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Facebook創始人扎克伯格向公立的舊金山總醫院捐款7500萬美元,當時他的夫人普莉希拉·陳在這家醫院擔任兒科大夫,這是舊金山總醫院歷史上接收到的最大一筆捐款,於是醫院跟扎克伯格夫婦達成了一個協議,即在醫院的名字前面加上這對夫婦的名字,而且這個命名要維持50年之久。
沒想到這件事在美國國內引發了軒然大波。先是醫院的醫護人員對改名錶示抵制和反對,美國的公眾輿論也是一片反對和譴責之聲。這件事爭論了好幾年,一直到2020年的12月初,舊金山市監事會正式通過了決議,對改名的行為表示譴責,儘管這個譴責並沒有約束力,但也表明了一種態度,就是不願意用一個爭議人物的名字來命名一家公立機構。
幾天之後,美國政府宣佈正式啟動針對Facebook的反壟斷調查,據說有可能把WhatsApp和Instagram從Facebook拆分出去。
2010年,好萊塢曾經推出過一部名為《社交網路》的電影,講述了扎克伯格在哈佛大學宿舍創辦Facebook的過程,當時他是美國人心中的天才少年和創業英雄;但在十年之後,他已經跌落神壇,形象一落千丈,成了網際網路惡人的代表,所到之處經常被抗議指責所包圍。
其中的一個決定性轉變發生於2016年。當時劍橋資料分析公司利用從Facebook獲得的資料,向5000萬個美國使用者傳送政治廣告,以影響美國大選的結果。這件事在2018年被美國媒體披露之後,Facebook的形象轟然崩塌,解除安裝Facebook成了一時風潮;之前到Facebook工作的機會可謂炙手可熱,一下子也變得乏人問津。
Facebook和扎克伯格的遭遇,在全球網際網路巨頭裡邊有相當大的代表性,人們對他們的態度也從當初的鼓勵羨慕,到今天的狐疑甚至厭惡。
2020年,中國、美國和歐盟的監管當局,更是密集地發動了一輪針對平臺型網際網路企業的監管舉措。中國叫停了螞蟻金服的IPO,並且對網際網路巨頭扎堆做社群團購表達了不贊成的態度。歐盟對谷歌等網際網路企業進行了罰款,並且開始徵收數字稅。美國也發動了對Facebook等幾家公司的反壟斷調查。
之所以有這一輪密集的動作,首先是因為這些公司的行為已經觸及公眾和監管的底線。諸如不擇手段地打壓對手,以維護自己的壟斷地位;過度收集使用者的資料和隱私,並不當加以利用,其中最受詬病的就是所謂“網際網路殺熟”的行為,買的越多,反而越貴。
與此同時,一些網際網路公司的觸手已經延伸到政治和輿論的領域,其中的典型事件,就是Facebook在2016年美國大選中所發揮的作用。而在中國,2020年,某網際網路企業的掌門人發生了緋聞,這件事居然一夜之間在微博等社交平臺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件事也引發了資本干預輿論的警覺。
除此之外,這一輪密集的監管還有更廣闊和深入的時代背景。
從歐美的情況來看,二戰之後,歐美社會之所以大體能保持穩定,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進行了一輪比較深刻的經濟和社會層面的改革,說白了就是進行財富的再分配,把財富從大企業、資本和富人手裡向中下層的民眾轉移。
在美國,有代表性的舉措就是羅斯福新政,還有1960年代約翰遜推出的偉大社會計劃;在歐洲,則是福利社會等一系列的舉措,這些政策都有效地穩定了社會。
在貧富差距擴大的過程中,網際網路企業其實難辭其咎。因為這類企業天然具有壟斷的性質,一個領域裡邊最多隻能容納三五家企業,跟傳統企業相比,網際網路企業僱傭的人數要少得多,當年通用汽車僱傭人數達到60多萬人,而大型網際網路企業往往只有幾萬人,這導致只有極少數人能夠參與這一輪財富盛宴。
可以說,數字經濟、網際網路經濟的發展,客觀上擴大了財富分配的差距,這個情況目前已經非常嚴重了。橋水基金的創辦人達利歐之前就講過,美國現在已經處於社會革命的前夜,從佔領華爾街運動等事件來看,這個說法也並非危言聳聽。
而疫情之下,財富分配兩極分化的情況又進一步加劇了。
因為在疫情之下,人們更多呆在家裡,更多使用網際網路和各種應用,基於此,各大網際網路巨頭的市值又經歷了一輪飆漲,目前美國前五大科技公司在標準普爾裡邊所佔的比重,已經從疫情前的20%飆漲到了25%。
如果對貧富分化聽之任之,不加以干預,歐美社會的穩定就很難維持了。
而中國是另外一種情況。
一方面,人們對於網際網路巨頭的積怨可以說是由來已久:比如網約車問題,現在的網約車比出租車還要貴;比如共享單車,很多使用者的押金到現在還沒有拿回來;比如網際網路殺熟,前一段時間有好幾個典型案例。
另一方面,目前在宏觀層面有兩個很大的任務:一是推動經濟的內迴圈和需求側的改革,這需要更加公平穩定的市場環境;一是著力解決科技創新領域的一些“卡脖子”問題。而資本推動的網際網路企業的野蠻擴張,跟這兩個目標是背道而馳的。
由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外這一輪針對平臺型網際網路公司的監管措施,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有更為深刻和持久的時代背景,反映了社會總體情緒和思潮的一種轉變:人們對於網際網路巨頭無限寵溺和包容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在創造財富之外,如何更公平地分配財富,會慢慢地成為未來時代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