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齊聚
過了幾日,柳城一位極有體面的李姓長輩八十歲大壽,蕭老爺蕭太太帶著蕭安瀾俞宛如前去賀壽。
蕭家的門戶不同於旁人,得知蕭家人來了,李老爺親自帶著夫人迎出來。
俞宛如一身合身旗袍,挽著蕭安瀾的手,跟在蕭老爺蕭太太后邊,與李老爺李太太見過禮,又被他們迎入正屋大堂,給端坐在上頭的李老太爺賀喜。
一路上遇見不少人,不管有沒有交情,見了蕭家人,都要上前打聲招呼,又對跟在蕭老爺蕭太太后邊的蕭安瀾和俞宛如暫不絕口,直道後生可畏。
這話倒也不是恭維。
原本頭兩年,眾人見蕭家大少爺留洋歸來,不想著繼承家業,卻弄了個什麼萬昌大飯店,一看就是個享受玩樂之徒,不少人還等著看戲:嫡出的大少爺不幹正經事,庶出的二少爺倒是個積極勤奮的,恐怕再過幾年,鼎盛如蕭家,也有一場好戲給人看。
不想那在外人看來,玩兒似的弄起來的大飯店,竟經營得似模似樣,而且在不知不覺間,成了柳城的地標。
等這位看起來翩翩風流公子一樣的大少爺成了親,就更了不得了,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搞垮了孫家,還吞了孫家大半的產業,這些跟著看笑話的人,卻只分了些殘羹冷炙,也不知道到底誰看誰的笑話。
那之後,蕭家的化工廠更是如火如荼的開辦起來,如今在場各位的太太,哪一個身上用的,不是蕭家的香皂、香水、口紅?
至此,就是再倚老賣老的人,也不敢小瞧了這位小輩。蕭安瀾已然成了柳城年輕一輩的領軍人物。
蕭老爺聽見別人的誇讚,嘴上只說過獎過獎。心裡究竟是怎麼個美法,就只有他自個兒知道了。
在場中轉了一圈,人見得差不多了,蕭太太便叫蕭安瀾帶著俞宛如去一旁休息,小心他媳婦的肚子。
蕭安瀾託著俞宛如的後腰,小聲問道:“累不累?我們去旁邊坐會兒。”
俞宛如點了點頭,她的肚子已經有六個月,站在地上,都快看不見自己的腳了。若不是今天這一場宴會較為重要,俞太太也不會要她來應酬。
這一路上,蕭安瀾緊張不已,生怕誰把她擠到了。
她自己倒覺得還好,最近好吃好喝好睡,整個人養胖了一圈,連身子骨都似乎比懷孕前健壯了些。
兩人剛在沙發上坐下,就聽到一道爽朗的聲音,“老蕭,我就知道你會來。”
抬眼看去,卻是楊世東跟蘇小曼攜手而來。
俞宛如一見蘇小曼,笑眯了眼睛,驚喜道:“小曼姐,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中午到家,休整了一天,還沒來得及去看你。”蘇小曼放開楊世東的手臂,到她身旁坐下,先是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又摸摸她的肚子,道:“肚子這麼大了,最近感覺如何?孩子乖麼?”
自從楊世東跟蘇小曼成親,他那麼大個人,竟是個極黏糊的,前一陣去關外買馬,舍不下新婚媳婦兒,千磨百纏,磨得人跟他一起去了,這一趟走了足足有兩個月。
“我好得很,倒是小曼姐,瞧著瘦了些,回來了可得好好補補。”
蕭安瀾起身,與楊世東拳對拳捶了一下,嗤笑道:“你乾脆掛在你媳婦腰帶上算了。”
楊世東不以為羞恥,反而得意道:“我知道你是羨慕我,不然,你也掛一個看看?”
蕭安瀾稀奇道:“怎麼?娶了媳婦兒不止臉皮厚了,嘴皮子也變利索了?老周,你趕緊學學人家。”
楊世東轉過頭,發現周晟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兩人身後,他身邊並肩站著秦芳儀。
蕭安瀾視線在兩人身上轉了一下,笑道:“又把你小表妹帶出來了?”
