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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永濤,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美國政府與政治、美國對外政策,以及國際關係理論。主要著作有《當代美國社會》、《安全政治視角的新拓展》等。

美國社會主義思潮復興的原因是什麼?

兩個意外且突出的美國政治現象的出現,直接促使了美國社會主義再度盛行。一個是特朗普入主白宮,另一個是自稱為“民主社會主義者”的奧卡西奧-科爾特斯當選為聯邦眾議員和桑德斯宣佈再次參加總統競選。

一方面,許多美國人失望地發現,特朗普政府治下的美國變得“更加可怕”:黨派政治極化更趨嚴重、寡頭專制不斷加劇;新的移民措施、種族主義和仇外情緒進一步撕裂著美國社會以及民眾心理;民主和自由的價值遭受慘痛打擊。

另一方面,美國人期待桑德斯在新的總統競選中再度就民主社會主義話題闡述自己的新看法。此外,美國政壇出現的“奧卡西奧-科爾特斯現象”,則進一步幫助美國社會主義贏得了更為廣泛的社會民眾基礎。

從更深層上看,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後,資本主義制度的內在矛盾和難題更加突出地暴露出來。許多美國人開始認為,當今美國不再是一個自由富裕——而是剝削和壓迫加劇——的國家。日趨嚴重的財富及收入差距、社會分化及不平等現象未能被遏制。少數富人及有權勢者把自己的揮霍生活建立在破壞生態環境、盤剝和欺詐社會大多數人——勞動階級之上。資產階級把工廠和企業當作施展專制集權的微型場所。

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的基本看法和主張有哪些?

1、美國社會主義的基本任務,是把廣大勞動人民及工會組織團結起來;

2、民主是通往社會主義的必由之路;

3、社會和經濟上的安全保障,是每個美國人能過上體面生活必要的前提;

4、民主社會主義者主張改變美國對外政策和削減美軍事開支,謀求建立一個沒有戰爭的世界,使生活在其他國家的人民免受來自美國軍事幹預和經濟打壓的恐懼。

美國這場新的民主社會主義運動出路在何方?

對於美國應該追求成為一個怎樣的國家,美國人一直爭論不休長達兩個多世紀。

一種觀點認為,美國應該成為一種為人們獲得財富提供無限自由機會的社會,鼓勵個人及市場競爭的生存環境,把追求個人幸福的權利置於政府監督權利之上;

另一種觀點則認為,美國應該追求成為一種真正民主的社會,政府的作用高於擁有個人財產,反對任何團體對其他團體的主宰和壓迫,國家經濟、政治以及社會的運作均受到民主的制約。

這場捲土重來的運動還不至於推翻美國的資產階級制度,但會使資本的貪婪、欺詐和主宰有所收斂、表現得更為隱蔽,從而使資本主義再次獲得拯救。

隨著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拉開序幕,有關社會主義的話題在美國重新引起人們的廣泛關注和討論。近年來,美國民主社會主義運動出人意料地異軍突起、捲土重來,其社會理念和政策主張贏得美國普通民眾(尤其年輕一代人) 的廣泛支援和贊同,民主社會主義者成功地踏入美國政治的主流,引領著激進左翼力量的發展方向及話語建構。所有這些有其錯綜複雜的社會、政治及經濟原因,也引起比任何其他美國左翼政治在理解上的更多困惑。

儘管“社會主義”一詞在美國政治話語裡經常被給予負面含義——而非作為一種個人理念選擇加以對待——但美國曆史對社會主義並不陌生,甚至培育出一定的社會及政治土壤。[1]作為解決當代美國資本主義難題、化解資本主義危機的一種出路,民主社會主義——儘管遭到反對者包括右翼共和黨人的不斷批評和抵制——是否會成為美國民主黨的未來,美國是否會選出一位具有社會主義身份的總統,更是備受人們關注。

歷史上美國對社會主義並不陌生,甚至培育出一定的社會及政治土壤

社會主義、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構成近代歐洲三種基本的政治意識形態。自18世紀啟蒙運動以來,隨著對佔支配地位的自由主義不斷抨擊,社會主義思想逐漸獲得發展。社會主義經常與卡爾·馬克思的名字相聯絡。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以貪婪殘酷的方式將多數人的財富集中於少數人的手裡。他和自己的戰友恩格斯看到19世紀英國工人的悲慘境況,相信勞動者終將覺醒並推翻資產階級政府。

