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平安夜,一支小型交響樂表演樂隊進入東京的一套豪宅,為前日產汽車CEO卡洛斯·戈恩獻上了一場表演。隨後,戈恩鑽進巨大的樂器盒裡,被這群偽裝成樂隊成員的特種兵帶離了這間豪華居所,而門外負責值班的日本警察對此竟然毫無知覺。
1月31日凌晨6點多鐘,日本警方終於得知,該國頭號經濟案嫌疑人已經飛去了黎巴嫩,而因為兩國之間沒有引渡協議,他們其實已經永遠地失去了對戈恩的掌控。
這種好萊塢電影中才有的橋段,居然在現實中就這麼發生了,於是這幾天許多媒體都在拿這事刷屏,並認為日本政府這回處境尷尬。
然而,戈恩出逃的經過雖然很有戲劇性,但其實在這個巨集大的劇本里,他也只是一個配角。隨著戈恩的勝利大逃亡,法國與日本之間的這場汽車產業暗戰,終於走向了一種暫時性的平衡。
在博弈各方看來,這樣的局面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1
卡洛斯·戈恩,1954年出生於巴西,父親是黎巴嫩人,母親是法國人,所以他擁有巴西、黎巴嫩、法國三重國籍。
戈恩是汽車行業的天才。他1978年入職米其林集團,1989年出任米其林北美分部CEO,1996年跳槽到法國雷諾汽車擔任副Quattroporte。
雷諾是一家法國老牌大企業,創立於1898年,不過它的歷史並不是很光彩。雷諾曾經是一家軍火公司,二戰中法國淪陷之後,雷諾為納粹德國生產了大量的飛機、坦克,所以二戰結束後,雷諾在戴高樂的國有化運動中成了國企。
在隨後的幾十年裡,雷諾雖然經過了若干次私有化,但法國政府仍然持有雷諾15%的股份,是雷諾最大的股東。
因為雷諾公司的這種特殊身份,戈恩與馬克龍之間是有不少交集的,這種交集後文再說。
當初的戈恩不但是雷諾的實際掌舵人,還是日本汽車產業的救世主。
日產是日本最早的一家汽車企業,這家公司成立於明治44年,與雷諾大體同期。二戰期間,日產也是日本軍方最主要的軍車供應商。由於日本是一個資源非常緊張的國家,所以日產汽車從一開始就側重於發展小排量汽車。
1973年之前,小排量汽車屬於汽車產業的非主流,歐美市場都流行大排量汽車。1973年石油危機之後,小排量汽車成了流行款,日產汽車開始盛行於歐美,一度成為全球最大的汽車出口商。
鼎盛時期的日產霸氣無比,在歐美到處建廠擴張。
廣場協議之後,日本經濟大滑坡,“失去的二十年”開始了。在這樣的時代大背景之下,日產也開始在汽車市場節節敗退。到了1999年,日產汽車業績連續26年下滑,其全球市場份額已經不足5%,更揹負著2.4萬億日元的負債,瀕臨破產。
當時,走投無路的日產在歐美四處尋找白武士,但福特和戴姆勒都拒絕了日產,最後是雷諾以54億美元的價格買下了日產36.8%的股份。
戈恩是雷諾收購日產的主導者之一。1999年6月,戈恩出任日產汽車CEO,隨後他推出了一個讓日產員工不寒而慄的“復興計劃”。
在戈恩的主導之下,日產裁員2.1萬人,關了5家工廠,賣掉了許多非汽車製造部門,並將13000多家供應商壓縮到600家,將採購成本壓低了20%。
在戈恩大刀闊斧的改革之下,2000年日產實現盈利27億美元,創下了歷史新高。
除了日產之外,戈恩還拯救了三菱汽車。
三菱也是日本老牌車企,但在那個年代同樣遭受重創。2000年左右,三菱汽車因召回隱瞞、油耗造假、胎壓資料造假而被曝出重大丑聞,不但市場銷量斷崖式跳水,而且還面臨著鉅額的索賠,企業瀕臨破產。
之後戈恩出手,讓日產斥資2373.5億日元,買下三菱34%股權,並拿到管理層重大決定一票否決權。
