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賈樟柯曾經說過，不能因為整個國家都在跑步前進，就忽略了那些被撞倒的人。

其實不管是誰，無論他做錯過什麼，只要他有勇氣把個人生命的痕跡、經歷講出來，本身就會充滿力量，也算完成了一場靈魂救贖，給世人以驚醒。

是的，今天這篇文章，大多是底層老百姓，也是現實生活中，沒人注意的邊緣人物，艾滋病房裡的一個個真實病人。

如果你也在艾滋病房工作過，在這裡，你能看到社會的各個折射面，慾望交織，你能夠想象到的新鮮或不新鮮的戲碼都將在這裡輪番上演。

社會哥是我的老常客了，起初幾次被救助站送來過時都正巧碰上我值班，後來他也習慣掛我的號了，但3年裡，他每次出院都不能把住院費結清，我們醫院的規定就是病人的欠費由醫生催收，追繳不上來，就從我們工資里扣，但每次也只有性格潑辣的同事能催回來。

當然，我們也經常遇到一些耍無賴的人，仗著自己是貧困戶給我們耍無賴，並且理直氣壯地跟我們抱怨，自己病死了怎麼辦？還背出了一大串的扶貧政策，但他又反過頭來對政策提出了各種異議。當然我們也早已經習以為常，兜裡明明揣著錢卻裝糊塗的人也並不少見。

在醫院裡，醫生的無奈和病人的心酸常常碰撞出一種滑稽的喜感，很多時候有點像周星馳的電影片段，看著搞笑，其實是無限傷悲。

社會哥家裡只有一個年邁的老母親，老人說她把社會哥也沒有辦法，他兒子15歲就出來打工了，自從染上艾滋病後，村裡人就把他們一家當瘟神，兒子也就自暴自棄，這幾年一個人在城裡流浪，穿著也是很多年前流行的那種“農村古惑仔”打扮，既土又單薄。這個城市沒人願意給他一份穩定的工作，有時候吃不上飯了，他就去找救助站，而每次救助站送他過來時，他都是出現了機會性感染，而他母親要來看他，還得凌晨兩點起來走山路，轉上3趟車，才能到醫院。

我收治過的年齡最小艾滋病人是一個只有3歲半的小女孩，父母也是因為艾滋病去世的，家裡除了奶奶也沒有其他人了。小女孩是因為“手足口”發高燒送來住院的，也就是這次住院查出了HIV呈陽性。告知奶奶時，奶奶哭了，因為家裡已經沒有多餘的錢看病了。原來孩子父親常年在外打工，因為家裡窮，40多了才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女人，聽說孩子的媽媽以前就工作在風月場所。

我們科室的同事都誇小女孩的眼睛漂亮，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清澈，不帶這個社會的一點灰度。孩子很可愛，每次查房大家都愛逗她，值班護士也都輪流給她帶零食。奶奶說孩子很粘她，一醒來就只要奶奶，可是現在，自己以後走了，孩子該怎麼辦啊？萬幸這次住院醫保報銷後奶奶只補了300塊錢，科室又自發地組織了捐錢，可臨走時孩子的一句“謝謝阿姨”，讓我再也忍不住了，在他們上車時，我含著眼淚遞給了孩子一大袋零食。

去年10月份的時候，病房住進了一箇中年男人，獨身，有一個兒子剛上大一。男人是因為卡肺住進來的，因為住院時間長，兒子請了一週假回來照顧他，返校時從兜裡掏出了一個塑膠口袋，口袋裡扎著很多零錢，很顯老陳的捋了捋湊到我手裡，總共700多，說是他生活費節約下來的，讓我給他爸爸治病，如果錢不夠他又去借。這個舉動又讓我不舒服了好幾天，我回來問我先生，要不要幫助1000塊錢，我先生說隨便我，只是後面補了一句，“那麼多，你幫不過來的！”。

每天都有絡繹不絕來住院的人，每一個人的問題都很具體，我們自己其實也知道，但並不是所有問題都能解決，有的問題我們也沒有辦法，很多事情並不是表面看起的那麼簡單。

住進病房後，他讓小弟給我送來了很多老家的土特產，還外加兩根臘豬腿。我這才知道他現在專門在給一些夜場看場子，想想也確實滑稽，之前他想找一份普通的工作都難，就因為身份的特殊而又老實本分，現在放飛自我後卻反而過上了“上流社會”的生活，這是多麼的諷刺！

