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標題並非不敬張茂淵，而是為她抱不平。

網上僅有幾篇寫她的腦殘文，知音體，看不下去。

就好比你明明是腹黑女神、情路曲折的甄嬛，他們偏偏把你打扮成紫薇。紫薇很好，但不是你，那便錯了。

張茂淵兩歲喪父，對母親的事也不太提。她對熱衷家史的張愛玲說，你們這代人更應該向前看，連我都不在意這些舊事了。

她不美，又父母早亡，能得到的愛護想必有限。

如果一個人懷念從前，多半是因為從前比現在好。如果不懷念，理由也可推向背面。

她有兩個哥哥，大哥是張佩綸前妻所生，同父異母，比她大二十多歲，生性古板，分家時貪了家產，而這家產幾乎全是李鴻章給女兒的陪嫁。

二哥是張愛玲的父親張志沂，她與這唯一的親哥哥並不相投，卻與他的妻子黃逸梵一見如故。

她支援黃逸梵與張志沂分開，一起去國外過自由的生活。

有一回黃逸梵愛上一個有身份的人，那人家裡不可能允許他娶一個離過婚的女人。

張茂淵甚至想過，由自己明面嫁給他，實際與嫂子共享一個男人。

後來當然沒成，但張茂淵對黃逸梵的情義可見一斑。

從這段事也能看出她性格里的許多特質，比如果敢，俠義，奉獻精神，道德淡漠。還是以時間為軸來寫吧。

母親過世之後，張茂淵兄妹三人分了家。她分到了上海的幾條衙堂和母親的首飾。為了躲開不喜歡的大哥，與張志沂一家搬到天津。

不久後，與黃逸梵出國留學，在船上認識了李開弟。關於他們的交往有兩個版本，一是彼此喜歡，但李開弟家裡已經給他定了妻子，於是含恨分開。

一是開始互有好感，但李開弟知道她是李鴻章的外孫女時，出自對她家庭的厭惡，也連帶著討厭了她，斷交之後沒多久就結婚了。

不管哪個版本，她與李開弟在船上相識，張愛玲在香港時，她拜託李開弟做她的監護人，並於60年後，以78歲高齡初婚嫁給他，都是事實。

因為這個事實，多數人把忠貞不渝、苦戀六十載等悲情字眼堆在她身上，但這真就可笑了。

她也許一直愛著李開弟，但同時，至少談過兩段戀愛。

一次是和自己的侄子，李鴻章的重孫。在《小團圓》裡，張愛玲叫緒哥哥的一個後輩。緒身材不高，崇拜自己位高權重、揮霍無度的父親，但是大多數時間和後母過。

生母是姨太太身邊的丫鬟，生下她就被打發掉了，他一直以姨太太為生母，後來才知道不是。

張愛玲寫《十八春》《小艾》，都有這段故事的影子。

他們是如何開始的，無跡可尋。但是張茂淵對緒，算得上仁至義盡。他父親鬧了天文數字的虧空，被當局罷免。他四處求親戚，真正出手的只有張茂淵一人。

為了幫他，她挪用了黃逸梵託她看管的錢，同時與大哥打官司要求重新分家。

黑暗的夜晚，他們在小陽臺上講籌錢，全是精明大人世界裡的事，愛玲聽不懂，但喜歡聽，是為這種氛圍著迷。

在她心裡，姑姑與緒哥哥不過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得知他們發生過關係也並不幻滅。她愛姑姑比母親深。

後來，官司失敗，黃逸梵逼債，她與緒也走到分手。一面做著幾十塊錢工資的工作，一面把自己的房子賣掉還給黃逸梵。他們的事被親戚知道了，明裡暗裡受盡諷刺。

不管出於愛情，還是俠義，這樣忘掉自己不顧一切地去幫情人，你不得不敬佩她的果決。

一次是和有家室的德國人，張茂淵牙齒不好看，那人出錢為她矯正了牙齒。從照片看，中年的張茂淵確實比年輕時五官要好一些。

德國戰敗後，他舉家回國，兩個人就這麼斷了。張愛玲被父親毒打關禁閉之後，張茂淵和另一個親戚來家談判。

不知是後母從中挑撥還是張志沂一直恨親妹妹幫黃逸梵，他拿起大煙槍打她，金絲眼鏡被打碎了，眼皮流血，後來凝成一道細細的疤。

張愛玲逃出去後和姑姑住，一次，兩個人心血來潮蒸芝麻糖包，看到這個疤就問她怎麼回事。

姑姑隨口說，給你父親打的。張愛玲心裡很受震動，姑姑對自己這樣好，最重要的是不居功。

而黃逸梵，時刻把“花了錢，為你困在這裡不能動彈”這些話掛在嘴邊。

張愛玲從香港回上海之後，和姑姑一起住了十年。

這十年裡，她從寫《沉香屑·第一爐香》開始，到《金鎖記》，到《傾城之戀》，到譽滿上海。遇見胡蘭成，與他戀愛，戰後千里尋他，又傷心而歸。

被胡蘭成的身份所累，處境尷尬，無事能做。直到後來遇到桑弧，合作電影，兩人也有過戀愛關係，只是沒結成正果。

這一切，姑姑陪著她，看著她。姑姑風趣幽默，偶然說出一句“冬之夜，視睡如歸”，讓愛玲欣賞不已。

她描述一個多話的女伴，“生命有限，但和她在一起，卻覺得太漫長了”。

在一家德語電臺做播音員，她說：“我每天說那些有意思的話，一個錢沒有。

說半小時無聊的話，可以拿到許多錢。”

愛玲有一次腿磕到玻璃，知道她沒有受傷之後，立刻就心疼起被撞壞的玻璃來。

張茂淵應該是很喜歡張愛玲的，但她絕不多言。

張愛玲與胡蘭成交往之初，她曾反對過。但是看她那樣掉進去，就知道沒有辦法停住，畢竟自己也為情深陷過。

她勸不住，也不勉強。姑侄倆一直很要好，在同一個屋簷下住了十年。這十年，她有胡蘭成，有桑弧，張茂淵有誰？

1952年，張愛玲藉口去香港完成學業離開上海。

臨行前，與姑姑約定，“從此不往來，就當我死了”。

後來李開弟的夫人逝世，他給自己的孩子寫了信，又給遠在美國的張愛玲寫信，詢問是否可以和張茂淵結婚。

經他們同意後，張茂淵在78歲時，把自己嫁給李開弟。12年後，90歲的張茂淵因病去世。

李開弟在給張愛玲的信中寫道：“生病以來，她精神不好，我每日按摩換藥，沒使她受多少苦。”又十年，李開弟以百歲高齡逝去，他們的故事結束了。

人人都讚美張茂淵對李開弟情意深重，但我覺得她的好並不止這一項。

身為官僚後代，她有自立自強的意識，雖手握豐厚遺產，卻始終自食其力。有隱私意識，不輕易與人談起張愛玲的舊事。

為人有俠義心，不以親廢理，所以才會為幫黃逸梵與唯一的至親哥哥反目，後來又救愛玲於水火之中。

有生活情調，風趣，小刻薄，活得真實。當然，作為張迷最感激她的，是她溫暖過愛玲，使她對父母失望之後，亦享受過寶貴的親情時光。

END

今日話題：

你看過張愛玲的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