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猜中開頭——“伊朗二號人物”卡西姆·蘇萊曼尼(Qassem Soleimani)被美軍擊斃後，伊朗官方公開宣佈會進行報復。但誰也沒有想到報復來得這樣快。蘇萊曼尼的葬禮剛結束，1月8日凌晨，伊朗的報復行動就已經開始：伊斯蘭革命衛隊對美軍駐伊拉克“阿薩德空軍基地”發起兩輪火箭彈襲擊，並強硬表態稱，“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為給蘇萊曼尼復仇，對美國駐伊拉克軍基地發射了地對地導彈。如果美國對此報復，必將得到更強的報復。”

也沒有人猜中結尾——報復行動開始後不過數小時，伊朗外長扎裡夫釋出推特稱，伊朗已經“採取了相稱的自衛措施”，“不尋求升級戰爭”。

蘇萊曼尼被美軍“定點清除”後，伊朗民眾在街上抗議

截至目前，美軍對伊朗此次報復尚未有具體軍事行動。不過，對於報復襲擊造成的傷亡，美伊雙方各執一詞。美方初步統計沒有美軍傷亡，稱15枚導彈有11枚擊中了基地，另有4枚打偏，導彈擊中的區域並無美軍人員，且美軍對伊朗導彈來襲早有預警，人員有充分時間進入避難設施。而伊朗官方媒體卻聲稱導彈命中預定目標，並且擊斃80餘名美軍。

無論此番襲擊是否對美軍造成致命損失，蘇萊曼尼的死確實激起了伊朗人內心深處的民族情緒，喚醒了積壓多年的鬥志。生活在首都德黑蘭的雷扎·海達裡告訴《鳳凰週刊》，“蘇萊曼尼在伊朗很受尊敬，他的殉道讓伊朗人更加團結了。在蘇萊曼尼的葬禮上，很多人都是發自內心地落淚。”

此前的當地時間1月3日凌晨，蘇萊曼尼被美軍“斬首行動”在伊拉克首都巴格達定點清除。伊朗官方迅速給出迴應，視此次行動為“恐怖襲擊”，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稱，“會有嚴厲的報復等著那些沾染了蘇萊曼尼和其他烈士鮮血的人”。伊朗議會還通過一項動議，將美軍列為“恐怖組織”、將五角大樓所有成員列為“恐怖分子”，並批准一項名為“嚴厲復仇”的議案，為即將展開的報復行動鋪平道路。

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

伊朗政府甚至在1月5日宣佈，將進入中止履行核協議的最後階段，這意味著伊朗核計劃將不受任何制約。不過不久伊朗外交部變便出面轉圜，在其官方推特上釋出訊息稱，伊朗已做好準備，將重新全面遵守伊核協議。

此後，伊朗政軍各界紛紛放出狠話。據伊朗塔斯尼姆通訊社報道，伊朗精銳革命衛隊前任負責人穆罕默德·雷扎伊向外界表示，以色列城市海法和以色列軍事中心將成為伊朗的報復行動的目標，因為以色列疑似將與蘇萊曼尼行蹤有關的情報洩露給了美國；哈梅內伊軍事顧問侯賽因•德漢也表示，伊朗肯定會對美國實施軍事打擊，目標包括美國的軍事基地；伊朗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祕書阿里·沙姆哈尼海軍上將也對美國喊話稱，到目前為止伊朗已籌劃了13種方案進行復仇，這將是美國的噩夢。“伊朗正在觀察美國在中東地區的總部和基地，以獲悉美軍以及軍事裝備的數量。如果不自願離開中東，我們將採取嚴厲的行動。”

所有資訊都在傳遞著伊朗絕不會善罷甘休，劍拔弩張的局面讓人擔憂“第三次世界大戰”是否將至，將中東局勢拖進新的泥潭。但頻頻喊話背後，伊朗卻遲遲未採取進一步行動。

對伊朗決策者來講，民眾心中的“反美英雄”蘇萊曼尼被殺身亡，伊朗勢必要做出表態。“無論宗教界、政治界還是軍方，近期的強硬表態一方面是想讓美國人聽到，但更多的也是想讓國內民眾聽到，讓他們感受到伊朗當局是與民眾站在一起的。”廈門大學伊朗問題專家範鴻達向《鳳凰週刊》解釋稱。