至此,雷諾-日產-三菱聯盟正式成立,它就是全球汽車產業的頂級霸主,而戈恩則是全球汽車產業最有權勢的人物。
2
戈恩無疑是日產、三菱的救世主,但日本人對他印象可不好。在日本,很多家庭以能入職日產、三菱這樣的大企業為榮,一方面是因為這些企業待遇好,另一方面是因為這些企業職業穩定性極高,但戈恩曾公開表示,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日本文化,他要把這種文化當作垃圾從日產公司清掃出去。
戈恩的成本壓縮方案在日本社會看來是非常令人震驚的,而13000多家供應商被壓縮到600家,這其中的慘烈程度一點都不比2.1萬人的大裁員低。當時很多日本小企業主破產,走上自殺之路的人都有不少,日本媒體在報道中把戈恩描述成一個非常冷酷無情的資本家。
但是,戈恩一點都不在乎這些外界評價。後來,戈恩出了一本書,叫《一個成本殺手的管理自白》,他對“成本殺手”這個稱號非常滿意。
對於日本人及日本文化,戈恩是毫不在意的,但是他對於法國卻有著深厚的情誼。
在忍氣吞聲了十多年後,日本人提出了一個反制手段,他們希望以增強雷諾日產聯盟的名義,最大限度地買入雷諾的股份,從而實現對雷諾公司權力的制衡。但由於法國政府是雷諾最大的股東,所以法國政府在這場談判中擔任了非常微妙的角色。
在這場收購案中,戈恩是雷諾方面奔走於前臺的人物,而法國政府才是真正的幕後大佬,今天的法國總統馬克龍則是當時代表法國政府處理此事的人物之一。
法國政府唱紅臉,黑臉都由戈恩來唱。戈恩在談判中施展強力壓制手段,最終的結果是,日產與雷諾互相增持股權,雷諾對日產的持股增加到43.4%,而日產則購入雷諾15%的股權,並且雷諾對日產有投票權,而日產對雷諾卻沒有。
戈恩表面上既是雷諾的董事長,又是日產的CEO,但顯而易見的是,他終究不是個日本人。
日本人吃了這個虧,心裡當然是不樂意的,但是當時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而另一邊,數錢數的心花怒放的馬克龍也不忘出來表態說:“戈恩在這場談判中太偏向日本人了!”
戈恩到底偏向誰,其實只要看看雷諾和日產的財務狀況就清楚了。
1999年到2018年,計入雷諾日產聯盟合併決算的日產利潤在2.5萬億日元以上,日產一共向雷諾分紅超過6000億日元。最近幾年裡,雷諾有50%以上利潤都是日產貢獻的。
雷諾確實是日產、三菱的救世主,但現在生死危機已過,日本回頭再看,就覺得當初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在日本文化,施恩不圖報,才是真君子,施恩圖報已經不那麼光彩,而享受的回報如此之高,實在是有點讓日本受不了。
當時戈恩根本不在意日本文化,雷諾方面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把這事當作什麼施恩的行為,它就是一個純粹的商業行為。既然是商業行為,那麼一切按當初商定的標準來,沒有什麼過分不過分的。安倍覺得日本委屈了,馬克龍還覺得法國委屈了呢。
3
儘管戈恩已經很努力了,但是他的後臺老闆並不滿意。在馬克龍看來,雷諾幾千億日元的分紅對於法國政府來說是小事情,真正重要的是在全球汽車產業鏈中的巨大影響力和主導權。要想達成這個目標,雷諾就必須吞併日產,繼而吞併三菱。
聯盟沒有意義,統一才是大業。
但是這是馬克龍一廂情願的想法,作為被統一方,安倍顯然不會接受這種結果。
日產和三菱都是日本頂級的大企業,汽車產業也是日本的支柱產業之一,而日本政府的養老基金還持有不少日產和三菱的股份,這兩家公司關係著日本經濟的命脈。一國之命脈豈能輕易授予他國呢?
