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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世上不止有兩種性別,性別也不僅僅是單向的”,男人同女人從來就沒有位於地球兩端、硬幣的兩面,而是像麥比烏斯環般於同一個人的人格中靈魂相融。據美國社會心理學實驗室所說,一個人假如是男性,個性裡多少會有些柔美脆弱的成分,反之女性亦然,區別只在於佔比的多少。

社會對於女性的中性化形象往往樂見其成,強勢和精幹所帶來的的加成會讓女性社會地位得到提升,也會為工作生活帶來便利,與此相反,男性一旦有了中性甚至女性化的趨勢,則會為人所不齒,被社會所唾罵、拋棄。背後的原因暫且不去深究,只是由此,也就為很多從男到女的跨性別者埋下了悲劇命運的伏筆。

2019年,一部關於跨性別者的紀錄片《二毛》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節展映單元入圍,影片裡的主角卻再也無法出席現場,他的人生歷程並不像那場變性手術那麼成功,故事裡充滿了斑駁、黴點,他的童年也落在陳舊的角落,爬滿了傷痛的蛛網。

可以說,去走近他的人生,就是去走近社會輿論中最狼狽和最破損的一面——畢竟,“變性人”李二毛,在中國社會,絕不是一個擁有褒義色彩的稱詞。

一、冰冷的夜場記憶

李二毛出生於一個普通的四川小家庭,小時候家裡就發生變故,父親入獄,母親身體落下殘疾,這樣的出身為他帶來對財富的格外渴望和對他人目光格外敏感的性格。

2002年,成年的李二毛決定前往“遍地黃金”的現代都市深圳打工,那時的他還是個滿身土氣的農村小夥,在工廠裡上班,深圳的夜色撩人、酒吧裡瀰漫的曖昧氣氛都與他無關。

直到認識了變性人朋友,李二毛的生活才悄然發生變化。在朋友的攛掇下,他開始接觸變裝,粉撲在臉上輕拍,眼影刷輕輕一掃,描上眼線、唇線,精緻的化妝品讓鏡子裡的李二毛看起來迷人極了。化完妝后土氣粗糙的打工小夥完全消失,轉而出現的是一個自信、有魅力的夜場麗人。

李二毛借來女性朋友的衣服,往胸前塞上破布,穿上超短裙和高跟鞋,跟著朋友四處跑,路上遇到的人喊他“變態”和“人妖”,他渾不在意,興高采烈地玩耍大笑。也是在這時候,他認識了拍紀錄片的攝影師賈玉川。

李二毛五官秀氣,身材不算健碩,穿起女裝很有一番嫵媚的味道,深圳的夜場受到1997年香港迴歸的影響,於節目形式上多有大膽創新,於是就瞄上了跨性別者這一特殊群體。在歌舞團經理人的發掘下,李二毛進入夜場酒吧,開始做反串演員。

白天,他是瘦弱自卑的農村小夥,晚上,穿過人聲鼎沸的舞臺下,他穿著亮片裙子和吊帶背心,成為了眾人追捧的豔星。他很享受,覺得自己是被人需要,是被人喜愛的。

李二毛給自己起藝名雯雯,他不滿足於單純化妝變裝,開始自己學唱歌跳舞,買回磁帶一個人在出租屋裡看,有時一看就是一天,女星裡他最喜歡梅豔芳,覺得“很正很靚,留不留長髮都很有型”,出租屋裡迴盪著勁歌熱舞的伴奏,李二毛跪在木板床上,拿一把塑膠梳子當做話筒,手指撫摸著自己的肌膚,從腳踝一直滑到小腹。

夜場豔星大多不通技藝,憑藉濃妝和露肉吸引眼球,由於不同別人的特點,李二毛很快成為最受顧客追捧的一個。夜裡九點半,當紅紅綠綠的酒吧霓虹燈一亮,“雯雯”就會裹著金箔質感的亮片長裙出現在舞臺上。

有出手闊綽的香港老闆請喝酒,酒杯貼著百元大鈔,雯雯來者不拒,坐在男人腿上唱歌。回到出租屋後,他就把這些賺來的錢小心藏在出租屋一張海報背後,準備用它們來實現自己的夢想——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

二、願意為愛跨越性別

是的,說不清是小時候飽嘗了人情冷暖剝奪太多安全感,還是天性裡就有那麼些脆弱柔美的成分,夜場裡男人的撫摸和簇擁讓李二毛嚐到了久違的快樂感覺,他開始幻想自己是一個正常的女人,擁有一副柔軟的身體,等過兩年攢夠了錢,就找一個男友,結婚,回鄉下去,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李二毛一直沒有放棄找到他心愛的男人,十幾年間,和他一起擠在出租屋的朋友總是能看見他帶回來各種男人,但缺乏安全感的性格使得李二毛敏感、多疑,再加上夜場做舞女的經歷,讓他很難維持一段長久的戀人關係。