社會主義不僅與馬克思、恩格斯有關。英國人托馬斯·莫爾——《烏托邦》 (1516年) 一書的作者,經常被視為最早的社會主義者。法國人傅立葉批評資本主義社會的弊端,設想建立一種工農協作的社會基層組織的“和諧制度”。大多數人因無法獲得足夠資源而陷入貧困和悽慘,乃是當時社會主義思想給予關切的主題。

如同其他意識形態一樣,在歐洲獲得發展的社會主義不久便跨越大西洋進入北美洲。1824年,英國人羅伯特·歐文把社會主義思想帶入美國,並在印第安納州購置了一塊土地進行“新和諧公社”的實驗。儘管這類空想社會主義的“理想模型”均告失敗,但為後來科學社會主義學說的產生提供了寶貴的思想來源。1864年11月,林肯再次當選美國總統,不久便收到一封由當時遠在英國的馬克思代表國際工人協會撰寫的英文賀信。馬克思在信中盛讚了美國的立國精神,但更強調了廢除奴隸制與社會主義理想之間的聯絡。信裡寫到,“美國反對奴隸制的戰爭將開創工人階級取勝的新紀元”;林肯領導美國“進行解放被奴役種族和改造社會制度的史無前例的戰鬥,是即將到來的時代的先聲”。[2]顯然,政治上的民主不足以帶來人的自由和解放或“人民主權”。當時美國提供了一個典型例子,開明的權力制衡政治體制和壓抑人性的蓄奴制並存著,直至通過內戰流血的暴力方式才廢除了後者。

進入20世紀,美國社會目睹著馬克思所預見的“即將到來的時代”的出現。資本主義的快速發展,造就了廣大勞動階層和社會主義運動的興起。1900年3月,美國社會民主黨(Social Democratic Party) 第一次全國大會在印第安納波利斯舉行,次年該黨更名為美國社會主義黨(Socialist Party of America) ,也是美國曆史上重要的社會主義組織。它的輝煌時期是從1901年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期間,該黨有數萬名黨員,出版幾十種進步刊物,併成功推選出一些從政者,包括兩名社會主義黨籍聯邦國會議員——來自紐約市的梅爾·倫敦(Meyer London) 和來自密爾沃基的維克多·伯格(Victor Berger)。

作為與美國社會主義關係最為密切的政治人物,尤金·德布斯(Eugene V. Debs) 連續五次被該黨提名作為候選人蔘加美國總統選舉。在1908年的一次競選演講中,德布斯堅信社會主義必將代替資本主義,並提出具體奮鬥目標:共同佔有生產資料,各盡所能,按勞分配;消滅剝削、壓迫和貧困、結束失業;消除種族主義、各種形式的歧視和婦女的不平等地位;擴大民主權利、消滅私有制,創造一個能夠最大限度地激發人類創造才智的、真正人道和合理的和諧社會。[3]在這個稱為“進步的時期”裡,也湧現出不少宣揚社會主義理想、對資本主義制度提出尖銳批評的作家,他們大都身居美國著名文學家的行列,包括厄普頓·辛克萊爾、傑克·倫敦、西奧多·德萊塞、弗蘭克·諾里斯等人,他們的作品在社會上被廣為傳誦。[4]

隨著俄國十月革命勝利,美國社會主義運動出現分化。激進左翼的社會主義黨受到聯邦政府鎮壓。各種進步組織團體及刊物遭到取締和封查。德布斯本人因發表反戰言論被指控犯有“間諜罪”而入獄。在法庭上,他繼續抨擊美國畸形的社會制度,聲稱“為了勞苦福斯,為了整個人類的更大利益,這個制度應該予以廢除”,“反對讓社會制度允許一個人什麼有益的事情都不做而積累起億萬財富,而千百萬男男女女卻即使是日日辛勞也還是隻能勉強餬口”。[5]1919年,美國共產黨成立。經濟大蕭條爆發後,激進的左翼政治思想受到更多關注,並影響著這個國家的社會主義倡導者和同情者,也為後來一些民主黨籍總統採納帶有社會主義色彩的公共政策鋪平了道路。

