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春天似乎特別寒冷,一場猝不及防的非典以排山倒海之勢瞬間肆虐全國。北京一下子成為非典的中心,到處瀰漫著一片恐慌氣氛。這時,我卻得到一個機會,借調到工總行工作。
記得總行人事部給我打電話時問我,北京現在非典這麼嚴重,還想來嗎?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當時由於歷史原因,工行除了北上廣地區以外,其餘地區由於不良貸款的居高不下均處於虧損狀態,基層基本都沒什麼福利,東北等以重工業為主的地區連發工資都很艱難,有這樣一個機會,怎會放棄呢?由於非典的影響,我的借調函在6月初才發,到了北京,還被隔離了一個星期才正式上班。
工總行位於西單金融街,集中了包括總行、中行、中國聯通等許多大型央企的總部,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個個裝修得富麗堂皇,令初到北京的我目不暇接。我去了後在營業部工作,跟著支付結算小組學支付系統操作,其實就是商業銀行的清算,但由於工行剛剛上了綜合櫃員系統,在國內商業銀行領先實現了實時結算,業務量大,時效要求非常高,每天到下午4點人行支付清算系統關閉前半小時,是這個小組最忙的時候,要把系統裡所有排隊的支付業務都處理完畢提交人行,就見錄入的錄入,複核的複核,領導還要負責最後蓋章,三個人爭分奪秒忙得團團轉,緊張程度一點不亞於電影裡股票交易所的場面。
我在這裡跟著他們學了一段時間,發現這裡的支付金額非常大,上億的金額非常普遍,有時總裝備部、朗訊、中國聯通等大機構對下面分支機構的支付往往動輒幾十億,這些業務只有透過強大穩定的工行的支付系統才能順利下發,人行也比較信賴工行,支付量非常大,因此這個崗位的工作也非常繁重。很多資金在下發的時候只能下發到當地的人行中支,但是到哪一個中支,卻要依靠經驗和常識再加上在系統裡查詢行號前幾位才能確定,碰到一些偏遠地方,就很難查詢到。我跟著經辦的一個女孩學習,她是北京分行借調來的,聽她說前任就是把一個億的資金轉錯了,要不是對方後來退回來,嚇得不輕。
那個女孩剛剛轉正,脾氣很大,對我從來也不耐心去教,只有一次她下午要請假,臨走前把工作給我講了一遍,但由於缺少實操經驗,我那天下午搞得暈頭轉向,借貸方記得一塌糊塗,結果第二天事後監督打來電話,一張一張傳票和我核對,總算對付了過去。
時間長了,那個女孩和我聊了一些私事,從她那裡知道原來這工總行轉正也是相當麻煩,她大概也把我當做了想留在總行吧,就給我描述轉正前錢多麼多麼少,總之轉正和非轉正差別特大,其實我來這裡並沒有衝著要轉正留在北京的意思,對她所說的也沒特別在意,但她那種因為自己是正式工而對我這個從西安借調來的所謂“臨時工”居高臨下的態度,再加上因工作繁忙經常表現出的暴躁情緒使我很不舒服,因此雖然領導指定我跟她學習,我實在也沒有什麼心情和主動性,再加上沒有工號和多餘的電腦,我每天只是當個旁觀者,看他們忙得熱火朝天,不是在本子上亂畫,就是對著工行營業部大廳的幾叢昂貴的定時噴負離子的竹子發愣,有關這竹子的高貴待遇也是那個女孩告訴我的,記得她聳著高挑的眉毛說:“這竹子可金貴呢,這噴的負離子,一次幾萬塊呢”,言外之意是工總行的竹子都比非總行的竹子值錢。每天下午四點那些負離子噴霧總會準時灑到這些竹子上,每次當那些昂貴的負離子細霧繚繞之時,我總在想,這錢應該夠我所在那個不良貸款率高達80%的基層支行平時花好幾個月了。
