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麼思齊 編輯|漆菲

一直對出生公民權表示不滿的美國總統特朗普，終於對赴美生子"動手"了。

美國國務院於當地時間1月23日出臺了針對生育旅遊的簽證新規，規定自1月24日起，若簽證官認定申請者赴美主要目的為生子，美國務院將不再向此類外國申請者發放B類旅遊簽證（B-1/B-2）。

美國國務院在《聯邦公報》釋出的檔案中指出，此舉意在打擊生育旅遊產業——即通過前往美國生子以使孩子獲得美國公民身份，從而使其子女有資格享受美國的福利。美方解釋稱，生育旅遊對國家安全構成風險，並帶來一個"充斥著犯罪活動，包括國際犯罪"的行業。

自上任起，特朗普便多次公開表示，美國出生公民權荒謬且應該廢除。2019年8月，他明確表態稱，正在認真考慮廢除出生公民權，"你跨過邊境，在我們的國土上生個孩子，恭喜你，這孩子就成美國公民了。坦白說，這真是荒唐可笑"。

諸多分析指出，頒佈該規定的部門是美國國務院，而具備入境管轄權的海關和邊境保護局（CBP）隸屬於國土安全部，特朗普此次打擊重點主要是從簽證一環進行防範，已獲簽證的孕婦暫時不受影響。但近一年來，據諸多從事赴美生子產業的人士說，在特朗普移民政策全面收緊的形勢下，2019年從中國大陸赴美生子的孕婦數量急速下降，整個產業鏈都受到影響。新政的出臺勢必讓這一局面雪上加霜。

美國總統特朗普

近一年來，誠實籤通過率明顯降低

按照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的規定，凡在美國出生或歸化美國的人，均為合眾國和其所居住州的公民。該條憲法於1868年獲得通過，是南北戰爭後廢除奴隸制並保障不同種族的平等權利的產物。

"所謂的出生公民權，耗費了我們國家數十億美元，而且對我們的公民非常不公平！它終將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結束。"2018年美國中期選舉之前，特朗普如此抱怨。

雖然這項法規一直是特朗普的眼中釘，也遭到部分政界人士的質疑，但由於出生公民權受到憲法保護，修憲幾無可能。因此，從簽證政策上"做文章"、繞道設立阻礙，是白宮最可能的選項之一。

根據此次《聯邦紀事》釋出的簽證新規，申請者需向簽證官證明自己赴美旅行的"主要目的"並非生子。簽證官應拒絕向自己認定的打算在美分娩以使子女獲得美國公民身份為主要目的外國人頒發B類旅遊簽證。

新規還特別強調會加強限制赴美醫療，如果申請赴美就醫者無法證明其有正當理由需要前往美國接受治療，並且美國的醫生或醫療機構已經同意提供治療，領事館官員也可拒籤。不過，上述所有規定僅適用於前往美國前必須獲得簽證的國家，不影響39個可以免籤訪問美國90天的國家和地區。

規定中還稱，"特定國家是生育旅遊的主要來源，其中一些國家與美國有著非常敏感的關係。一些政府可能會支援其公民通過使用美國臨時訪客簽證作為其子女獲得美國公民身份的機制。外國政府或實體可能尋求直接或間接從生育旅遊中受益，包括出於威脅美國安全的目的"。

一位正在美國洛杉磯待產的中國寶媽告訴《鳳凰週刊》，新政出來才一週不到，其房東已有6個客戶遭遇遣返，都是從拉斯維加斯或洛杉磯入境的。"相比來說，西雅圖入境時被遣返的較少，使用預約輪椅走特殊通道入境會容易一些。"

近年來，赴美生子在中國、俄羅斯、南韓、土耳其、埃及和奈及利亞等國非常流行。2012年起，因赴港生子遭到限制，數以萬計的中國孕婦轉向美國，赴美生子潮呈現爆發式增長。中國前瞻產業研究院釋出的研究報告顯示——2007年中國大陸赴美生子人數僅有600人左右；到了2018年預估已超過10萬人。

《紐約時報》認為，許多赴美生子的中國人最關心子女的未來保障問題。作為美國公民，他們可以選擇在美國讀書或回到中國，並且未來無需申請簽證就能前往更多國家。

無論這些在美國出生的孩子是否在美國長大，年滿21歲的美國非公民家庭的子女都可以像其他美國公民一樣，為家庭成員提供合法的永久居留權。這種做法被批評者稱為"連鎖移民"。來自美國移民局的資料顯示，2018年海外領館共簽發移民簽證53萬張，其中直系親屬和親屬移民佔到約85%。