這樣一來,雷諾、日產、三菱之間的商業糾葛就變成了法國和日本之間的國家利益之爭。商業糾紛可以按照商業規則來解決,但是國際政治糾紛都是老狐狸們之間的遊戲,這裡遵循的是力量規則,而不是那些法令文書。
馬克龍對吞併日本汽車產業非常渴望。
2015年,馬克龍還是法國經濟部長時,就曾力求將法國政府對雷諾的持股比例從15%提升到19.7%,這樣法國政府就會對這個汽車聯盟有更大的話語權。但是日本政府反對這一方案,因此由日產出面,要求把日產手中持有的雷諾股權提升到25%以上。
當然,法國政府也不會同意日產的方案,因此雙方都授意其代理人脣槍舌劍地談判了一陣子,最後日本政府直接出面交涉,逼迫法國政府放棄提案,大家都維持原狀。
對此,馬克龍又把氣撒在戈恩身上,認為戈恩對日本人太軟弱了。而日本政府拿馬克龍沒有更多的辦法,悄悄又把這筆賬記在了戈恩身上。
2018年,本欲退休的戈恩在與馬克龍多次會面之後,又繼續獲聘出任雷諾執行長,並在這個任期開始一個多月後,戈恩放風說要推動雷諾日產合併。
從商業角度來說,戈恩有權力推動這種合併,他也有這個力量,但很遺憾的是,這件事已經不是純粹的商業事件了。
2018年11月19日下午,戈恩剛剛在東京羽田機場下飛機,就被東京地方檢察院特搜部帶走。之後,日本方面很快列出了戈恩涉嫌少報個人薪酬以及挪用日產資金私用的種種罪名。
11月30日,G20峰會在阿根廷召開,當時很多人關注中美領導人的會晤,還有不少人關注俄羅斯與烏克蘭的糾紛,甚至還有些人關注默克爾的遲到,但其實在那天,馬克龍也與安倍談了15分鐘,談的就是戈恩的事情。
在2019年1月、4月,馬克龍多次表達了對戈恩事件的關切,並很明確地說,日本對戈恩的關押時間太長了,希望日本方面能釋放戈恩。對此,安倍政府不予理睬,而日本媒體則認為,馬克龍已經涉嫌干預日本司法。
4
戈恩為人低調,但絕不軟弱,日本政府對他採取如此強力的措施其實也有點無奈,在當時的處境下,安倍其實沒有更好的辦法。
但是,在戈恩被關押之後,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雷諾和日產都解除了戈恩的所有職務,他再也無力左右雷諾日產之間吞併與反吞併的爭鬥了,戈恩在這個局裡已成棄子。
雖然已是棄子,但要棄得乾淨利落,卻也不易。安倍政府既不能輕描淡寫地把他放了,又不能鄭重其事地審理這個案子,所以只好施展東方政治智慧中的“拖”字訣,把這個案子儘可能地往後面拖延。
法國政府也同樣難受,萬一哪天戈恩精神崩潰,把他與馬克龍之間的各種協議都說出來,那麼無疑又是一件嚴重的政治醜聞。
而最難受的還是戈恩及其家人,那種不知道事情何時是個盡頭的絕望時刻都在吞噬著他們的靈魂。
在這種尷尬的僵持局面中,一個由特種部隊喬裝改扮的樂隊悄然出現,他們帶著戈恩乘坐私人飛機,飛往了黎巴嫩。在這起事件中,日本警方監視人員居然在許多天裡都沒有發現戈恩失蹤,日本海關的安檢系統完全失靈,很多媒體都認為,戈恩的妻子是這次勝利大逃亡的全盤策劃人。
這實在是一個完美的結局,一個各方大佬都很滿意的結局。
在這個結局裡,安倍政府並不尷尬,就是日本警視廳也有點借酒裝瘋的意思,或許整個事件中唯一真正尷尬的角色只有戈恩的日本律師弘中惇一郎了。
5
結語
對於戈恩來說,這是一次激盪心靈的大逃亡,此後他再也不想踏上日本的土地,什麼15億日元保釋金,什麼雷諾,什麼日產,什麼汽車產業的帝國偉業都不如自由珍貴。
馬克龍當然不希望他回到法國,他可以為戈恩祝福,但他肯定不希望外界認為是他安排了那個樂隊。而戈恩應該也不想回到法國,在法國他始終只是一顆棋子而已,而且是隨時可以放棄的那種,但是在黎巴嫩,他是國民偶像、國家英雄。
2018年11月19日,戈恩被捕,而在一年多之後的今天,他終於獲得了自由。自由真好,自由的空氣都會格外香甜。
2018年12月,距離戈恩被捕才十多天,一位中國商人在加拿大遭遇了同樣的經歷,至今也有一年多了。
在此,也祝願她能早日重獲自由。
-
1 #
-
2 #
馬克龍對阿爾斯通可沒那麼硬氣
-
3 #
日本,法國,都心照不宣!
-
4 #
那位貴婦有加拿大居留權
-
5 #
都是商量好的!都是好演員!
-
6 #
我也想組個樂隊去加拿大,
-
7 #
1月31日?把日子搞清楚再發表。
-
8 #
大戲,我感覺好來汙是排不出這樣的大片。
-
9 #
“這家公司成立於明治44年,與雷諾大體同期。”,文章如果不是抄襲的,就應該寫讀者能理想的年號。
沒有日本的默許,戈恩出不了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