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手槍,六個彈槽,一顆子彈,一條人命。
真不知如此殘酷的遊戲是怎麼發明出來的。
參與者以回合制的形式,輪流對自己開槍。手槍只有一發子彈,有六分之一的機會立即結束遊戲。
輸掉遊戲的一方,同時會失去性命。
活下來的勝利者,或許贏得了金錢,榮譽,但這場遊戲所帶來的影響和扭曲,是不可逆轉的。
越戰期間,三個美國士兵淪為越軍俘虜。
他們被迫參與這種被稱為“俄羅斯輪盤”的遊戲。
玩或許還有一條生路,不玩就是被暴打,甚至直接被槍打死。
心理素質比較差的Steven,還沒輪到他被趕上賭桌,已經情緒崩潰。
原先在一旁沉默不語的Nick,在被迫開槍打自己的腦袋時,也陷入了崩潰之中。
因為槍裡的子彈不再是一顆,而是三顆。
一半的機率,他會伴隨著槍響,一命嗚呼。
唯有剛強的Michael,一直尋思著如何反擊。
為此,他必須豁出一切,在俄羅斯輪盤遊戲中拿出無畏的男子氣概。
所以他將三顆子彈放進了彈槽。
這樣的話,如果他和Nick都能死裡逃生,就可以拿起手槍立即反抗,直接打死對方頭目的機率就是四分之三,之後還可以打多兩發子彈。
槍裡只有一顆子彈的話,機率就只有四分之一。就算能一槍打死對方頭目,也很難在其他槍口下全身而退。
這是1978年電影《獵鹿人》的第一個高潮部分。
被逼入絕路的角色,演員超凡的演出,為觀眾奉獻出了真正“屏住呼吸”的觀影體驗。
放在今天,將令人窒息的這部分放到最開頭,再回溯到過去,是一個更具觀賞性的選擇。
在70年代,好萊塢的電影人更喜歡逐層深入地講故事。
於是在可怕的俄羅斯輪盤之前,觀眾需要先花一個小時先了解一下主要角色,進入他們在參軍之前的生活。
參軍的前一天。
Steven要結婚了。
他不顧母親的反對,硬是要立馬迎娶不那麼特別的女孩Angela,而不是等到參軍完之後。
Michael和Nick等一幫兄弟如常在工廠打工,然後在酒吧裡玩耍,一起迎接Steven的婚禮。
長達近半小時的婚禮戲有點要效仿《教父》的意思。
不僅一眾角色的個性、關係得到明確的展示,而且多處暗示了之後的劇情。
包括Michael和Nick女友Linda的微妙關係。
Steven和Angela喝交杯酒時,再明顯不過的,對他們未來狀況的“明喻”。
從越南戰場歸來計程車兵,一臉惆悵,表明這場戰爭並不樂觀。Michael等人的參軍前景註定會困難重重。
整場婚禮的氣氛是歡樂的,卻又給人一種“樂中藏刀”的感覺。
主持人強行中斷音樂,在臺上呼叫堵塞交通的車輛的主人挪車。眾人並未停止喧譁玩樂,宴會進入了一種奇怪的尷尬狀態。
兄弟團成員Stan的女友被主持人揩油,Stan不能忍,直接就導致了混亂髮生,好在對整場婚禮沒有大影響。
到Michael和越戰士兵較勁的時候,觀眾的不安情緒已經被調動了起來。
但是劇情沒有將鋪設好的炸彈馬上引爆,而是接著進行了一場呼應片名的打獵戲,再轉移到了越戰戰場上,開始俄羅斯輪盤的重頭戲。
拍攝《獵鹿人》時,導演邁克爾·西米諾還名不見經傳。
神奇的事情是,他可以擁有好萊塢頂級的演員陣容。
飾演Michael的羅伯特·德尼羅,雖然當時還沒拿奧斯卡影帝,但因為出演了《教父2》就拿到了最佳男配,另外和馬丁·西科塞斯的合作漸入佳境,在70年代末已經是個超級明星。
估計很多人看《獵鹿人》,都是衝著他的巔峰顏值來的。
梅麗爾·斯特里普,現在鼎鼎大名的“梅姨”。當時因為在百老匯表現出色,成為了被業界看好的超級新秀。《獵鹿人》成為了她在好萊塢小試牛刀的作品,Linda在她的演繹下,沒有淪為花瓶角色。角色的內心掙扎與混亂被凌厲展現之餘,還有一些小動作來彰顯個性。
在奧斯卡只拿到女配角提名沒得獎,大概只能怪戲份不太夠了。
約翰·凱澤爾,又是一個來自《教父》系列的主要演員。
就是憑藉著前兩部《教父》電影,準確詮釋了懦弱的弟弟Fredo,他至少已經是一個黃金男配角。1975年再度和阿爾·帕西諾合作出《熱天午後》,他的名氣又更上一層樓。
《獵鹿人》中有著他和另外一位“教父”羅伯特·德尼羅的激烈對戲,同時還和女友梅麗爾·斯特里普一起出鏡。
沒錯,他是讓梅姨心痛的前任男友。
拍攝《獵鹿人》時,約翰·凱澤爾已被確診癌症。據說梅姨力求片方要保留他的戲份,否則自己也不演。
最終他完成了所有戲份,遺憾的是,還沒等到電影上映,他就匆匆離世。