1930年代,羅斯福政府開始推行所謂“新政”計劃,其中包含一系列社會主義者長期倡導的社會保障專案。“新政”重新定義了聯邦政府與國民之間的關係,使成千上萬的美國人重返工作崗位、擺脫貧困、恢復對政府的信心。羅斯福與玩世不恭、恐懼和沮喪的心態與現象作鬥爭,使美國民主重新具有活力。在桑德斯看來,“他提出的幾乎所有東西、幾乎每個專案、每個想法都可稱為是‘社會主義的’”。[6]1960年代中期,約翰遜政府提出“偉大社會”計劃和開啟“向貧困宣戰”的社會運動,把“社會主義”成分廣泛地應用於推動當時美國社會改革的努力中。

1982年 ,一個叫做“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Democratic Socialists of America)的政治團體成立,它堪稱一個世紀以來美國最大的社會主義者組織。該組織創始人之一哈林頓(MichaelHarrington)認為,應該把美國的社會民主運動放置於民主黨中間,因為後者更傾向於與美國勞工組織結盟、吸引廣大勞動階層選民,也更受青睞於年輕美國人和不同膚色人群,而這類組織和民眾對美國非主流政治持更為開放的態度。[7]“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組織曾先後為美國民主黨候選人沃爾特·蒙代爾、傑西·傑克遜、約翰·克里、貝拉克·奧巴馬、伯尼·桑德斯,以及美國綠黨候選人拉爾夫·納德背書。

進入1980年代後期和1990年代,一個甚為謹慎、持中間路線或溫和立場的“新民主黨聯盟”(New Democratic Coalition) 在民主黨內部崛起並佔據主導地位。“新民主黨人”開始脫離民主黨在工會及其他社會運動中的傳統政治盟友,轉向從華爾街和矽谷尋找新的政治盟友。譬如,“新民主黨人”克林頓作為總統取消了自“新政”以來旨在對金融銀行進行規範的《格拉斯—斯蒂格爾條例》 (Glass-Steagall Act),亦稱《1933年銀行法》;奧巴馬總統自稱不是“社會主義者”——儘管批評者稱他是一個隱形社會主義者——並聲稱他的政府完全遵循自由市場原則。應該說,“新民主黨聯盟”在很大程度上成功地把民主黨內部社會主義思潮掩蓋住,並一定程度地抑制了黨內左翼力量的發展。

社會主義思潮近年來在美國捲土重來,有著諸多複雜原因

即使在2010年,美國社會主義仍然默默無聲。“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組織也處於美國社會及政治的邊緣。奧卡西奧-科爾特斯和朱莉亞·薩拉扎爾(Julia Salazar) 還是學生,華爾街和祖科蒂公園(Zuccotti Park) 尚未被佔領,大多數美國人不會關注桑德斯,也幾乎沒有聽說更沒有閱讀托馬斯·皮克迪(Thomas Piketty) 的著作。不過,(民主) 社會主義思潮近年來卻出人意料地在美國異軍突起、捲土重來,其背後有著諸多複雜的政治、經濟及社會原因。

兩個意外且突出的美國政治現象的出現,直接促使了美國社會主義再度盛行。一個是特朗普入主白宮,另一個是自稱為“民主社會主義者”的奧卡西奧-科爾特斯當選為聯邦眾議員和桑德斯宣佈再次參加總統競選。一方面,憑藉向全國選民承諾使美國“再次偉大”,特朗普贏得了總統職務。不久,許多美國人失望地發現,特朗普政府治下的美國變得“更加可怕”:黨派政治極化更趨嚴重、寡頭專制不斷加劇;新的移民措施、種族主義和仇外情緒進一步撕裂著美國社會以及民眾心理;民主和自由的價值遭受慘痛打擊。

另一方面,倘若說2015年桑德斯把民主社會主義話題引入全國性的美國政治辯論中,那麼美國人期待著聆聽他在新的總統競選中再度就此話題闡述自己的新看法。此外,美國政壇出現的“奧卡西奧-科爾特斯現象”,則進一步幫助美國社會主義贏得了更為廣泛的社會民眾基礎。當前美國社會主義運動深刻地影響著美國政治方向及話語建構,也成功地使民主社會主義者從其社會邊緣踏入美國政治的主流。

