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納西市旁的恆河，城市與河流在印度教中都有神聖地位。

瓦拉納西位於恆河旁邊，是印度教的聖城。

正在大學唸書的尼抵·蒂瓦里，就出生於當地一個印度教高種姓家庭。在今年的印度大選中，她為總理莫迪投下一票，為他逆轉取勝助力。可是這兩天，蒂瓦里卻走上街頭，與越來越多的印度人一道反對這個曾經的偶像。

瓦拉納西市內的穆斯林社群

蒂瓦里"叛變"的原因非常簡單，就是執政的印度人民黨大力推行的"公民身份修正案"。這份法案通過賦予其他宗教信徒額外權利的方式，變相打壓穆斯林，因此被視為公共權力對穆斯林的公開歧視，而且有違被視為印度建國基石的多元傳統和世俗主義。

一

在莫迪政府執意推進修正案之前，莫迪在國內政壇的氣勢幾乎不可阻擋。奉行印度教民族主義的印度人民黨黨魁莫迪，雖然推出了多項極具爭議的政策，但憑藉其在印度政壇罕見的雷厲風行和果敢堅定，在今年的大選中再次勝出。

印度總理莫迪

如果印度人民黨能夠遏制住自己狹隘的民族主義衝動，莫迪本不會陷入如此巨大的困局。但愈演愈烈的反對聲浪表明，莫迪毫無疑問走了一步"臭棋"，因為這肯定是莫迪自2014年上臺以來，在其賴以起家的平民階層遭受的最大規模抵制。

起初，莫迪認為他還可以像往常一樣靠宵禁、斷網、調兵和軍事管制等強制措施推行自己的政治意志，但在印度教聖城發生的抗議示威，還是別有意味。

瓦拉納西既是印度教的聖地，也是莫迪尋求精神力量和印度教福斯支援的源泉。即便如此，這裡也沒能在席捲全國的抗議浪潮中倖免。

21日，不計其數的穆斯林、青年學生、左翼人士，甚至來自各個種姓的印度教徒紛紛從城市狹窄的巷道湧入大街，高呼"莫迪下臺"的口號。當地警察毫不猶豫地採取了暴力鎮壓，一名8歲男童則在警民衝突中不幸遇難。

在瓦拉納西一所清真寺外警戒的印度警察

至此，印度全境已有至少20人（明確統計的）在抗議浪潮中遇難，同時也有數千人被送進監獄。

印度人民黨政府一直在印度推行打壓穆斯林的政策，例如將穆斯林風格的地名改成印度教式的，還從教科書中刪除了諸多印度歷史上顯赫的穆斯林人物，甚至默許和縱容有組織的迫害。

二

表面上看，所有的抗議都指向了"公民身份修正案"，但如果稍微拓展下視角，就不難發現在單一議題的背後，潛藏著普羅福斯對經濟疲軟和民生凋敝的巨大焦慮。

印度境內的抗議浪潮

在上臺前，莫迪曾承諾打擊腐敗，振興經濟，創造數百萬個新的就業崗位。但實際上，這些許諾多數要麼還是空中樓閣，要麼已經宣告失敗。其中，廢鈔令和銷售稅尤其令福斯反感。莫迪最大的成就，是在第一任期內取得了經濟年均7％的增長率，印度的GDP總量也從全球第九名升至第六名。

但是，種種跡象表明，莫迪似乎難以在今年夏天開始的第二任期內複製這樣的奇蹟。

今年第二季度，印度GDP增速跌至5%，創六年來的新低。到第三季度，這一數字進一步跌至4.5%。今年第二季度以來，印度小至內衣褲，大至汽車的銷量均出現30%以上幅度的下滑。印度越來越多的企業也開始大量裁員，失業率在9月已達8.4%，且還在增長。

8月，盧比對美元的貶值幅度和速度，超越了世界上其他77種國際交易貨幣中的任何一種。過去幾年裡飆升到讓普通印度人難以企及的房地產價格，現在也是遙遙欲墜。由於資金鍊的斷裂，孟買的建築工地幾乎都停工了。

