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豬聽此凋豬顏）

確實，在今天，我們絕大多數人與豬的聯絡，主要發生在餐桌上。小的時候，長輩總和我說：“你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這話實在奇怪。豬肉我是頓頓不落，但直到今天，豬跑起來是個啥樣，我還真沒親眼見過。

（在網上搜到的馳騁的豬……看樣子應該跑得比我快。）

不過，把目光移到幾千年前，在那個連文字都沒有記載的神秘史前時期，豬對於先民們的影響可謂是全方位無死角——祭壇上，墓葬裡，灶臺邊，到處可見豬的身影。

我們知道，野豬有著長長的獠牙、堅硬厚重的鬃毛與健壯的身材，長相、食譜和性格都和之後肥嘟嘟的家豬大相徑庭。那麼，我們的祖先為什麼選擇了豬？豬又是如何一步步走進先民們的生活的？

根據考古學證據來看，世界上最早的家豬出現在兩個地方：距今9000年左右的土耳其卡耀努遺址和中國河南省的賈湖遺址。賈湖遺址出土了60多件豬骨標本，未成年比例高達81.4%，且多呈線性牙釉質發育不全的病理表現，可證明其家豬身份。

（河南舞陽賈湖出土的家豬骨骼標本）

9000年前已有被馴化的家豬，可見，人類對野豬馴服的起點則要比9000年還早。那向前追溯豬的馴養究竟是源自哪裡呢？有考古學家指出，家豬在全球有六個獨立馴化中心，可謂是“滿天星斗”式發展。近年來，也有學者根據DNA研究指出，遍佈世界的家豬也許都可以追溯到東亞（湄公河流域）和近東地區這兩個源頭上來；中國黃河流域、長江流域，乃至燕遼一帶的家豬，也可能來自同一個起點。有關家豬的起源問題，目前學術界仍存在爭論，也許隨著學科研究的不斷進步，我們可以在不久的將來找到答案。

在一萬前的中國大地上，天上飛的、河裡遊的、地上跑的……許多大大小小的飛禽走獸都曾進過祖先們的肚子。但當人們走向定居、種起莊稼、人口不斷擴大後，便逐漸放棄了到處狩獵為生的模式。為了更方便地吃上肉，祖先們開始把目光鎖定在一位老朋友——野豬身上。

（野豬震怒）

那麼，為什麼我們的祖先對豬情有獨鍾呢？

在人類歷史上，人類對任何物種的馴化，其實都是我們和被馴化物種互相選擇的結果。對於我們的祖先和野豬來說也是一樣。中國的大部分文化區沒有廣袤的草原，尤其是黃河流域、長江流域一帶的先民們，進入新石器時代後，就以農耕為主，世世代代種莊稼。在農耕模式下，相比於整日到處吃草的牛羊，啥都吃、在哪都能吃的雜食動物——豬便格外好養活。而且，豬長肉快，只需一年便可以長滿肥膘。野豬還是群居動物，擠在豬圈裡並不會打架。除此之外，豬的糞便還可以為地裡的莊稼提供優質肥料。

於是，人類與豬漸漸形成了良好的共生關係。隨著食譜與生存環境的變化，豬的腸道增長、牙齒變短，漸漸變成了現代家豬的樣子。

（漢代的陶豬圈。連著當時人們的廁所～）

如何鑑別野豬家豬？

馴化一個物種，過程極其緩慢，且因為地理環境不同，同一時期內不同地區的人們對同一物種的馴化往往存在差異。

中國國土廣袤，地形多樣，“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句俗語就體現了不同地區飲食結構的不同。各地雖然都開始了野豬馴化，但早晚不一，且馴化過程也並不一致。

考古工作者面對不同地區的墓葬、散亂的豬骨，是如何判斷它是家豬、野豬、還是正在馴化過程中的“半野半家豬”呢？

最常用的方法主要有三個。

1、多大去世的？

首先，透過豬骨的年齡測定，統計其整體死亡年齡，即年齡結構分析。馴養豬，當然是以吃肉為第一目的，那麼當家豬成長到一兩歲、身上再也沒有長肉的空間時，先民們當然不會再拿糧食繼續供其吃喝。

但是，在自然中捕獲的野豬就不受年齡控制了，也許今天抓到的是隻長壽豬，明天逮住的就是隻豬仔。所以，當一個遺址出土的豬整體年齡小於兩歲時，可基本判斷該遺址居民已經在馴養豬。

2、生前長啥樣？

第二個方法，就是透過豬的形態學特徵，也就是外部特徵來判斷。包括淚骨形態、頭骨比例、第三臼齒尺寸、齒列扭曲、犬齒髮育與否、下頜聯合部的長寬比例和角度等。豬在被馴養的過程中，隨著飲食習慣和食物結構的改變，發生本質上的適應性改變。具體表現為頜骨縮短、牙齒特徵弱化等。根據這些特徵，就可以判斷它的身份。