周晟沒理他,拍了拍秦芳儀的手,讓她去找俞宛如跟蘇小曼。
蕭安瀾咧了咧嘴角,以幾人都聽得見的聲音,故作姿態地附在楊世東耳邊,“你瞧,這就護上了,還跟我說沒什麼。”
秦芳儀騰地紅了臉,不敢看他們,低著頭小聲與周晟說了一句,方才離開。
俞宛如聽到蕭安瀾的聲音,轉頭看過來,見秦芳儀跟周晟並肩站在一塊兒,面上是與前一陣的愁容完全不同的欣喜羞怯,就知這倆人的事情又有了轉機。
她雖然與秦芳儀認識不久,卻很喜歡對方的單純內向,和對待朋友的一片熱誠,見她欣喜,心中也為對方高興。
幾位女士坐在一塊說話,男士們到長桌邊端了果汁甜品送過來,才離開幾步,各自端著酒杯敘舊。
蕭安瀾說上幾句,就不自覺轉頭,往他媳婦那看一眼。他很快發現,除了他,楊世東跟周晟也都做著同樣的舉動。
他看著周晟的模樣,心裡曉得,這位老友是真的動心了,既為他走出前未婚妻的陰影而高興,又因他慢吞吞的動作著急,忍不住道:“老周,既然看上眼了,就趕緊下手啊,可別到了這種時候,還顧念什麼君子之風。你年紀不小了,趕緊把人娶回家,大夥兒才能都放心。”
楊世東看看蕭安瀾,又看看周晟,遲鈍道:“老周看上誰了?他的小表妹?”
蕭安瀾簡直想翻個白眼,這種人竟也取得上媳婦,果然都是自己的功勞。
周晟垂眼看著杯中的紅酒,道:“不急。”
蕭安瀾沒忍住,這次果真翻了個白眼,“還不急?你記不記得你還比我大兩歲?再過三個月,我們家小寶就出生了,老周,你總不能跟我差太遠吧,我可是打算以後讓這些小的繼續玩在一塊的。”
楊世東趕緊道:“這個想法挺好,算我一個。”
“別搗亂。”蕭安瀾不客氣道。
周晟笑了笑,往秦芳儀那看了一眼,才道:“表妹還小……”
蕭安瀾掐指一算,他記得周晟的小表妹似乎跟他媳婦兒一個年紀,今年十七,周晟比他大兩歲,已經二十七了,這麼一比,看著是有點小,可實際上十五六歲成親的姑娘多了去。
周晟繼續道:“我想等一兩年,等表妹再大些。”
蕭安瀾擺擺手,“得得得,你憋得住你就等吧。哪天你那小表妹,被人家小年輕勾走了,我等著看你哭。”
周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微微勾了勾嘴角,“失陪,我去個洗手間。”
看他走遠,蕭安瀾搭上楊世東的肩,感嘆道:“想不到,老周也有慫了的一天。”
楊世東摸不著頭腦,“什麼慫不慫的,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我說老周啊,他勾搭了個小姑娘,卻又怕人家小姑娘嫌他年紀大,到現在不敢下手,可不就慫了嗎?算了,跟你說這個幹什麼,你也聽不懂。”蕭安瀾嫌棄的彈了彈衣服,轉頭找他媳婦兒去了。
楊世東跟在他後頭,“哎老蕭,我怎麼聽不懂,你說了我不就懂了嗎?”
周晟在洗頭臺上洗手,忽然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鏡中的人,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從胸前口袋裡掏出手帕,擦乾淨手離開,剛步出洗手間,就聽有人喚他。
“晟哥。”
第68章 白蓮
李夢雅一身淺紫色貼身旗袍,亭亭玉立在盆栽之後,如一株清雅出塵的蘭花。她看著面前溫文爾雅的男子,眼中閃過幾分勢在必得。
當年周家和李家定親,她才五歲,周晟比她大三歲,小小的年紀,哪知道婚約意味著什麼?只知突然多了一個待自己極好的哥哥。
周晟出國那年十八,她十五,兩家長輩覺得她年紀還小,只打算等周晟學成歸來,再辦婚禮。
周晟一去就是四年,她一個十幾歲,如花般的少女,相貌又出眾,哪裡會缺少獻殷勤的人?
