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中國並不是一個離婚水平很高的社會。

即使到了1990年代，有學者在對比資料發現中國的離婚率遠低於其他國家後，就很樂觀地判斷，中國人因為看重婚姻和家庭關係，所以離婚水平會持續處於低水平的範圍。

但現實確實超出了預期的走向。

近十幾年，中國的離婚率一直持續升高，並且開始不低於國際水平。2015年前後，中國的離婚率開始超過東亞的日本、南韓，直追美國，而美國是世界上公認的離婚水平比較高的國家。

根據民政部公佈的資料，2018年全國的離婚率大約在3‰左右。2018年全國結婚登記的人數是1010.8萬對，離婚登記人數是380.1萬對，離結比大約為38%。需要注意的是，這是離婚對數與結婚對數的直接相比，離婚者與結婚者並不一定是同一撥人。也就是說，每產生100對新夫妻，就會有38對夫妻選擇用離婚的方式來結束婚姻。

在這個排行榜裡，有一個地區顯眼地佔據著領先地位——

東北。

2018年的全國離結比省份排行，黑龍江、吉林、遼寧分別排名第1、第3、第4，黑龍江的離結比甚至達到了63%。而從2014年開始，黑龍江省的離婚率就已經達到全國第一。

在我們的直覺裡，一般都認為經濟越發達的地區越愛離婚，但東北地區整齊地出現榜首，讓我們不禁想問：

為什麼東北人除了愛直播，愛燒烤，還愛離婚呢？

01 北方離婚率高，因為不種水稻？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托馬斯·托爾漢姆就覺得，離婚這事在中國也有南北差異，在思維方式上，北方人就是比南方人更容易離婚。

這位美國學者非常感興趣中國的南北差異，經過一段時間研究後他得出結論：正是中國南北方主要農耕作物的差別，造成了南北方個人和集體的文化差異。托爾漢姆的這個發現被稱作"大米理論"，這個研究也登上了《科學》雜誌的封面。

“大米理論”具體來說，是指南方人種植水稻，所以形成了集體思維，更加註重整體性，人與人之間也更相互依賴；而小麥種植區的北方人則更多是個人思維。

南方水稻種植時集體作業

托爾漢姆解釋，之所以會形成不同的兩種思維方式，是因為種植水稻和小麥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系統：水稻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對水的要求也很高，所以人們必須通力協作，共同建設灌溉系統，協調好上下游的灌溉時間，如果一家把水截住了，其他家就沒水了；和水稻相比，小麥的種植難度就要小得多，是旱作，對合作的要求並不高。

那如何用“大米理論”理解離婚問題的南北差異呢？

研究裡提到，在經濟水平差不多的情況下，水稻種植區的離婚率，比種植小麥地區的離婚率要低很多。這是因為水稻種植區的人，在集體思維的作用下，會傾向於維護婚姻，而小麥種植區的人更重自我，所以對保持關係這件事並不會太在意。

當然，這個理論和解釋都有待被驗證，尤其是在今天大部分人都已經不再耕作的情況下，這種思維方式該如何延續。但這個研究提醒了我們，東北地區離婚率偏高，除了農作物的差別，更多的原因，我們需要去東北獨特的社會、經濟和文化構成中去尋找。

02 敢離婚的東北女性

像開頭提到的，在中國古代和近代很長一段時期裡，離婚並不常見。而在父系結構的影響下，離婚的主動權也一般都被男方掌握。即使“離婚”，理由也一般都是女方沒有生下子嗣、不守規矩或者不符合家族利益，女性的需求幾乎不被關注。

隨著社會的進步和法律的完善，今天婚姻關係雙方感情的好壞才是離不離婚的核心。教育水平的提升和經濟獨立，也讓女性漸漸成為了提出離婚要求的主體。

有學者統計過，在1980年代中期以後，女性主動提出離婚要求的比例達到了70%；最高人民法院近兩年也公佈過一份報告，裡面提到在所有離婚糾紛案件中，73.4％的案件原告的性別都是女性。

