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地說,我們現代的普通人不可能像古代哲學家那樣去思考問題,勢使然也,境使然也。當今大城市的佈局和環境是阻礙我們進行真正意義上的哲學思考的第一因素。高樓林立,路網交錯,車水馬龍,喧囂不止,我們之中哪一位先生或女士能夠在如此環境中進行哲學家的沉思 (Meditation)呢?古代的哲學家在每一個夜晚所能見到的是什麼?是天宇和大地,在天宇和大地的比照中,他們身居的房屋和街道都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他們很容易就會想到天、地、人是什麼關係,持續的探究下去,他們就已經進入哲學家的境界了。我第一次讀《莊子• 逍遙遊》的時候,就生成了這樣的圖象:一個微小的人站在廣闊的土地上遙望更加廣闊的天空。如此的圖象在當今的城市生活中是很難再現的了。我們偶爾到草原上去,到大海上去,會在一段很短的時光裡有古代人的心思和感受,但是,這種感受不會持續下去,因為,旅遊車很快便將我們拖回到水泥與鋼筋打造的都市中來。
當今的城市生活節奏是阻礙我們進入真正意義上的哲學思考的第二因素。城市生活變革的基礎是“效率”,人們在紛紛追求“效率”的持續努力中也在徹底地改造著自己的心態,人們都相信:生活在城市中就應該用更短的時間來做更多的事情,更為嚴重的是,人們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做事的時間還可以進一步壓縮。當人們對於時間與能力的認知被更多的人所接受的時候,當更多的人都在用效率去催促其它人時,整個城市將按照一個快速的進行曲節奏永遠前進。這使我忽然想起《詩刊》2005年登的一首名為《網蟲的蟲》的詩的最後一節:“不管怎樣我都只按‘前進’這個按鈕,不管它在與不在,進入還是退出……”在如此的快速進行曲板式中,人們很容易忘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種舒緩的怡然,而哲學思考恰恰需要如此的怡然。什麼叫“功利”?我說不清楚,但是,有一句人們常問的話,可以為“功利”的概念作註腳:“有用嗎?”凡是一心去追求對自己有用的人,做對自己有用的事,都是功利的。什麼叫“世俗”?一群抱著“對我有利”的信念的人集合在一起,他們便結成了一個“世俗”。在這樣的人群中,未必沒有足以勝任哲學思考的心智,但,“有用”的強烈概念使他們拒絕哲學思考,因為,他們肯定會問:“哲學思考?有用嗎?對我有用嗎?”
缺少進行哲學思考的榜樣和進行哲學交流的夥伴是阻礙我們進入真正意義上的哲學思考的第四因素。據我個人對現代人的觀察,人類文明的成果只要具備兩個條件,不管它們是深奧的,還是通俗的,都可以進入現代人關注的視野,其一是:讓這些成果看上去顯得“有用”;其二是,讓這些成果被傳媒談論著。瑜伽與禪(zen)屬於第一種,霍金屬於第二種;經濟學理論則兩個條件兼有之。從哲學的角度看,瑜伽與禪的深奧與抽象絕不亞於柏拉圖和海德格爾,但據信,瑜伽與禪都對身心健康“有用”,所以,參與者大有人在。霍金的時間論說,比休謨哲學要抽象得多,但在世界的通俗論壇上,霍金成為很熱的談論物件,於是現代人就樂於多“看”他幾眼,並談論一下他。但是,更多更精彩的哲學人物與哲學話語則由於沒有這兩種條件而被現代人漠視。絕大多數現代人不關注哲學思考,與身邊絕少交流的夥伴是直接相關聯的,而只有大眾傳媒(Mass Media)才有可能製造這樣的夥伴。需要強調的一點是,大眾傳媒的任務只是找尋過去和當今的某些物件並把他們炒熱,並讓他們被膚淺地排在現代人的唇邊而已。深入的思考與交流一般是做不到的。
語彙的混雜與混亂是阻礙我們進入真正意義上的哲學思考的第五因素。我認為哲學思考的唯一工具是語彙,是那些可以把頭腦裡產生的資訊(Message)和想法(ideas)變為意義(meaning)的專門用語。現代人並不缺乏這樣的語彙,現代人面臨的嚴重問題是:過剩的哲學語彙與普通語彙糾纏在一起,過時的話語和時興的新名詞迅速地繁衍“後代”並造成一種風氣,正在超時空地構建一個比城市交通系統不知複雜多少倍的時尚(fashion),人們因此而步入迷途。當這種思維的紊亂和話語的紊亂糾合在一塊兒時,我們再想做哲學思考已經十分困難了。
做了上面的五方面分析後,我們會明白,可能與不可能,都在這五件事的抉擇上:身居鬧市區,不受干擾;面對名利場,不為所動;恢復言語的本來功能,讓它們名副其實;每天都去尋求,尋求一種沉思與冥想的狀態,我們都能發現,原來:哲學思考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