氣候宜人的美國西海岸城市洛杉磯是中國人首選的赴美生子目的地，當地各月子中心往往競爭激烈，競相打出豪華酒店住宿、附近有大型購物中心以及入住最先進醫院的廣告來吸引客戶。但從去年下半年起，很多經營赴美生子產業的人都感受到了政策收緊之勢。"從國內客戶的反饋來看，近一年誠實籤（注：申請美籤時，將去美國生子的目的如實告知簽證官）的通過率明顯下降很多"。

"以2019年8月中下旬為轉折點，廣州誠實籤的通過率開始大幅下降。11月情況有所回暖，但比起以前，還是難了很多。"長期關注赴美生子問題的一位人士說，截至目前，幾乎只有廣州、上海能夠辦理誠實籤，其他地區普遍出現了拒籤的情況；而上海的要求一直較高，面試官更青睞有海歸背景的人。

一名來自赴美生子中介機構的工作人員亦向《鳳凰週刊》證實，近期對於誠實籤客戶的要求的確變高了，"新政出來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做誠實籤，需要繼續觀望"。

從簽證入手，實際操作存在難度

雖然限制簽證是阻擊生育旅遊的有效方法，但也有很多人提出質疑，該規定在落實層面存在一定操作難度——即如何確定孕婦的旅行目的是去美國生子？

現有的簽證申請表中並未含有說明是否懷孕的選項，且簽證官在面籤時通常不會詢問是否打算懷孕。雖然新的指導檔案要求籤證官可詢問申請者有關懷孕的問題，但如何實施存在困難。美國國務院一位高階官員表示，如果能直觀看出申請者處於懷孕階段，簽證官可能可以詢問，但無法看出時也無權進行驗證。

除了難以執行外，此舉還涉及對女性的歧視。美國眾議員亞歷山大·奧卡西奧-科爾特斯在推特上指責稱，"政府現在的目標是孕婦，針對的是最脆弱的人，非常殘酷。"女演員兼活動家艾莉莎·米蘭諾也批評該規定是移民政策的"新低點"，"在你以為情況不會更糟的時候，出現了一個新的低點"。

美國新聞網站Axois分析說，此前特朗普的絕大多移民政策都遭到法律的挑戰，但通過讓簽證官自行判斷該不該向申請人發放B類簽證，很難遭到法律訴訟。即使申請人被拒籤，也很難發出法律挑戰。

簽證官可拒絕向其認為有生子目的的申請者辦法B類簽證

對於那些已經獲得美籤的人，如何能順利通過海關的入境審查，才是他們的關切重點。美國此前沒有法規限制孕婦入境，除非存在欺騙或詐欺等行為。例如明顯懷孕卻說沒懷孕；申請簽證和入境理由不相符；沒有足夠的財力支援或醫療準備，被懷疑會佔用美國福利或給美國納稅人造成負擔。

此外，由於海關和邊境保護局官員對於是否批准入境同樣擁有較大的自由裁量權，這恐將成為又一道關卡。有分析稱，政策全面收緊後，未來可能會在入境單上新增"你是否懷孕"的問題，一旦撒謊將會面臨遣返。美國格知律師事務所的雷閣律師表示，"無論是辦簽證還是入境，恐怕都會變難。持旅遊簽入境的旅客，也會遭遇嚴格詢問。"

影響入境的還有其他特殊因素。受到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的影響，美國在警告本國公民不要前往中國後，日前還頒佈了所謂的"限入令"，即從美東時間2月2日下午5時開始，過去14天內曾到訪中國的外國人（美國公民和永久居民的直系親屬除外）將被暫時禁止入境。

該訊息一出，讓打算近期赴美的寶媽感到恐慌，一些人紛紛前往距離自己最近的機場，爭取能趕上"末班車"。

"我直接買了飛往夏威夷的機票。我的父母也去他們所在的城市機場，購買最近一班飛往美國的航班。"一位本打算2月下旬赴美的寶媽說，"現在從國內直飛美國的航班很多都取消了，剩下的也只有頭等艙了，聽說好多人都改道夏威夷或關島入境美國。"

美東時間2月1日下午，她如願抵達夏威夷並順利入境。"跟我同一班機的至少有5位寶媽，都順利入境了。總算趕上末班車啦！"

