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1月6日,國會山被特朗普支持者攻佔,美國遭遇一場重大政治和社會危機。躲在國會警衛保護之下的副總統彭斯,與在白宮繼續煽風點火的特朗普,冰火兩重天,兩人經營四年的政治聯盟就此破裂。
在之後的“告別聚會”上,彭斯特意提到“攻佔國會山事件”後幕僚長給他發的簡訊,裡面提到他視若圭臬的《聖經》經文:“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這是彭斯對四年副總統生涯的自我總結。
從印第安納到特朗普大廈
2016年7月2日,即將獲得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的特朗普,邀請正謀求連任的印第安納州州長彭斯打了一場高爾夫球,這是決定二人搭檔參選的關鍵會面。事後,雙方稱會面過程愉悅,彭斯轉而高度評價了特朗普的球技,稱“他是一個非常好的高爾夫球手,像敲鼓一樣擊敗了我。”不到兩週後,特朗普在推特上正式宣佈提名彭斯為競選副手,稱這是其人生中最重大的決定之一,並對彭斯的人品、才華和奉獻精神讚不絕口。
2021年1月11日,特朗普和彭斯舉行了“攻佔國會山事件”發生後的首次會面,也可能是兩人在離開白宮前的最後一次正式會晤。訊息人士稱這是一次“很好的”對話,但與彭斯關係密切的前白宮官員對媒體表示,彭斯“感到氣餒、沮喪、受傷和震驚”。
過去四年裡,作為特朗普的副手,彭斯展現出老練政客有張有弛的一面。他了解副總統職位的分量和限度,更清楚特朗普的脾性,非常懂得收斂鋒芒,幾乎從不在公開場合與特朗普唱反調。當特朗普在場時,彭斯堅定地以特朗普為中心,將這屆政府所有的功勞都歸功於特朗普的“偉大領導”。例如,作為白宮冠狀病毒特別工作組負責人,彭斯十分清楚新冠疫情的嚴重性,也知曉戴口罩的必要性,但從未在公開場合發表有悖於特朗普的言行。民主黨人對此多有批評,稱彭斯對特朗普盲目忠誠,使特朗普更加肆無忌憚。
彭斯稱自己是“有原則的保守派”。或許是源於基督教福音派的保守政治理念,彭斯在重大社會政治議題上為共和黨保守力量搖旗吶喊,被媒體評價為過去40年裡最保守的副總統候選人。在不少共和黨基督徒眼中,他又是一個道德的、可靠的政治家,不應將其政治上服從特朗普的自覺行為等同於沒有原則和底線。當特朗普被爆出侮辱女性的錄音帶事件時,彭斯表示“不能寬恕他的言論,也不能為其辯護,”小心地與特朗普保持距離。
當需要彭斯發揮作用時,他積極推進與國會兩黨就重大政策立法的磋商,在私下場合向受疫情影響較大的民主黨州傳遞肯定和支援的訊號,不遺餘力地爭取連任,與媒體也能保持順暢溝通。佩洛西曾稱讚彭斯“知所謂”,《時代》週刊也認為“邁克·彭斯可不是普通的僚機”。當特朗普任內遭遇重大政治危機時,共和黨內不斷有聲音傳出,希望推動彭斯接替特朗普繼續執政。
彭斯十分清楚,當他決定與特朗普搭檔參選之時起,兩人的命運就已經緊密綁在一起,只能往前不能後退。因此,其過去四年千方百計維護特朗普,該露臉時露臉,該沉默時閉嘴,該擋槍時站出來,因為幫助特朗普就是幫助自己。
從大選爭議到國會山之亂
無論從個性、行事風格還是政治理念上說,特朗普與彭斯都是大不相同的兩個人,但特殊時期美國社會政治的動盪變革,尤其是民粹和保守力量的憤怒情緒,將他們這個組合成功送進了白宮。然而,時勢造人,亦能毀人。新冠疫情與美國大選的雙重疊加,大大動搖了兩人組合的政治基礎。
特朗普對連任的瘋狂執念,使其不惜一切代價地尋找證明選舉舞弊的證據,而當司法挑戰無果而終後,特朗普又轉向兼任參議院議長的彭斯,要求其在參議院推翻選舉人團的認證結果,這成為壓倒二人命運共同體的最後一根稻草。對彭斯而言,這是一個兩難選擇,究竟是繼續效忠特朗普,不得罪同樣認為大選被民主黨人偷走的特朗普支持者的基本盤,還是尊重法律程式,及時與特朗普切割,為後特朗普時代的政治生涯鋪路。彭斯發現,很難像從前一樣再打安全牌了,這是對他任內的終極測試,必須要做出選擇。他最終選擇了後者。