一個是遠在世界另一頭,連面都見不著,兩三個月才有一封書信的未婚夫;一個是圍在身邊談詩論作,知情識趣的英俊少年,她的心往哪偏,自不必多說。
一開始,未必有多深的感情,可當被家中父母發現,受到強硬反對之後,忽然就有了叛逆之心,不願再做那個乖乖女,不願嫁給一個當作兄長的人。
來自外界的壓迫,給了兩個年輕人錯覺,似乎這段感情,真的深重到值得他們付出一切的地步。
她與人私奔了。
離開父母的庇護,家族的資助,她才知道,若沒有面包,所謂愛情是無法填飽肚子的。但那又如何?她已經踏出了那一步,難道還要回去,叫人笑話嗎?
絕不。
後來周晟回來了,他曾給她來過信,問她過得如何。
她自然說很好。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並沒有斷了與這位前未婚夫的往來,一直斷斷續續給他寫信。
她知道,這個自小看著她長大的男人性情溫和包容,小時候面對她的過錯,就總是一笑而過,如今,她不過是犯了個大些的錯誤,就算所有人都不能理解,這個男人最終還是會原諒她。
實事證明她想的沒錯,他確實沒有怪她,甚至在她遭受家庭暴力時挺身而出,說還願意接納她。
她心中有些得意,卻沒有馬上答應。因為若在那種情況下跟他走,無形中就矮了一頭,他嘴上不說,恐怕心裡她的分量就少了一分,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在與周晟的關係中,她一直自覺處於支配狀態,被追求被討好的那個人,自然不能太過輕易點頭。於是她拒絕了。
可這一次,晟哥似乎真的生氣了,在那之後,他不再給她寫信,也不再回信,看樣子是真的準備放下。
她如何能同意?整整十九年,晟哥把她捧在掌中,有求必應,她早已習慣他的存在,以後的日子也應當如此。
她只當他是生氣使性子,因此,屈尊從省城回來,準備親自哄哄他,卻沒想到,晟哥身邊有了其他女人的身影。
他陪那個女人逛街,給她買首飾,小心護著她,不讓人群碰撞,這都是從前自己的待遇!
李夢雅第一次慌了,她迫切需要挽回周晟,來安自己的心。但是周晟卻不願見她,一次次拒之門外。
她一次次對自己說,晟哥不過是在與她置氣,只要哄一鬨,落兩滴淚,肯定會像從前一般消氣的。
周晟略有些意外地看著面前的人,淡淡點頭,“夢雅,你也來了。”
話裡有幾絲幽怨,不知周晟聽出沒有,他只說:“這樣挺好,我請了表妹。”
李夢雅緊緊盯著他,“是那天跟晟哥一起上街的姑娘麼?”
“不錯,她還在等我,失陪了。”
“晟哥!”看他要走,李夢雅忙出手拉住他的衣袖,眼中泛起水霧,“晟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沒有,”周晟不願拉拉扯扯,只得停下來,“我沒有生氣,那是你的選擇,我尊重你。”
“可是晟哥……如果我說我後悔了呢?後悔當初的任性和衝動,想要回來,不知道晟哥身邊,還有沒有我的位置?”她看著周晟,長長的睫毛輕輕眨了眨,兩串晶瑩的淚珠滾落下來。
如果是從前,周晟哪裡捨得她落淚,如今卻已不為所動,只嘆了口氣,“夢雅,我們都不是孩子了,不能再以不懂事為藉口,要為自己的所為負責。”
“不、不……”李夢雅徹底慌了,又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周晟,但周晟側了下身,她只抱住他的手臂,“晟哥,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你從前說,不管我做了什麼,都會原諒我、包容我,為什麼這一次卻做不到了?你在說氣話對不對?你還在生氣是不是?”
周晟使了些勁,想要將手臂抽出來,李夢雅卻發出一聲尖利的哭叫,整個人掛在他的手臂上,“晟哥,別離開我晟哥……我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夢雅,放手——”
“……表哥?”