蘇萊曼尼葬禮上發生踩踏事故

當地時間1月6日，德黑蘭舉行的蘇萊曼尼的告別儀式上，全國各地的超過一百萬民眾身穿黑衣素服自發前往，有人凌晨3點便開始等待。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也在禱告時悲痛落淚，悲傷和憤怒充斥著整個城市。“你此生見過這樣的人海嗎？”伊朗外交部長扎裡夫在推特上喊話美國總統特朗普。不過，由於告別儀式聚集人數眾多，人流湧動下還發生了踩踏事故，造成50餘人死亡、200餘人受傷。

當地時間1月7日晚，蘇萊曼尼的遺體運抵其家鄉克爾曼下葬。隨後的1月8日凌晨，伊斯蘭革命衛隊開始了行動代號為“蘇萊曼尼烈士行動”的第一次正式出擊——對位於伊拉克安巴爾省的阿薩德美空軍基地發射了數十枚地對地導彈襲擊。

不過，這次襲擊的殺傷力卻成謎。CNN援引美國官員的訊息稱，襲擊造成了一些伊拉克人員傷亡，但尚無美軍傷亡的報告。美國總統特朗普也發推特說：“一切都還好！伊朗向位於伊拉克的兩個軍事基地發射導彈。美方正在進行傷亡和破壞評估。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好！我們擁有全世界最強、裝備最精良的軍隊！”特朗普還稱，將在之後發表宣告。不過襲擊發生後，包括副總統邁克·彭斯、國務卿蓬佩奧和國防部長埃斯珀在內的多名美國高官均撤離白宮。

然而，伊朗方面給出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結果。據伊朗法爾斯新聞社援引伊斯蘭革命衛隊情報機構的一位知情人士的話表示，阿薩德基地內至少有80名美國軍人被殺、200人受傷，傷者被直升機帶出基地。該知情人士還補充說，基地內的20個重要目標被15枚導彈擊中，大量的無人機和直升機被摧毀。

伊朗外長扎裡夫發推特稱，“伊朗根據《聯合國憲章》第五十一條採取了相稱的自衛措施。我方的目標是曾對中國公民/高階官員發動了懦夫般攻擊的美軍基地。伊朗不尋求升級戰爭，但將保護自己不受侵略。”

美國總統特朗普

“從美國第一時間的表態來看，伊朗的報復行動並沒有超過美國的預期，可見美伊雙方都不想把事情搞大。” 範鴻達進一步指出，從近幾日的局勢發展來看，無論是美國還是伊朗，都不想將衝突再上升為直接的軍事對抗，這對雙方都沒好處。“蘇萊曼尼被擊斃後，美國很快就通過中間人向伊朗傳遞資訊稱，只要伊朗的報復在美國可接受的範圍，美國便不會進一步行動，這說明美國也已經做好了接受伊朗適度報復的心理準備。”

雷扎的家鄉賈納韋距離伊拉克只有三四個小時車程，這裡有煉油廠和核能發電廠。雷扎的家人一直生活在此，但雷扎並不擔心家鄉會受到當前局面的影響，也不打算讓家人轉移，“國家一有動盪，肯定會有些人暫時躲到其他城市或國外去，但我不擔心，因為在我看來美國不敢打伊朗，美國還要保護和顧及其在中東的盟友。”

雷扎不明白為什麼外界比伊朗人還緊張，“現在德黑蘭商鋪照常營業，景點照常開放，公共區域也沒有特別加強安保，伊朗人也只是在社交媒體發一發‘美國人滾開’或者伊朗國旗和領袖的照片而已。”

伊朗公共政策研究學者阿里·格利扎德告訴《鳳凰週刊》，伊朗不想要戰爭，只是要盡力保護自己，8日對伊拉克軍事基地的襲擊是對美國的迴應，也是告訴全世界，伊朗已經不是數十年前的那個被西方左右的國家了，“今天的伊朗不會像中東地區其他國家那樣對美國的攻擊無所作為。伊朗並不想挑起戰爭，除非美國再次發動攻擊，那將會得到伊朗更多的迴應。”