印度央行已經下調了2020年的印度經濟增長預期。而印度媒體和不少國際金融機構則毫不客氣地表示，印度經濟已陷入衰退。

與此同時，一些民生用品的價格不斷攀升，令福斯苦不堪言。洋蔥是印度人日常飲食不可或缺的食材，但最近，這種氣味濃郁的食物卻要讓印度人"哭了"。不到一年前，印度部分地區的洋蔥價格還一度低至每公斤1盧比（約合人民幣0.1元），但現在，洋蔥的價格已經漲到每公斤100至150盧比（約合人民幣10元至15元）。

還是在瓦拉納西，一對新人在結婚時戴上"洋蔥花圈"以表達對生活的不滿，這個視訊在印度視訊網站迅速走紅。甚至有報道稱，一些人在對新婚夫婦送上祝福時，也乾脆送上洋蔥。

雖然印度政府將洋蔥短缺歸因於天災，並動用財政補貼洋蔥價格。但這除了讓廣大民眾每天動輒排隊數小時購買便宜的食物外，只能說明印度農業基礎設施的破敗與匱乏。

三

儘管尚沒有直接證據表明，正在印度全國蔓延的抗議浪潮擴充套件到了經濟議題。但是，印度人民黨23日在印度東北部賈坎德邦地方議會選舉中地慘敗，表明印度國民地不滿情緒已形成實際的政治反饋。

在該邦議會的81個席位中，此前執政的印度人民黨僅得25席，反對黨聯盟卻收穫47席。要知道，自2000年賈坎德建邦以來，印度人民黨一直是該邦議會的第一大黨。反對黨聯盟將此次勝利稱為"新的篇章"，是印度人民黨"傲慢自大"的結果。印度人民黨方面，卻認為這些失利的原因很複雜。

就全國來看，相比於2017年印度人民黨執政的地方政府覆蓋近2/3個國家的輝煌，現在由該黨掌權的地方政府已縮水近一半。分析人士認為，從整體上來說，莫迪剛剛贏得全國大選，仍收穫眾多支援，政治地位依然穩固。但是，這些抗議活動已對他和印人黨的意識形態構成了威脅。

"莫迪可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僅靠著選票上臺的普通政治家。" 在紐約大學政治學者坎尚·錢德拉看來，莫迪之所以推出這個修正案，有更深層次的政治野心，"他自詡為'新印度'的締造者，這個嶄新的國家建立在雄厚的科技、文化、經濟以及軍事實力上，更重要的是，'新印度'是以印度教為意識形態根基的。"

隨著抗議浪潮的不斷升級，莫迪的這個野心被暫時叫停了。畢竟，在一個擁有超過13億人口的國家，要每個人都拿出證明自己是合法公民的檔案，實際操作難度實在有點大。

面臨進退兩難的窘境，莫迪的表現似乎有些色厲內荏。一方面，莫迪試圖無視抗議、讓政府和自己表現得一切正常。在一次內閣會議上，莫迪樂觀地表示，抗議浪潮很快就會過去。他還辯稱，反對派掀起的抗議浪潮更像是對他能力和主張的一種肯定。

另一方面，就在上週日的一次戶外集會上，聽著冬天凜冽寒風送來的支持者們的呼喊，莫迪在演講時卻顯得緊張、冷漠、甚至有些氣急敗壞。他將抗議浪潮視為反對派的"陰謀"大肆抨擊，對衝突中的死難者表現得毫無憐憫之意，並對著支持者大聲疾呼："他們越討厭我，公眾對我的愛就越多。"

但無論莫迪怎麼想，抗議的範圍還在擴大，而且尤以印度人民黨根基最深的北方諸邦最激烈。

目擊者說，當地官員、一些印度教徒和警察部隊挨個掃蕩穆斯林社群，闖入居民房屋，拖走男子，破壞財產。一些地方的警察還被控向人群發射實彈。即便是在聖城瓦拉納西，許多穆斯林社群也被佔領，身穿防暴服和頭盔的警察隨處可見，其中一些人還揹著衝鋒槍。

蒂瓦里雖是高種姓的印度教徒，卻又是一名就讀政治學專業的進步主義者。她認為，莫迪最近的舉動正蠶食著印度引以為傲的"國魂"，並因此和支援莫迪的父親每天吵架。

"我曾把莫迪看作強有力的領導人，一位印度期待已久的領導人。"崇尚進步主義的蒂瓦里難掩對莫迪深深的失望，"現在，我覺得他是一個恐怖的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