從更深層上看,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後,資本主義制度的內在矛盾和難題更加突出地暴露出來。許多美國人開始認為,當今美國不再是一個自由富裕——而是剝削和壓迫加劇——的國家。日趨嚴重的財富及收入差距、社會分化及不平等現象未能被遏制。少數富人及有權勢者把自己的揮霍生活建立在破壞生態環境、盤剝和欺詐社會大多數人——勞動階級之上。資產階級把工廠和企業當作施展專制集權的微型場所。在那裡,資本家可以任意剝削和虐待勞動者。為了保護自身在社會各處角落的既得利益,他們煽動社會不同身份、種族、膚色、宗教及性別之間發生衝突和偏見,“分化工人階級和勞動者內部的團結”。[8]許多美國人還認為,權力在美國社會越來越被資本所控制和支配。為了阻止和扼殺那些威脅自身既得利益的改革立法或公共政策,資本家會利用自己手中財富收買兩黨政客以及遊說勢力,甚至以撤銷投資、裁減僱員、海外設廠、製造經濟蕭條等所謂“資本罷工”為要挾手法,反對和抵制政府採納任何新的社會福利計劃和再分配計劃。

於是,(民主)社會主義被視為解決美國資本主義難題、化解資本主義危機的一種途徑。它重新引起人們的廣泛關注和興趣,似乎每個美國人都想知道它到底是什麼,也引起比任何其他美國左翼政治在理解上的更多的困惑。儘管如此,民主社會主義者還是分享著一些幾乎不會引起過分爭議和反對的基本看法和主張。

第一,美國社會主義的一個基本任務,乃是把廣大勞動人民及工會組織團結起來。民主社會主義者不希望看到大企業資本官僚控制社會,也不謀求創設某個全能的政府官僚系統,但認為關乎國家經濟、政治以及社會發展的決定,應該由那些對其構成最大影響的大多數人來作出。既然廣大勞動者是社會財富的創造者和貢獻者,那麼他們也應該是社會財富分配、與他們生活息息相關政策的主要參與者。社會資源不能被少數權勢者所控制和壟斷,或者只替少數人帶來利潤,而應該滿足廣大勞動人民的需要,從而杜絕資本利用自身的結構性權力對勞動進行欺詐和盤剝。

第二,民主是通往社會主義的必由之路。民主社會主義尋求通過民主——而非革命或暴力——途徑走向社會主義,因此自稱有別於其他“傳統的”社會主義。民主社會主義者相信,美國的經濟及社會生活應該以民主——而不是資本和權勢——的方式執行。他們所設想的美國社會也不同於“傳統的”社會主義社會,即在不消滅私有制的情況下,通過一定程度的國有化、計劃性和自治管理,使美國的經濟和政治體制獲得漸進性結構改良,最終過渡成為一種“美國式”的福利社會。

第三,社會和經濟上的安全保障,是每個美國人能過上體面生活必要的前提。民主社會主義者相信,那些關乎民生的基本需求,如醫療照顧、公共住房、高等教育、綠色生態環境等,乃是每個普通美國人的基本權利,而不應該只是社會少數人的特權。在一個現代、道德和富裕的社會裡,任何美國人不應該因貧困而無法生存下去。他們反對大量監禁、粗暴執法、性別暴力、仇外情緒、種族歧視、移民遣返以及其他形式的社會控制和壓迫。

第四,民主社會主義者主張改變美國對外政策和削減美軍事開支,謀求建立一個沒有戰爭的世界,使生活在其他國家的人民免受來自美國軍事幹預和經濟打壓的恐懼。

在美國,誰會不贊成和支援這些美好的基本主張和看法?甚至連民主社會主義的反對者和批評者都難以拒絕和抵制它們。

這場新的民主社會主義運動在美國會走多遠,還有待觀察

在美國政治由共和黨和民主黨兩黨主宰的格局下,任何其他社會及政治運動需要借用主流政黨的勢力去實現自己的社會及政治抱負。類似於幾年前極右翼茶黨運動謀求把共和黨重鑄成極端右翼政黨的策略,民主社會主義運動作為極左翼力量遵循哈林頓的想法,試圖在民主黨內外建立起民主社會主義左翼力量,譬如推行鮮為人知的“左翼內外計劃”(Left Inside/Outside Project),因為民主社會主義者的許多政策訴求,也是主流民主黨人長期倡導和贊同的議題,最終把民主黨變成美國政壇的極端左翼政黨,第116屆國會可能是美國曆史上最為激進的國會。

