街頭
說書人迎面撞上一個年輕的街頭藝人
那人愛不釋手的拾起掉落的樂器
四目相對中,他的神思樣貌竟然
和年輕時的十三郎如出一轍
他當然不可能認錯,因為他就是
當年跟十三郎喝茶的小乞丐
說書人快步跟了上去,說不定
那個年輕人就是下一個“南海十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