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導演特呂弗說過：蹩腳電影之所以充斥著血腥暴力，是因為導演沒能力透過樸素而簡單的鏡頭表現強烈的感情。

講好一個故事，需要矛盾和轉折，矛盾來得越激烈，轉折轉得越出人意料，故事本身越精彩。

因而，我們也漸漸習慣了出軌、背叛、情人、欺騙、暴力、殺戮……這些刺激性元素出現在影視作品裡，恍惚間，會以為這就是我們的生活常態。

然而現實是，大多數的我們喝白開水長大，在平淡中長大，在日復一日中，悄然白頭。

我們的夫妻生活也在平淡中消磨了新鮮，激情不在，這是所有夫妻都要面對的生死坎。

如果一部情感電影只是單純講這些尋常瞬間，沒有拋棄、沒有裂變、沒有情色，完全擯棄吸引眼球的爛俗，我們能在這部電影裡感受到什麼？

如果夫妻生活不存在太大的問題，只是寡淡如水，我們又該如何跨？

許鞍華用她的這部電影告訴了我們答案。

01

生活如果不用力，該如何活下去？

阿娥是個四十歲的女人，站在菜市場的魚販子前許久許久，老闆都耐不住了：“站了這麼久，你到底買不買啊？”

“買啊，當然買啊”，說罷就指著一條大魚，老闆稱了稱，告訴她一百五十元。

阿娥理直氣壯地說這不對啊，跟攤子前寫得不一樣，不應該是五十元一條嗎？

老闆解釋說，那是死魚啊。

“哦，要不然我幹嘛要站那麼久，等魚死啊！”阿娥說罷，趁陳老闆回頭瞬間，還拍了一下魚：“這下死啦。”

這就是阿娥的生活哲學。

她也像很多中年期的女人一樣，面對生活全方位無死角的擠壓，自己總結出了一套維護自己利益的“處世哲學”：該得理時，絕不饒人。

當然，阿娥的強勢只是對外。

回到家，她一如往常地進入廚房忙上忙下，買的魚捨不得還想分兩頓吃，兒子從深圳買了只烤鵝回來，說是給母親的生日禮物。

雖說是阿娥的生日，但最忙碌的還是她自己，只有婆婆及時趕過來，幫她做菜，還塞了個大紅包給她。

阿娥的生活裡，除了工作，就是家庭，丈夫性格軟弱不擔事，兒子還在讀書不懂事，婆婆任勞任怨事最少，唯獨公公，尖酸刻薄難對付。

公公年輕時是空軍，現如今一把年紀還健壯如牛，大男子主義一點也沒隨著年紀削弱，整天對著阿娥罵罵咧咧。

到家換鞋非要阿娥蹲著幫他換；阿娥搓麻時，他丟下一包麵包要阿娥幫他撕開；阿娥生日這天，菜還沒上齊，自己就把最大的兩道菜吃完走人……所作所為絲毫不顧及家人的感受。

阿娥也是忍受夠了，但幸好有婆婆把她當親生女兒般擋在前面，維護她，可沒過多久，阿娥生活裡的一座山，依靠般的婆婆也轟然倒塌。

02

生活依靠的倒塌，才是真實自我觸及生活的開始

公公照舊罵罵咧咧地來到阿娥家裡，開口就要阿娥做飯，拿起一塊餅往口裡塞，還不忘抱怨：“那個女人不肯起床，不肯煮飯給我吃，又不泡茶給我喝，我要把她休了，要她明天回老家去！”

阿娥翻了個白眼，意識到不對勁，當即就去找婆婆，竟發現婆婆暈倒在床上，這一倒就再沒醒來過。

葬禮上，親弟媳表現平淡，小姑子姍姍來遲，看來看去，還是阿娥最操持。

公公木木地坐在一旁，不悲不哭，反而衝到供臺前抓起烤雞就要吃，這時候，阿娥才意識到公公病了。

公公被診斷為老年痴呆症，他停留在自己當兵的時候，關於當兵時的記憶十分清晰，對於現在的認知卻無比混亂。

他忘記了所有的人，卻只記得自己經常欺負的阿娥，這也給阿娥日後的生活帶來了麻煩，公公的贍養問題，看來是難以推辭了。

事實確實如此，弟媳以帶兩個小孩忙碌，家裡有寵物不方便為由，拒絕接公公到家，小姑子住在臺北，以要趕回去為由，也只是短暫照顧了幾天父親。

丈夫性格軟弱，面對家人的強勢拒絕只能灰頭土臉的把父親留在家中。

所有的重擔就壓在阿娥身上，阿娥不是沒工作的人，她是一家衛生紙代理公司的業務經理，原本是小公司裡說得上話的人，好巧不巧，卻在這段時間遇到工作中強有力的後浪——歐小姐。

歐小姐年輕漂亮，最關鍵的是懂電腦操作，運用電腦軟體能快速解決訂單處理流程，這無形中給中年四十的阿娥又增添了一道危機。

可公公的病情讓她無法花更多精力投入工作，也只能乾著急。

照料痴呆老人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更別提像公公這樣體格健壯的事兒主了。

他半夜坐到院子裡轟隆隆玩炸彈遊戲，鬧得四方鄰居叫苦不迭；白天在天台舉著傘跳降落傘，差點摔壞自己……

旁人壓根無法用正常的語言和公公交流，只能進入他軍人的場景對話。

比如，阿娥說明天要上班，公公是聽不懂的，非得說明天要衝鋒陷陣。

面對這樣的雞飛狗跳，丈夫提議要阿娥把工作辭了。

阿娥激動地反駁:“上班是我人生的最大樂趣，我嚴重警告你，我怎麼樣也不會放棄。”