克里斯托弗·沃肯,全片表現最出彩的演員,斬獲奧斯卡最佳男配實至名歸。
Nick是前後轉變極大的角色,參軍前,克里斯托弗·沃肯用他不遜(年輕時的)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的“美色”,告訴了觀眾Nick是個陽光男孩。
越戰的恐怖經歷後,經受心靈創傷的Nick,身上的陽光被黑雲所籠罩,沃肯對角色的內心刻畫準確而深刻。
邁克爾·西米諾能得到如此神仙陣容,很大程度上是得益於,他得到了“東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賞識。
在東木的幫助下,他拍了處女作《霹靂炮與飛毛腿》,得到的評價總體不錯。
《獵鹿人》是他的第二部長片作品,有幸得到如此一批好演員,他直接就走上了人生巔峰。
《獵鹿人》拿到了奧斯卡最佳影片,還讓他斬獲最佳導演,是絕對的頒獎禮贏家。時間也驗證了這部片子確實有資格位列經典,豆瓣和IMDb評分都超過了8分的優秀線。
在此之後,邁克爾·西米諾晉身為大導演。
但是,1980年投資巨大的《天堂之門》票房慘敗,直接導致聯藝電影公司破產。他直接從天堂掉到了地獄,直到2016年逝世,再也沒能拍出超越《獵鹿人》的佳作。
他是一位真的有才華的導演,還只是運氣好,成為了影史上爭論不休的議題之一。
而對於《獵鹿人》,爭議也是有的。
有人說在歷史資料中根本找不到越戰有俄羅斯輪盤遊戲的事情,電影的情節有點假。邁克爾·西米諾做出過迴應,大概意思是,他只不過是想打個比方。
參與戰爭,就好像是在參與俄羅斯輪盤。
所以電影沒有直接的戰爭場面,在中間的越戰部分,只是著重描寫了Michael兄弟三人被俘,被迫玩俄羅斯輪盤的事情。
而劇情梗概非常簡單,講述的只是越戰對三個美國年輕人產生了不可顛覆的影響。
相比其他用逼真的戰爭場面來表現“反戰”主題的戰爭片,《獵鹿人》是獨特的存在。
炮火連天,血肉橫飛,確實能讓電影院的觀眾身臨其境,直接領略到戰爭這頭猛獸的可怕,從而不想讓戰爭在現實中發生。
《獵鹿人》將戰爭比作了俄羅斯輪盤,雖然沒有《拯救大兵瑞恩》那種視覺衝擊力,但在精神上的衝擊是更加直接有效的。
在進入到了角色的故事後,觀眾自然而然地會關注他們的命運。
當看著手槍對著Michael他們的腦袋,進入到故事中的觀眾,不緊張是很難的,誰知道一開槍是不是就真的射出子彈,然後腦袋被爆開了呢?
哪怕他們是主角。
生與死,只在幾釐米的扳機之間。
觀眾可以和角色一起感受,這種極致的死亡體驗,六分之一的機率被爆頭身亡。
六分之五的機率可以生存,可誰想要嘗試?
戰爭不也是這樣,只要在戰場前線,隨時都有可能失去性命。
比俄羅斯輪盤更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哪裡有槍口正對著你,可能你還沒反應過來,子彈就已經進入了你的身體之中。
不必把《獵鹿人》想得太複雜,這就是一部專為反戰而設的電影。
戰爭的殘酷,對人類個體的衝擊,透過俄羅斯輪盤有更直接的體現,是一種非常藝術化的方式。
這種衝擊是肉體上的,隨時奪去生命,還是精神上的。
Michael等人在戰爭中,在俄羅斯輪盤中走了出來,卻再也回不到參軍前的美好從前。
Nick最後沉迷在俄羅斯輪盤之中,隱喻了戰爭對參戰士兵的永久性傷害,這些士兵永遠都忘不了“戰爭遊戲”中的種種經歷。
也可以從現實主義角度出發,理解為他像現實中很多士兵一樣,患上了PTSD。加上導演在參軍前對他愛好賭博的伏筆,瘋狂愛上俄羅斯輪盤有理可循。
Michael彷彿是俄羅斯輪盤的贏家,他在戰爭中獲得了許多榮譽。
可事實是,戰爭徹底改變了他。
透過前後兩次打獵的戲,《獵鹿人》說得非常清楚。
鹿是重要的,明顯的意象,寓意生命。
參軍之前,獵鹿人Michael感覺不到生命的存在感,他要力求一擊即中,殺死獵物。參軍之後,本來強大的內心,其實已經變得無比脆弱。
他比以前更珍惜生命,厭惡殺戮。他想要回到從前,想要Steven和Nick拉回家,可戰爭的傷害就在那裡,不來也不去。
就像現實中的戰爭已經發生,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不可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