你說他壞嗎？我不知道，滑稽的打扮一看就是那種一覽無餘的邊緣人，我墊過他幾次住院費，他其實一直都記著，這不經讓我想起一句話，每當你覺得想要批評什麼人的時候，你要記住，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擁有的優勢。當然，之前賴賬確實不對，這隻會惡化醫患關係，面對護士們的指責，他也是憨憨一笑，出院後，帶著一萬個感謝，又踏入了他的江湖。

當今很多人都喜歡網路謾罵，就因為匿名，動不動就用他們的價值體系去指責艾滋病人，以此來拔高自己，什麼不自愛，什麼該集中，什麼該曝光等等，有人說得對，他們又沒有傷害過你，你憑什麼對別人的生活說三道四，暫且不論什麼是生命的尊重，如果隨意可以剝奪別人生命或者自由的權利，那他的今天遲早就是你的明天。每個人都有七情六慾，因為這就是生活本來的模樣，只不過你幸運一點而已！

病房裡住過這樣一個女人，40來歲，從穿衣打扮來看，年輕的時候可能有些風塵，女人保養得很好，而照顧他的是一個30出頭的男人，聽說是在工地從事體力活，所以顯得蒼老很多。女人屬於艾滋病晚期，身上已經出現了大面積的膿瘡潰爛，每到晚上女人就渾身疼得厲害，而這個男人每天除了三餐準時給她餵飯，工地回來後，不是給女人擦洗身體，就是湊在女人耳邊說悄悄話。女人因為疼痛每晚都會叫得厲害，而也只有在這個男人的陪伴中，女人才能平靜入睡，這一幕讓目睹的所有同事都感動不已，原來這就是愛情本來的模樣！其實這個男人也是一名HIV感染者，我想他的以後又有誰能照顧呢？

在病房裡，有著眾多形形色色或遠或近的人，有個廣西過來的女人，在16歲時就感染了艾滋病，現在已經10年了，這次住院是他男朋友帶她來的，男人是我們當地人，女人悄悄叮囑我說千萬不要告訴男友她有艾滋病，因為她現在只有這麼一個親人了。

還有一個大學生男孩因為卡波西肉瘤住院，CD4只有9個，情況很不樂觀，而照顧他的另一個男孩卻告訴我說如果這個男孩有事，他也不活了，他是揹著父母從外省過來找他的，他的世界，因為他才有了色彩。

一群特殊的病人，一群普普通通的人，透過一間間小小的艾滋病房，折射出了社會永珍，邊緣遊走的社會哥，母嬰感染的小女孩，父子情、祖孫情、同志、戀人，形形色色，帶著各自的故事，出現，然後消失，他們的故事或真實，或荒誕，或心酸，或令人憤怒。

所有人都知道，生病了找醫生，但從業多年，特別是開通了自媒體賬號後，身邊見到的，網上聽到的，資訊量早已經過載，網上除了回答大家的問題，我無能為力，同情心也是會有一個疲勞值的，超出職能範圍的幫助，還需要更多職能部門和社會群體共同的付出，關懷艾滋病人，需要全社會一起參與！

希望社會能夠偏注更多資源來正視這個群體，從衛生、健康、倫理、安全等方面加以規範和引導。艾滋病在我國的迅速蔓延，也是這幾十年隨著改革開放，伴隨著大量的經濟紅利而傳播起來的，其實很多人還是因為宣傳不到位，防艾意識淡薄，甚至完全不知道艾滋病而感染的。

生而為人，大都不易，基本上住進艾滋病房的人，有的可憐、有的可恨，但你又不忍心完全的怪他們，畢竟他們只是想活著而已。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折射出了經濟大潮下的眾生百態，社會發展太快，幾乎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這是千年難遇的盛世，亂花漸欲迷人眼，有人只是跑偏了而已。

文章字數有限，我只是選取了一些比較特殊的例子，但它確實又代表了這個社會某些尚未解決的問題，我為什麼一直記錄艾滋病人的生活，我只是想讓大家看到一個新聞、網路世界、肉眼觀察中不一樣的世界，這個世界，真實得令人有點不寒而慄，預防艾滋病，從關愛艾滋病人開始！

配圖/賈樟柯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