丈夫火了，反問：你最大的興趣不是嫁給我做老婆嗎？你人生最大的樂趣難道不是我提供的嘛？“

“你是提供了！你把人生中最大的一塊狗屎往我身上攬，然後硬塞給我吃！”

阿娥在婆婆死後終於忍不住躲在天台哭泣，這也是全片阿娥唯一一次落淚，婆婆在時，她尚有支撐和依靠，能夠不完全自己去應對生活裡的腌臢。

婆婆走後，她被迫推到生活的前線，毫無死角地面對生活，但正因如此，才能讓她用自己最真實的面貌出現，在和公公的相處中，慢慢激發她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情感。

03

好好照顧生活，生活就不會很快惡化

在醫院裡，醫生面對阿娥的無助，安慰她：“只要你好好照顧，是不會很快惡化的。”

可能是覺得安慰還不夠，立馬補充了一句：“公公身體這麼強壯，肯定會長壽的，不用擔心。”

這句話真如把尖刀，不僅刺到了阿娥的痛處，也精準刺痛其丈夫和兒子。

兒子看著瘋瘋癲癲的爺爺，默默吐槽父親，告訴他以後還是不要活這麼久了，不然自己會瘋掉。

丈夫和阿娥在深夜苦中作樂，回憶起戀愛時期，熱戀時，丈夫還曾深情告白，說以後阿娥要是比他早走的話，他肯定會自殺。

可回到此情此景，丈夫開始取笑自己，說：“現在得修正一下了，要是你又老又醜還不死呢，我就死給你看。”

阿娥一個白眼反擊：“要是你又老又醜還不死的話，我先給你弄死。”說罷，就重重捏了下丈夫。

電影開場等魚死，到婆婆病死，公公瀕臨死亡前的一陣鬧騰，這部電影講的就是一個“死”字。

人到中年，生活死氣沉沉，人也被時間歲月打敗，面對死亡開始變得坦然，兒子一句看似玩笑的話，也都道出了人生的殘酷。

即使在這卑微混沌的小市民生活裡，依舊還是能從許鞍華的鏡頭裡感受到溫婉的暖意。

這份暖意，就是小市民面對生活，依舊能苦中作樂的輕鬆心態，是不沉淪迷茫，以善良人格回報日子的淳樸。

好好生活，其實就像悉心照顧老年痴呆症患者一樣，你要好好照顧他，他才不會惡化，並且你也才能體會到其中的樂趣。

阿娥聽從了醫生的話，用盡自己全力好好照顧公公，費盡周折找到養老院，白天把公公安置在養老院裡活動，下班了再接回來，像個孩子一樣哄著公公。

正是因為這種心態，阿娥和她的家人才沒被生活的瑣碎蹂躪，依舊開得起玩笑，看得見風景。

當阿娥從老人院領回委屈的公公時，經過青蔥樹林，風吹過灑落一樹的花，開心的公公如孩子般歡呼雀躍：“下雪了，下雪了！”

阿娥站在一旁，絲毫沒有催促，而是寵溺地看著公公，允許他的童心。

阿娥這樣的女人實在美好，只要她存在，生活就不會真正變得糟糕。

04

休涕淚，莫愁煩，人生如朝露

《女人四十》這部電影是許鞍華最經典的作品之一，延續了她過往的風格，聚焦社會小人物，關照“弱勢群體”，沒有宏大的敘事，沒有強烈的戲劇衝突，卻又真實細膩，充滿人文關懷。

烏雲密佈的天氣，穿插高樓的空景，被風雨殘蝕的水泥磚板，以及屋內昏暗的燈光，真實地反映了香港底層人們的生存狀態。

並不是所有香港人都如同TVB連續劇裡的律師，醫生們擁有高尚的社會地位、複雜的感情生活以及足以歌舞昇平的優越薪資。

線性的敘述方式，沒有給觀眾過多的情緒刺激和煽情戲碼，但就是在這平平淡淡中，讓觀眾感受到了真切的感動和力量。

這部作品一經上映，便轟動了華人影壇，第32屆臺灣電影金馬獎，第12屆香港金像獎把數項大獎都頒給了該片，阿娥的飾演者蕭芳芳也憑藉此片，拿下了柏林國際電影節影后。

僅僅是講述了一箇中年女性照顧阿爾茨海默症患者日常的電影，便獲得這麼多肯定，除了影片的藝術表現手法、演員的精準加持外，整部電影的真實、共鳴能力和內在透露的生命力，也是成功的一大原因。

在影片的後半部分，阿娥和丈夫在海邊散步，遠景中浮現丈夫的聲音，他說：“你嫁給我這麼久，也捱了這麼久，連我爸爸媽媽的包袱也要背在身上，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阿娥沒有答話，反而嗔怪他，好好的路不走，幹嘛要走這個爛地方啊？

丈夫說：“路不好走，我就可以攙著你啊。”

生活的路，一旦做了選擇後，其變數便由不得人。

夫妻間攙扶著走，支援著過，看得見彼此的付出和艱辛，便能化作暖暖的愛意，足以抵抗生活的難。

武志紅老師曾說過一句話：“看見，就是愛”。

愛是什麼？愛是你能看見我對你的付出和隱忍，有時候一句“辛苦了”，便是你對我的肯定，足以慰藉一顆辛勞的心。

此後，阿娥辭了職，不是放棄自我，而是取捨輕重。

雖然公公還是走了，臨走前，他在阿娥的身旁自言自語道：”你知道人生是怎麼樣的嗎？很有趣的啊。“

有人常說生活的真相是苦，可若你看不見生活的有趣，日子當然只剩下無奈。

”從休涕淚，莫愁煩，人生如朝露“，就是導演給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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