1月7日，伊朗婦女從一幅反美壁畫前走過。

美國民眾同樣不想面對一場新的戰爭。從當地時間1月4日下午開始，華盛頓特區、紐約、芝加哥、費城、舊金山、洛杉磯等70多個城市的民眾紛紛舉行了示威活動，抗議特朗普政府擊斃蘇萊曼尼的行動和繼續向中東增兵的舉動。

紐約時代廣場聚集的抗議者們舉著“不要戰爭”“美國撤出伊拉克”等反戰標語，呼籲美國從伊拉克撤軍。華盛頓特區的抗議者們也擠滿白宮對面的拉斐特公園，舉著“美國撤出中東”“不要開戰或制裁伊朗”“停止轟炸伊拉克”等標語。

擊斃蘇萊曼尼後，美國駐伊拉克大使館立即發出警告，通知所有美國人撤出伊拉克，傳遞出了強烈的訊號——接下來伊拉克恐將成為美伊角逐的主要戰場。

蘇萊曼尼遇襲次日，伊拉克境內便發生了多起疑似針對美國的襲擊事件。巴格達市中心“綠區”（美國駐伊拉克大使館位於該區域）、賈德里亞社群均遭到火箭彈的襲擊。

在伊拉克薩達姆政權倒臺以後，伊拉克什葉派力量的崛起使得什葉派“老大”伊朗在伊拉克的影響力逐漸上升，甚至達到和美國在伊拉克的影響力分庭抗禮的程度。這也成為美國決定襲擊蘇萊曼尼的重要原因之一——美國對伊朗在伊拉克的影響力開始忌憚並嚴陣以待。

當地時間1月8日凌晨1時30分左右，伊朗向位於有美軍駐紮的阿薩德空軍基地發射“數十枚”地對地導彈。

但美國和伊朗任何一方又都不會輕易放棄自身在伊拉克的存在，因此未來伊拉克將成為美伊博弈的主要陣地。

1月5日，伊拉克議會通過了要求外國軍隊撤出伊拉克領土的決議。根據決議內容，伊拉克政府取消先前向國際聯盟發出的與極端組織“伊斯蘭國”作戰的援助請求。伊拉克政府應致力於結束任何外國軍隊在其領土上駐紮，並禁止外國軍隊出於任何原因使用伊拉克領陸、領水和領空。

伊拉克總理阿卜杜勒-邁赫迪稱，美國從伊拉克撤軍符合伊拉克和美國的利益，不能讓伊拉克成為衝突或戰爭的舞臺。伊朗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祕書阿里·沙姆哈尼海軍上將也同樣向美國喊話稱，截至目前伊朗籌劃了13種方案進行復仇，這將是美國的噩夢。“伊朗正在觀察美國在中東地區的總部和基地，以獲悉美軍以及軍事裝備的數量。如果不自願離開中東，我們將採取嚴厲的行動。”

但特朗普對美軍撤出伊拉克予以明確拒絕，除非伊拉克為美國花了數十億美元才建好的美空軍基地買單。他還威脅說，“如果真的讓我們撤軍，美國將以伊拉克從未見過的方式發起制裁。”

雖然伊朗沒有力量對美國發起直接、正面的衝擊，但是美國在中東的盟友和軍事基地將成為伊朗及其支持者的目標範圍。有分析指出，1979年伊朗建立伊斯蘭共和國以來，幾乎一直利用代理人從事襲擊活動。這將使像阿聯酋、以色列、沙特和巴林等國都會提心吊膽，不願成為美伊角逐的犧牲者。

伊拉克西部的美國阿薩德空軍基地

不過據《紐約時報》稱，哈梅內伊已經下令報復行動必須由伊朗軍方完成，而不是藉助代理人勢力。阿里·格利扎德指出，“美國在中東地區的代理人之爭在美國退出伊核協議後就已經開始，並非今天才有。美國插手中東事務，中東國家必將自衛。如果美國不想繼續進行代理人之爭，應該立即退出中東事務。”

現在伊朗和伊拉克將焦點放在了逼退美國在中東的力量上，但美國勢必不會輕易退出伊拉克，更不可能輕易退出中東，“中東的地緣戰略價值對於美國來講是不可能放棄的。”範鴻達解釋稱，伊朗下一步行動一旦越過美國的承受能力，美國也會出手報復。但從現實考量，伊朗和美國雙方當前內部的政治生態都不支援兩國滑向更高程度的軍事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