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熱播劇《流金歲月》,終於迎來了大結局。
伴隨而來的,是它的豆瓣評分跌到了6.8,很多人看完怒噴:
就這??
這部劇改編自亦舒小說,從上線到現在,就頻頻引發熱議。
很多人瘋狂讚歎倪妮劉詩詩的顏值,感動於兩位女主的友誼,並被謝宏祖的“媽寶”氣到飆髒話……
但我真的很想弱弱地問一句:
有多少人跟我一樣,對這部劇其實並沒抱什麼感情,只是當成不用動腦的娛樂,下班回家後看看的?
因為這部號稱“聚集新時代女性成長”的都市劇,實在有太多槽點,經不起細想。
是獨立女性還是瑪麗蘇?
乍一看,《流金歲月》是挺強調獨立自強,強調女性友誼的。
主角蔣南孫是富家公主,叫“男孫”這個名字,是因為家裡重男輕女。
為了叫板父親,她會分分鐘把長髮剪短,搬出上海復興路的3層老洋房,一個人租房住。
另一個女主朱瑣鎖從小被養在舅媽家,雖然寄人籬下,但從小就明白,必須先謀生再謀愛。
所以她一門心思找工作賺錢,想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劇裡還時不時丟擲幾句勵志金句,“人真的要自己爭氣。一做出成績來,全世界和顏悅色。”
最關鍵的是,它真的沒有閨蜜撕逼搶男人的戲碼了!打破了狗血國產劇的慣例。
然而,一旦你開始較真,就會發現它宣揚的這種“女性獨立”,是站不住腳的:
主角光環太亮了。
《三聯生活週刊》曾洋洋灑灑發表了一篇近3000字小作文,大意就是誇這部片子哪哪兒拍得不錯。
然而底下的高贊熱評卻是:
為什麼我看到的是隻要長得好看,人生就像開了掛??
我很喜歡倪妮的顏,也相信顏值絕對是加分項,但這部劇未免太誇張了。
光靠美貌,朱瑣鎖就被經理一眼相中,躋身大公司;
富二代被她迷得五迷三道,非她不娶;
一向老實巴交的總裁司機,對她一見鍾情,不惜挪用公款來追她;
就連總裁本人,也被她的魅力折服,跟她曖昧不清……
可是絕大多數人,既沒有蔣南孫富貴的出身,又沒有朱鎖鎖逆天的美貌啊。
這部劇到底是哪裡“深度呈現了現代女性的生存困境”,又能帶來了什麼“思考和感悟”呢?
而且,朱瑣鎖的設定,不是一個搞錢女孩嗎?
看一個平民出身的美豔女子,盤算如何賺錢,一路逆襲的故事,也還算清爽。
可是電視劇後半場,又給朱瑣鎖安排了各種感情線——
她居然愛上了總裁,甚至因為跟他吵架,從公司憤然離職,完全忘了自己身上還背有高額房租。
之前表哥為了追她選擇絕食時,朱瑣鎖看也沒看一眼,丟出一句:
“靠絕食來追女生,這是基本方向都搞錯了啊。”
但當富二代跳河來跟她求婚,她感動到當場答應,轉眼就做了闊太太。
這難道,不還是一出打著“獨立自強”旗號的偽大女主劇嗎?
除了人物塑造外,《流金歲月》裡女性友誼也過於理想化。
蔣南孫家破產後,朱瑣鎖花光所有儲蓄,也要在上海租下大房子,供蔣家人住;
蔣爸炒股,把房子抵押給了銀行,為了幫蔣南孫攢夠一千萬,朱鎖鎖發了瘋一樣地工作。
這種神化的、非黑即白的、脫離現實的設定,實際上也是一種懸浮。
這才是真正的女性友誼
事實上,女孩子之間的感情,比男孩子複雜得多。
《流金歲月》讓我想起了《那不勒斯四部曲》,同樣是雙女主設定,講兩個女孩一起成長,相互支撐的故事,後者才是我心目中更逼真的女性故事。
這個系列全球銷量已經突破一千萬冊,很多女孩都說,她們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不同於亦舒喜歡寫都市下的女性,《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作者費蘭特把兩位女性主角,放置在了義大利一個貧窮、暴力的破敗城區:那不勒斯。
女主埃琳娜的父親在市政府當保安,母親是一個瘸腿、暴躁的婦女。
她唯一的存在感就是學習好,夠用功,也夠聽話,用現在的話說,是一位“小鎮做題家”。
然而,莉拉從小就比埃琳娜更聰明,也更富有創造力。
莉拉家更窮,父親是修鞋匠,動輒打罵。
有一次,莉拉甚至直接被父親從窗子扔了出去,生生摔斷了胳膊。
但她從未停止反抗。
她會激烈地跟父親叫板,男孩子們朝她扔過來的石頭,統統會被她砸回去。
“傷害她是沒有用的,她一定會變本加厲地還回來。”
但在埃琳娜看過來,家境貧窮的莉拉卻非常耀眼。
她們彼此珍視,一起長大,但同時,這種一片歲月靜好的友誼下面,又潛藏著暗流。
書裡有一段劇情是,由於父親不肯供她讀書,莉拉失學了。
她開始不理埃琳娜,而跟木匠女兒玩,因為木匠女兒也是失學的,和她在一起不會自卑。
埃琳娜看到後很難受,但沒有上前多說什麼。
寥寥幾筆,就勾畫出了複雜的女性友誼。
這種小女孩之間隱秘的佔有慾和攀比心,非常敏感細膩,卻真實存在,也許只有女孩子才會懂。
還有一段小插曲是,莉拉誘惑埃琳娜一起逃課,去看海。
埃琳娜心動了,因為她從未有一次脫離過自己乖順的人生路徑,嘗試一次冒險。
她們走啊走,走到一半,莉拉卻突然反悔了,埃琳娜也只能一起半道回府,結果回家後狠狠捱了一頓揍。
第二天,莉拉問她,“你父母打你啦?他們還讓你去上課?”