（左邊為野豬頭骨，右邊為家豬頭骨 資料來源：Klaus Rassinger & Gerhard Cammerer / Wikipedia）

3、吃得怎麼樣？

第三個方法，則是測量碳氮穩定同位素，簡單的說就是探查這些豬生前吃的是什麼。

被圈養的家豬和自由謀生的野豬比，食譜要“雜”得多——它們不僅和野豬一樣，吃人們為其準備的野外植物，還會吃人類的食物（剩飯）以及糞便，所以家豬的食譜更加接近人類、也含有更多的蛋白質。這些食譜的差異，會在骨骼上留下永遠痕跡。碳氮同位素測量，即是根據“我即我食”的原理。當考古學家面對遺址出土的豬骨時，往往會透過分析考古遺址出土的豬骨穩定同位素還原它們的食性及其變化，並與該遺址先民們的食譜比較，從而判斷它們的身份。

漫長的馴化路

在馴養豬的早期階段，對先民們來說，“殺掉一頭野豬拖回來吃”可能要比“把暴怒的野豬關起來養著”容易划算。那時候，先民們會選擇性地獵殺公豬或瘦弱的“病豬”，這樣可以使得野豬生生不息地在本地區繼續繁衍；又或許，先民們一開始只是嘗試把一兩頭攻擊性不高的野豬關起來，養上幾個月以備不時之需。

先民們喜歡豬、離不開豬，便不由自主地把豬的形象捏成泥塑、或刻在容器上。隨著考古學的不斷髮展，這些在土裡沉睡了幾千年的豬豬，向我們講述了史前時代它們被人類馴養的那段故事。

以黃河下游的海岱文化區為例，黃河流域出土了大量擬豬形陶塑和容器，其中黃河下游的海岱文化區出土的更是數量眾多、種類豐富。海岱文化區，以山東地區為主體，北跨黃河、南至淮河以北（蘇北）），先後經歷了後李文化、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極富地域特色。山東章丘市小荊山遺址、西河新石器時代遺址、焦家遺址、王因遺址等地都出土了造型生動寫實的陶塑豬等文物。

山東大汶口遺址、膠縣三里河遺址、山東新泰光明水庫遺址出土了兼具實用與美觀價值的豬形陶鬹（guī）。

（山東膠州三里河遺址出土的豬形陶鬹）

這頭豬造型十分逼真，圓圓的身子，小小的耳朵，以及上翹的尾巴都彰顯出家豬的特徵；但有趣的是，陶豬鼻子的兩側仍有獠牙，也許側面說明了當時家豬馴養的程度。把鬹做成豬的樣子隨葬，也看出了海岱地區史前先民們與豬密不可分的關係。

我們把視線從黃河下游移長江流域下游。江蘇高郵龍虯莊遺址、新沂花廳遺址等地墓葬裡出土了不少憨態可掬的豬形壺（罐）。花廳遺址出土的豬形陶罐，雖從屬於大汶口文化，但與龍虯莊文化出土的豬形壺長得很像……也許瘦億點點。

（出土於江蘇省高郵龍虯莊遺址的豬形壺，共九件，現藏於南京市博物館）

除了海岱文化區，其它文化區也出土了各種形象的豬豬們。例如，浙江餘姚的河姆渡遺址曾出土一件長6.7釐米的小陶豬。這件距今6000-7000年的陶豬腹部下垂、四肢短小，看起來肥嘟嘟的，和馴化後的家豬十分相似。

（你覺得更像家豬還是野豬呢？）

（圖片來源：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浙江省博物館：《河姆渡遺址第一期發掘報告》）

再如，在長江中游的江漢平原，湖北省天門市石家河遺址出土了許多小型陶塑，其中便有生動傳神的小陶豬。

（我！超！可！愛！）

（圖片來源：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石家河考古隊：《鄧家灣：天門石家河考古報告之二》）

值得注意的是，“完成對某種動物的馴化”從來不是新石器時代的標籤；南方文化區依賴於捕魚或東北地區喜好打獵，也並不能說這是其生產力低下的表現。實際上，直至新石器時代末期，一些地區仍保留著不少舊石器時代的採集狩獵傳統。這也更加凸顯環境因素對於馴養動物的影響。

史前的豬豬，在一步步走上餐桌的同時，也登上了祭壇，下到了墓葬；不僅填飽了先民們的肚子，還充實了他們的信仰。

海岱地區隨葬大量豬下頜骨的習俗，凌家灘重達88公斤的玉雕野豬，紅山文化神秘的“玉豬龍”……

敬請期待下期“漫談史前豬豬” ，講述與史前豬豬有關的隨葬制度、信仰、以及東西文化交融的故事。

最後，讓我們來做一道小測試：請在10秒鐘之內找出史前的豬——

（你答對了嗎？）

參考文獻

（按發表年份從早到晚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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