特朗普不斷髮聲,希望彭斯鼓起勇氣抵禦民主黨人的壓力,但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這顯然不是他過去四年所認識的那個順從的彭斯,並對此憤怒不已。據《紐約時報》的報道,在1月6日彭斯前往國會主持選舉人團計票之前,特朗普給他打了最後一通電話,警告“你要麼作為一名愛國者被歷史銘記,要麼就被當作一個娘炮載入史冊” 。無論任何時候,當一把手用這種威脅的口吻對二把手施壓時,場面之下應早已暗流湧動、劍拔弩張。
當1月6日特朗普支持者衝進正在開會的國會議事大廳時,特朗普還在發推特煽動民眾情緒,而彭斯正陷入雙重威脅:一是人身安全遭受威脅,一些人高呼要處決彭斯;二是政治生命面臨重大抉擇,稍有不慎可能滿盤皆輸。彭斯沒有花太多時間就做出了決定,儘快趕走闖入者,繼續推進認證程式。在特朗普眼中,這個缺乏勇氣的彭斯是求仁得仁、自討苦吃,而對當時的彭斯來說,“攻佔國會山事件”是對他的最後一次冷酷提醒,二人到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當然,這並非某種突發性的觀念轉變。與特朗普的迅速切割,符合彭斯的政治算計。
首先,死不認輸的特朗普已經成為共和黨的政治負資產。所有人都清楚,對選舉結果的挑戰是徒勞的,但特朗普仍然不遺餘力地去做,目的只是為了透過向支持者植入他是含冤下臺的觀念,為2024年捲土重來準備條件。同樣有著衝擊總統大位野心的彭斯,當然不會再與特朗普同坐一條船了。
其次,透過對既定法律程式的堅守,推進1月20日的權力和平交接,彭斯既給拜登賣了人情,也在共和黨內樹立起堅韌不屈的形象,至少能得到黨內建制派的認可與支援,從而留出東山再起的政治空間。從效果來看,宗教保守派似乎也厭倦了特朗普對美國憲政體制的肆意破壞,沒有對彭斯的行為有過多類似於叛徒的指控。
第三,彭斯高高舉起維護法律和秩序的大旗,與特朗普煽動暴力的行為形成鮮明對比,使得特朗普四年後再度參選的前景正迅速變得黯淡,這對彭斯更是利好訊號。
從特朗普主義者走向何方
特朗普即將不情願地下臺,未來前景不明,被烙上特朗普主義深刻印記的彭斯,又將何去何從?
客觀地說,彭斯最後時刻與特朗普的決裂,固然有當斷則斷的堅毅,但特朗普四年執政給美國製造的新沼澤,恐怕彭斯並不能輕鬆地置身事外。
首先,彭斯在任期間取得的任何成績或失敗,都難以在反對特朗普的基礎上去證明或否定。直白地說,沒有彭斯的特朗普仍會是特朗普,但沒有特朗普的彭斯,就剩不下什麼了,否定特朗普幾乎等同於否定自己。四年後的共和黨人,不會對彭斯遙遠的國會議員和州長生涯感興趣,而只會盯住其輔佐特朗普的最近四年。
其次,沒有特朗普的特朗普主義,仍將在美國政治社會土壤中生長,而卸任後的特朗普,亦有可能繼續發揮破壞性作用。在這種情況下,彭斯可能不得不接過特朗普主義的大旗進行政治動員,但其與特朗普的嫌隙恐怕不會輕易地彌合,突圍而出變數較大。
最後,從歷史的角度看,彭斯的前景也難言樂觀。來自印第安納州的共和黨副總統有三位,但沒有一位在一屆任期結束後擔任過其他公職。而同樣來自印第安納的民主黨人托馬斯·馬歇爾,則擔任了兩屆副總統。即便從副總統贏得黨內提名的歷史看,也只有1984年的沃爾特·蒙代爾贏得了提名,而他在與時任總統里根的對決中僅獲得13張選舉人票,創下選舉人票史上最大差距。
特朗普之後,美國政治的不確定性還將延續。彭斯能否創造歷史還在未知之天,但無論如何,與特朗普的分野都將成為其政治生涯的重要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