這時,埃琳娜才反應過來,莉拉帶她逃課去海邊,也許是希望她也被懲罰,從而一起失學。
半路又急匆匆把我帶回來,是因為她又後悔了。
用作者費蘭特的話來說,這兩個女孩,“有時候其實並不是在互相幫助,而是互相洗劫,破壞對方、竊取對方、消耗對方的力量。”
她們沒有《流金歲月》裡,傾家蕩產也要為對方還債的神話,也沒有動不動就去問候對方男友,“你敢對她不好,就死定了”的浪漫。
更多時候,是兩個女孩在雞零狗碎的日常生活中,互為座標,又暗暗較勁的故事。
在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的結尾,莉拉在婚禮上發現,自己不惜出賣婚姻以擺脫其控制的惡人——索拉拉兄弟,還是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喜宴上。
對方腳上還踩了一雙皮鞋:
“我看到莉拉臉色大變,她變得非常蒼白,和她小時候一樣。她看著遠處馬爾切洛腳上穿的鞋子,那是她和裡諾一起做的,他們改了又改,用了好幾個月時間,把手都磨壞了,才做出來的鞋子。”
那是莉拉作為送給丈夫的定情信物,然而他轉身就作為交易,送給了莉拉最厭惡的人。
整個喧鬧的婚禮上,只有埃琳娜一個人能懂她的感受。
沒有什麼葉謹言那樣的男性救世主,沒有瑪麗蘇,莉拉費盡心力抗爭一生,最後等待她的卻是一個商人丈夫,她的婚禮成了一場實實在在的羞辱。
作者把女性在獨立自強的道路上,所有的倔強和抗爭,統統捧起來又摔碎了給你看。
而女性友誼,就是這條佈滿荊棘的道路上,唯一照亮彼此的光。
“我們互相洗劫,又互相成長。”
這是比《流金歲月》更能打動我的力量,因為它更加真實,更貼近你我的生活。
致那些走了很遠的“亦舒女孩”
也許,拿《那不勒斯四部曲》來對比《流金歲月》,並不公平。
畢竟,那不勒斯被譽為女性的奧德賽,是一部關於女性命運的史詩。
《流金歲月》也不是全無看點,它依然是一部好看的下飯劇,但我們需要警惕它裡面傳達出來的女性主義,需要知道“真實的女性友誼”是什麼樣的。
<88年版《流金歲月》>
跳出作品,兩位女性作者現實中的生活,也很意思。
那不勒斯的作者費蘭特產量並不多,一寫就是厚厚的4本。但光憑這一部,她就被《大西洋月刊》列入偉大的史詩作者之列,和荷馬並列。
而亦舒呢?
她發表了300多篇作品,但幾乎每本都很薄。
作家止庵曾經不無惋惜地說,“如果亦舒少寫點,寫慢點,可不得了,很可能也是大師級別。”
但人各有志,不是所有作家都想封神。
現實中,亦舒就是靠著這高產似母豬的速度,攢夠稿費,就給自己在加拿大買了一套房子,頤養天年,堪稱“女性經濟獨立道路”上的楷模。
而我一開始我也不理解,為什麼亦舒的作品會那麼火?
影視化不管好不好看,也都會看。”
<88年版《流金歲月》>
這個朋友是85後,已經是位妻子、媽媽,同時還是一家創業公司的老闆。
也許她在後來的打怪道路上,也發現過亦舒的那些金句,其實並不好使:
合上書本,女性真實的生活要比故事裡難多了。
但對她來說,亦舒更多的是一種青春回憶,是獨立思想剛剛萌芽時的那種興奮,就像埃琳娜看到“壞女孩”莉拉跟男孩子打架時,那種被照亮的感覺。
但在這之後,她走出的路,比亦舒筆下的女性都要更遠。
祝願每個曾經被亦舒騙過的女孩,都在生活裡活得漂亮且自由。
主筆 | 林貓賊 編輯 | 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