深圳夜市很快迎來改變,夜場酒吧被迫關停,會所也受到整治,李二毛生存逐漸艱難,也還是沒攢夠變性手術的錢。2011年,李二毛和他最後一任男友小龍一起回到農村,打算種地維生。在鄉下由於地基被人強佔,他們沒地方住,只能在荒地上用塑膠布和木棚搭起臨時的安身地,他們買回雞仔、鴨仔,在鋤好的地裡種上菜籽,期望著明年到來。

可惜,鄉間少不了流言蜚語,李二毛此前為了扮演女人花錢做了隆胸手術,這讓他的身體無法見人。儘管李二毛穿厚厚的棉布衣服,又把長髮都紮起來,面對鄉人的指指點點,兩人還是無法再繼續待在這裡。兜兜轉轉又回到深圳,兩人的感情很快就維持不下去,一次吵架,小龍摔門離開,就沒再回來。

三、失敗的“變性人生”

漸漸失去希望的李二毛放棄了做女人的想法,用棉布把胸勒緊,剃掉長髮,重新回到工廠打工。他開始對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感到懷疑,有時一覺起來,覺得只不過是一個剛來到深圳的農村人做了一場短暫又荒誕的夢。他開始否定以前的性取向,“一想到原來跟男人的性行為,就覺得噁心”。他希望自己的人生還能夠重來,以男人的身份,是不是就能得到更好的生活了?

答案依舊是否定的,即使他脫離男工宿舍,在一次幹活的時候還是沒遮掩住自己的胸部,工友們罵他變態,把他打得鼻青臉腫,雙方鬧進了警察局,還是在一直跟隨拍攝他的攝影師賈玉川幫助下,他才得以脫身。脫身後的李二毛跪在警局門口大哭,決意把胸前的假體再行摘除。

在賈玉川的協助下,李二毛來到一家願意免費為他摘除假體的正規醫院,手術前體檢,他想著,等做回了男人,他就找一家新工廠做事,攢錢在深圳買一小間房子,開始新的日子。然而天不遂人願,體檢結果顯示他尿檢為陽性——他患上了不可治癒的病症,艾滋病。

李二毛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他開始逃避,從不上網看任何有關艾滋病的資料到和所有朋友失去聯絡,最後,連一直以來被他當做“兄長”的賈玉川也找不見他。2019年的荷蘭紀錄片節上,賈玉川想起十幾年間一直在說“要是紀錄片拿了獎,我一定要和女明星一樣走一次紅毯”的李二毛,不禁產生不祥的預感。

回國後,賈玉川幾經輾轉,才艱難地根據身份證號,找到了躲藏在老家籍貫地,卻已經在他到達之前死去三天的李二毛。而這一切,所有認識李二毛的人,都不知道。

結語

隨著這幾年跨性別者逐漸在網路上、紀錄片、電影裡被進行曝光,大眾投射到他們身上的目光也都多了起來。有人誤以為“這都是一群堅強的傢伙”。事實並非如此。生活對比普通人存活不易的艱辛,為跨性別者再度加上了一層被社會唾棄的磨難,故而才讓他們中能活下來、走到鏡頭前的一部分顯得格外堅強。

從四川老家到深圳幾經來回,李二毛站在每個命運的路口,都曾幻想自己下一段“全新的生活”,但這些想法,無一例外都沒有實現。而更多跨性別者,甚至都沒有李二毛的經歷,早在踏出第一步,穿上一個女人/男人的衣服時,就已經被自身的焦慮、道德的困境和來自家庭的枷鎖澆滅了所有出格想法,更甚者已經割腕、跳樓、服藥自殺。他們的死亡是“不被愛”帶來的,就好像童年的李二毛和夜場裡的“雯雯”,他們都不被愛,不被需要,也從來沒感覺到生活在世上的幸福。

無可厚非,天生性別無法改變,但生活不會只有一種模式,人的性別在生成胚胎的那一刻已經註定,可是上天何曾給過每個人抉擇的機會。假如一個人遵從內心的召喚,也就像從一面可以到達另一面的麥比烏斯環,內心女性的分量或男性的分量多些不重要,他還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人如何選擇自己的生活,都不該被大眾唾棄和折磨。十年前的李二毛沒能等到善待他的社會,十年後的如今,希望我們多多少少能明白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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