工總行正式職工每個人都有出入證,別小看這小小的牌子,進大門、辦公室和吃飯都得用它,有沒有這個牌子直接關係到每個人的地位,若干年後我讀到央視那些白巖松、朱軍等人在央視當臨時工時,因為不具有這個牌子、每次進出央視都要人領的辛酸往事,才明白原來外地借調人員在央企遭受的歧視待遇不是我一個人經歷過的。由於我是借調人員,有出入證,進大門還沒問題,但進營業部大廳就不行了,因此每次都要等有人進去的時候跟著溜進去,如果等好久沒有人進去,就要跑到大廳讓他們把卡遞出來,就是在這一過程中才算見證了人間百態,世態炎涼。記得有次有一濃妝豔抹的前臺人員閒坐著,就問她借卡,誰知道居然遭到婉拒。隨著年歲的增長,我慢慢有了些人情世故的經驗,開始明白為什麼人家對我這麼冷淡,大約也是因為我不願意放下身段主動去討好別人的原因,假如人活泛一點、嘴甜一點,是不是也可以改善一下處境呢?大約在北京人眼裡,我一個外地的,就該表現得卑微一點才顯得符合身份,但是我恰恰是做不來的,因此付出和得到的待遇也是對等的,我也就釋然了。
營業部總共幾十人,在這裡久了,慢慢也發現營業部的人也分為正式的和臨時的,像剛才所描述的拒絕借卡的屬於臨時工,他們是社招的操作人員,而其他崗位的則屬於正式工,這裡有名校畢業分來的學生,有借調後轉正的那位趾高氣揚的“師傅”,最低也是各省省行領導子女,估計多少都有點關係背景,因此個個都比較牛,領導也較少批評大家,因為別看是一般人,說不定人家背後就是誰,平時工作上也很少說話,各幹各的活,下班走人,中午吃飯也是各走各的。和大家熟悉了以後,我和一個臨時身份的姓張的女孩走在了一起,每天我們倆一起吃飯,後來有次工總行要去白洋淀排練十一節目,我們倆也坐在一起,我回到西安以後,在白洋淀照的照片也是她寄給我的。
作為一個臨時借調人員,如果僅僅是收入上的差異和表面上的卑微也倒罷了,關鍵是幹一樣的活,我沒有想到還會遭遇更深的歧視和不平等。記得有次姜建清行長來視察營業部,由於我和他們穿的工裝不一樣,居然讓我和一個人大的實習生出去坐到領導看不到的地方,那次我才徹底有了種二等公民的感覺。
離開西安來到北京,雖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裡,但每天仍然認認真真上班下班(雖然無事可幹),很有種漂泊的感覺,但這北漂的日子也並不是沒有溫情,營業部總會計師,對我寫的一手好字非常欣賞,經常拿著我手工寫的憑證仔細端詳,並把我叫過去說:“這麼漂亮的憑證,讓那些人看看,寫得什麼呀!”他經常和我閒聊,並對總行對借調人員和正式人員的差別待遇鳴不平,後來還推薦我和他的鄰居、陝西老鄉、會計結算部總經理聯絡,我離開後考上西安交大,畢業論文蒐集資料時原總還在陝西分行找人為我提供了部分資料,那篇論文在我的內審導師那裡居然得到了高度評價。在那段日子裡,我每天依然保持著在西安家中的狀態,每天打扮得整整齊齊去上班,後來我離開後給他們打電話,他們還說對我印象非常深刻。2010年我在北京開會,剛好在工總行對面,我想過去看看過去的同事,我很順利地就溜進了大廳(因為西單儲蓄所就面對公眾開放,一般人不知道從那個儲蓄所就可以直接進入總行),但卻發現營業部門上貼著已搬走的告示,由於世事久遠,音訊相隔,已無法聯絡上當年的同事,我在大廳轉了一圈,看到當年熟悉的大廳、大理石地面、竹子還在,物是人非。去年因一個同學在工總行的關係,聯絡到當年的總會計師,他現在是總行運維中心高階經理,聊了聊過去現在,感慨一番。
2003年還沒有北漂這個詞,很幸運在那個年代還時尚了一把,當了一回北漂,體會到了一番北漂的滋味,也算青春的一次折騰吧。時光無情,人心永駐,祝那些昔日的同事幸福安康,願那段逝去的歲月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