來自某中介機構的張女士則稱，"自美國宣佈2月2日限制入境後，我們立刻忙著幫所有客戶做改簽，抓緊在最後這兩天能入境。"

未來美國移民政策會更加收緊

在解釋新政的目的時，美國國務院的一名高階官員稱，懷孕、生子和獲取美國公民身份這三項，只有第三個會導致簽證被拒。但拒籤原因並非因為申請人懷孕或申請人要去美國生子，而是申請人想要獲取美國公民身份。懷孕女性赴美如果是為了從事商務、探親等其他活動，依舊可以獲得簽證。

由此來看，即便使用B類簽證的赴美生子之路被堵，持有其他簽證（例如F1、H1B、L1）在美國生子依然是可行的。

美國移民政策研究所的分析員薩拉·皮爾斯認為，"這項新政策並不會對真想赴美生子的人產生致命影響，但具有一定象徵意義——即美國已經關上了赴美生子的大門。"在他看來，如果政府真想要打擊赴美生子，首先要打擊那些公開打廣告的月子中心。

特朗普新規限制赴美生子

近年來，美國已經對此展開行動。去年年底，在加州橙縣經營月子中心的中國籍女子李冬媛由於犯"串謀實施移民欺詐和簽證欺詐罪"被判處10個月監禁，並面臨遣返中國的命運。這起案件號稱是美國曆史上最大的非法月子中心案，從取證到審判前後歷時四年，共有19人被列入被告名單，目前16名被告仍在逃。這也是美國司法部門首次對以詐欺手段協助女性來美生產的機構提出刑事起訴。

美國政府檔案顯示，李冬媛經營的"優孕美國月子度假會所"在2013年到2015年3月間為500多名中國孕婦提供服務，並教唆她們如何規避美國的移民規則。她向每個孕婦收取4萬至8萬美元服務費，兩年內通過電匯賺取了300多萬美元。聯邦執法人員繳獲了其兩套房產、六輛汽車和一百多萬銀行存款等。除李冬媛之外，三名在加州南部經營月子中心的負責人也在去年年初以涉嫌洗錢、簽證欺詐等罪名被捕。

調查人員發現，除了中國，俄羅斯、奈及利亞也是赴美生子的主要國家，俄羅斯人多前往美國東北部，奈及利亞人偏愛得克薩斯州。中東國家的有錢人也是生育旅遊日益增長的生力軍。

由於赴美生子者往往手持旅遊籤，美國移民署無法進行精準的人數統計。來自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的資料顯示，2017年有10000名新生兒的父母為外國居民，而十年前為7800名。據美國移民研究中心估算，2016年下半年至2017年上半年，有3.3萬名嬰兒是持有臨時旅遊簽證的外籍孕婦所生。

針對赴美生子的排查也在加強。今年1月17日，一名前往美國塞班島的25歲日本女性被香港快運航空強行要求進行孕檢後才能登機。該女子出生在東京但在塞班島長大，本人並未懷孕。她在事後形容，"這令人感到羞恥和沮喪"。

塞班島是北馬裡亞納群島聯邦首府，1986年成為美國的領地。2009年11月28日起，塞班島給予中國公民45天的免簽入境政策。隨之而來的是赴美生子行業的興起。據統計，2018年共有575名中國孕婦在此生子，而2009年僅為12名。為了應對這一現象，自去年10月3日開始，該地區對中國公民的免籤政策做出了調整，將停留期縮短為14天。

一名準媽媽在塞班島的醫院等待生子

限制生育旅遊不是美國第一次收緊移民政策。自特朗普上任後，已經施行了一系列類似舉措：例如在美墨邊境修牆打擊非法移民、吊銷佔用公共福利者的綠卡、限制親屬移民簽證審批速度、收緊海外留學生的簽證通過率、加大L1簽證申請人的背景調查力度……

美國國土安全部去年8月釋出了一項新規，從根本上糾正了美國1882年通過的移民法。新規允許美國當局可以拒絕向任何可能造成"公關負擔" (public charges)的人發放"綠卡"。這些人包括低收入移民以及接受國家援助超過一年的人。美國政府資料顯示，每年大約有54.4萬人申請"綠卡"，其中38.2萬人可能會受新政影響。

今年1月27日，經美國最高法院裁定，支援特朗普設定的這項新規。位於紐約的聯邦區域法院原本對特朗普政府政策下達禁止令，但最高法院裁決出爐之後，移民政策新規便得以上路實施。在謀求連任的壓力下，未來一年特朗普的移民政策恐怕只會更為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