民主黨籍議員在新國會佔據多數席位,一度處於邊緣地位的極左翼眾議員(包括改革人士、社會主義者,甚至共產黨支持者) 開始主導眾議院一些關鍵的(小組) 委員會,享有比美國曆史上任何時候更多的實權。眾議院內極左翼民主黨籍議員眾多,主要集中在四個議員小組裡,它們分別是“進步人士議員小組”(Progressive Caucus) 、“非洲裔議員小組”(Black Caucus) 、“拉丁裔議員小組”(Hispanic Caucus) 和“亞太裔議員小組”(Asia Pacific American Caucus),整體構成眾議院民主黨籍議員三個團體中的極左翼團體。另兩個團體分別是前述持中間路線的“新民主黨聯盟”和相對“保守”的民主黨人聯盟,譬如“藍狗小組”(Blue Dog Caucus)。儘管國會裡沒有公開的“社會主義議員小組”,但顯然存在著與美國社會主義組織有聯絡的情形。

成立於1991年的國會眾議院民主黨“進步人士議員小組”,由當時還是新議員的桑德斯、來自加州議員羅恩·德勒姆斯(Ron Dellums) 和馬克辛·沃特斯(Maxine Waters),以及來自伊利諾伊州議員萊恩·埃文斯(Lane Evans) 等人共同發起,他們或者是“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組織的成員,或者與該組織保持著友好聯絡。至今,“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組織與“進步人士議員小組”和國會眾議院其他幾個極左翼議員小組之間仍保持著密切關係。[9]新國會裡“進步人士議員小組”首席副主席、來自加州議員羅·卡納(Ro Khanna) 便與“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組織有著友好聯絡,美國國會史上最年輕新當選議員奧卡西奧-科爾特斯不僅是“進步人士議員小組”新成員,而且還是“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組織的正式成員。

在國會參議院,多數民主黨籍參議員傾向於贊成或同情左翼力量關於擴大健康照顧、富人增稅、縮小貧富差距、擴大就業、環境保護等一系列訴求。一些參議員倡導美國社會建立更多的公立機構,以便與私營機構競爭,譬如建立公立銀行(包括恢復郵政銀行)、公營企業;針對勞資之間在收入及權力上的巨大鴻溝,提出借鑑北歐國家的經驗,通過成立美國主權財富基金、利用增加的稅金及其他政府資源,或建立由政府承擔風險或直接擁有私營公司的辦法,使所有權的受益轉向每位美國公民。目前民主黨籍參議員總統候選人中的大多數,贊成民主社會主義者提出的“人人享受醫療照顧”主張,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因為實現這個主張需要政府支付幾乎難以承受的高額費用。

當然,美國社會主義的強勢迴歸遭到來自反對者的竭力批評和挑戰。共和黨人把美國社會主義同被幽靈化的前蘇聯社會主義和動盪的今日委內瑞拉社會主義相提並論,在美國輿論及普通民眾中間製造恐懼和焦慮情緒。他們認為,民主社會主義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夢幻,“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資本主義在美國深根蒂固,不會受到根本威脅。[10]為了贏得總統連任,特朗普也把“反社會主義”作為指責和打擊民主黨對手的工具,聲稱採納社會主義政策是把美國變成一個獨裁和貧困的國家。[11]共和黨人和特朗普也充分利用民主黨內部的分歧進行反擊,一些溫和和持中間立場的民主黨人贊成美國需要發生改變,但不認為“社會主義”才是出路,因此與桑德斯和奧卡西奧-科爾特斯的民主社會主義主張保持一定的距離。