婚後2年至7年為婚姻破裂的高發期

學者李雨潼在分析資料後就發現，和國內其他地區相比，東北地區的文盲率、尤其是女性文盲率低，男女受教育程度差別小，東北地區教育的高度發展也給女性提供了更多的受教育機會。

2015年，全國文盲人口占15歲及以上人口的比重是5.42%，而遼寧、吉林、黑龍江三省的該項指標數值分別是1.91%、2.61%、2.74%，和全國各省一起降序排列，分別是倒數第2位、倒數第4和倒數第5。如果分性別來看，女性的文盲率在全國的排序更靠後，遼寧省女性文盲人口比重甚至是全國最低。

而且從受教育程度上看，東北地區接受過高中、大學本科教育的女性，比例都高於全國平均水平。

即使傳統觀念已經弱化，今天大家對於離婚的接受度在逐漸變高。但這種婚姻觀念的轉變並不是平衡的。在有的地方，離婚可能依舊要揹負被汙名化的風險，尤其是女性，可能要承擔更大的社會壓力和道德指責。但東北恰好相反，重男輕女的意識很弱，所以男女平等的意識更強。

所以李雨潼認為，雖然近些年東北的城市化程序放緩，但東北地區城市化水平還是長期處於全國較高水平的。這種高城市化水平，通過各種因素就會直接和間接地作用於婚姻關係，從總體上就增加了這個地區的離婚風險；同時，由於受教育程度較高，在婚姻名存實亡的情況下，東北地區的女性提出離婚的可能性，也會高於其他地區。

03 多元化帶來的不穩定

除了城市化，李雨潼還從很多方面探究了東北的離婚率為什麼這麼高，寫成了論文《東北離婚率特徵分析及原因思考》。

比如，東北獨特的移民文化，一定程度上也促成了東北地區獨特的離婚浪潮。

東北原是滿族聚居地，但從近代以來經歷了很多次移民——日本侵華時期的移民侵略，北韓、俄羅斯、蒙古向東北地區的移民，還有中國近代移民史上最大規模的移民“闖關東”。這麼多次移民活動，讓東北地區成為一個多民族混合居住區。

拖家帶口的“闖關東”

大家都是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在當地融合，所以比起中原地區來說，東北地區的人的血緣觀念更加淡化，家族觀念也會薄弱很多。東北地區還有很多跨民族通婚和跨國婚姻，那大家對於婚姻的各項要求都會更低，當然相應的，這樣的婚姻的穩定性也會小於一般的婚姻。

這種特點反映到對待離婚這件事情上，離婚就會更多地被視為一種私人感情問題，不太容易受到外力的干涉和阻力。

除了人口組成的多元化，東北極高的人口流動性也進一步提高了離婚率。

改革開放後，東北地區一直是勞動力輸出地區，而且這種流動具有國際化的特徵，勞務一般都是流向南韓、俄羅斯、日本。那可想而知，如果夫妻長期兩地分居，可能會對感情狀況造成傷害，離婚率也隨之增加。

論文裡還提到了一個很有趣的點，那就是東北的酒文化，也可能會傷害到婚姻的穩定性。東北的酒文化在全國都很有名，如果在婚姻中一方酗酒，也很容易造成婚姻的破裂。

說到這，其實已經很清楚，離婚率的上升，只不過是經濟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中國跟其他早就進入高離婚率的國家沒什麼不同，東北則是更早地顯現出了當地社會經濟結構帶來的趨勢。

有人說，我們今天活得更長了，但愛得更短了。

事實的確如此，但也不必太過擔心今天的高離婚率，畢竟古代那樣的“穩態”婚姻並不是真正的穩定，那是用犧牲個人婚姻的品質和社會活力換來的。一個健康的社會，肯定不是說沒有離婚的人，而是每一個人、每一段關係都可以自由的流動和發展，不會被審判，不會被歧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