歷史上看,對於美國應該追求成為一個怎樣的國家,美國人一直爭論不休長達兩個多世紀。一種觀點認為,美國應該成為這樣一種社會,它為人們獲得財富提供無限自由的機會,鼓勵個人及市場競爭的生存環境,把追求個人幸福的權利置於政府監督權利之上。另一種觀點則認為,美國應該追求成為一種真正民主的社會,政府的作用高於擁有個人財產,反對任何團體對其他團體的主宰和壓迫,國家經濟、政治以及社會的運作均受到民主的制約。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社會追求深紮根於美國曆史程序中,彼此牽制、相互適應。

與歐洲發達工業國家相比,社會主義成分在美國顯然也一直不具有強勢。二戰後社會主義運動在西歐朝著民主方向發展,其力量日益強大並進入國家政體層面。1945年英國工黨上臺執政,大力推行社會福利政策,加強政府對經濟的干預,包括將一系列主要企業部門國有化;1981年,法國選出一位充滿社會主義激情的總統密特朗,普通民眾以及政府在國家管理中被賦予更大的權力;在德國,存在著社民黨和聯盟黨共同組閣執政的情形;斯堪的納維亞諸國家推行福利化社會制度,形成所謂民主社會主義的“北歐模式”。

在美國,社會主義運動並未出現如此強大力量。尤其二戰後,隨著經濟增長和財富擴大,美國勞工及中產階層的人們生活相對舒適富裕,社會主義對美國普通民眾的吸引力開始減弱。有組織的勞工團體是社會主義運動的主要力量,但在美國,勞工團體更狹隘地關注爭取提高工資和改善工作條件。它意味著美國社會主義運動缺乏資金和人力,難以成為一股強有力的社會政治力量。此外,美國誕生於一場反抗並擺脫英國君主殖民統治的獨立戰爭,政府以及它的權力被視為“一種必要的邪惡”並受到制約。在這個國家,個人主義——而非集體/社團主義——更被作為一種追求的價值。

最後筆者想指出,社會主義運動在美國曆史上扮演著有趣角色。資本主義竭力把社會主義和它的思想排除在商業、社會及政治生活之外。社會主義運動對資本主義進行抵制和反抗,結果卻幫助建立起一個更趨人性和持續的資本主義。直到資本主義再次嚴重阻礙並腐蝕社會主義運動所帶來的進步及發展成果,社會主義運動再次被呼喚回到社會及政治的舞臺。

不知道這場新的民主社會主義在美國會走多遠,是否會成為民主黨的政治未來,也不知道美國是否會選出一位社會主義者總統。可以知道的是,這場捲土重來的運動還不至於推翻美國的資產階級制度,但會使資本的貪婪、欺詐和主宰有所收斂、表現得更為隱蔽,從而使資本主義再次獲得拯救。

《民主社會主義思潮緣何在美國“東山再起”》

原文責編:張曉

新媒體責編:張捷

視覺: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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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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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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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不定美國會建立一個1/2(蘇聯+美國)的新型民主社會主義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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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美國也來搞社會主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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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會主義戰勝資本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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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翻特朗普,推翻美帝國資本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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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特耐雄耐爾一定會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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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的正義民眾來中國留學吧,正如當年的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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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美國實行社會主義體制,將是世界歷史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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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會議員們是不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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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地方待夠了,就想到另一個地方去,如同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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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文章編輯的真有水平,讀一遍等於讀了十遍

  • 13 #

    社會主義思潮推動特朗普贏得了總統選舉,而特朗普“美國優先”治下的美國卻更近一步促進了寡頭經濟,首先特朗普全世界範圍內的經濟制裁,而引發他國的反制裁損失慘重的是底層民眾,受益方是經濟寡頭,特朗普的“美國優先”,應該是“美國寡頭優先”,,

  • 14 #

    美國個人財產能達到其國民平均值的人能否佔到全體國民的百分之三十?若能佔到,那麼其餘那百分之七十的人是否希望在美國建設一個向著均富或接近均富的方向邁進的社會?這百分之七十的人就希望或甘心讓極少數人統治?還是美國的選舉根本就不是由多數人決定結果?

  • 3本作者大大最好的一本小說,劇情讓人拍手叫好,連看三遍也不膩
  • 宜家現在很頭疼,太多人在店裡玩捉迷藏,引發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