周晟猛地抬起頭來。
秦芳儀立在不遠處,驚訝的看著兩人,當她看清周晟旁邊那個女人是誰,臉色立刻就白了,嘴唇輕顫,“表哥,你們……”
周晟用力推開李夢雅,快步走過來,一把抱住想要躲開的秦芳儀,語速又輕又快,“別哭別哭……不是你想的那樣,相信表哥,相信我好麼?”
秦芳儀輕微掙扎著,眼中噙著淚,過了許久,才輕輕點頭。
周晟鬆了一口氣,低聲與她解釋。
李夢雅被周晟推的撞在牆上,摸著撞疼的手臂,不甘心地看向擁在一起的兩人。
明明晟哥喜歡的是她,被晟哥擁在懷中呵護的也該是她。這個女人是誰?她憑什麼偷走屬於她的東西?
這個小偷、竊賊,狐狸精……
李夢雅咬著牙,雙眼慢慢紅起來。
她忽然快步靠近兩人,揚起手掌打過去,“你這不要臉的狐狸精!”
周晟眼疾手快擋了一下,繞是如此,秦芳儀的臉還是被指甲刮到,很快浮起兩道紅痕。
他一把推開李夢雅,抬起秦芳儀的下巴細看,確定沒有破皮出血,才安下心來。
李夢雅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抬頭看向周晟,不可置通道:“晟哥,你變了……你竟然為了她這樣對我?!”
周晟轉過來,將秦芳儀擋在身後。他臉上,已經沒有半分往常的溫和。
李夢雅看著這樣的他,忽然有些後怕,瑟縮了一下,等看見周晟背後小心翼翼探出頭的秦芳儀,又恨恨罵道:“狐狸精!”
“夠了!”周晟沉下臉,他二十幾年如一日溫和斯文,誰也沒見過他發怒的模樣,可當他將臉上的寬和收起來,眼中呈現出冷意,卻比常人暴怒更叫人害怕。
“夢雅,看在兩家幾代人的交情上,我最後與你說一次,你我二人的婚約早就作罷,從此路歸路,橋歸橋,沒有任何瓜葛,若你再冒犯芳儀,別怪我不念舊情。”
說罷,他不再看李夢雅一眼,牽著秦芳儀的手走了。
李夢雅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她現在知道了,之前周晟說沒生她的氣,是真的沒生氣。此刻,他也確確實實是生氣了,卻是因為另一個女人。
她冒犯他,他不生氣,但她罵了那個女人,卻觸及他的底線。
晟哥還是晟哥,一直沒有變,當他決定將一個人放在心頭的時候,真的會將那人捧到天上,給予全部的深情。而當他不愛了,又是那樣的冷漠。
她忽然覺得有些冷,但已沒有人會為她披上外套,只能抱緊自己的手臂。
第69章 孩子
夏去秋來,九月份的一個下午,俞宛如發動了。
整個蕭家,如煮開了的水一般沸騰起來。傭人一個個分派下去,汽車一輛輛開出門,請醫生、通知蕭老爺、去城外叫大少爺回來、給親家老爺太太報信。
好在蕭太太算著日子是這幾天,早就做好了準備,雖忙碌,卻也有條不紊。
蕭安瀾雖然離得遠,回來得卻快。他是自己開著車回來的,司機被趕到後座,一路上被他的狂奔嚇得滿臉蒼白,車剛停下,趴在路邊吐了一通。蕭安瀾哪裡有空理他,拔腿衝上三樓。
醫生已經來了,房門緊閉著,幾位姨太太守在門外,指揮傭人忙碌。
看蕭安瀾滿頭大汗衝上來,就要往房間裡闖,二姨太忙攔住他,“醫生和太太都在裡頭,大少爺在外面等一會兒吧。”
蕭安瀾仿若未聞,一時進不去,就衝著門內喊:“宛如,宛如!你怎麼樣?”
他喊了一通,房門開了,蕭太太面色不愉的站在門內,瞪了他一眼,“喊什麼?別把宛如嚇到了,給我安分等著。”
蕭安瀾試圖衝破防線,但蕭太太站著一動不動,他雖著急,也不敢用力去推他娘,只好懇求道:“娘,你快讓我進去吧。”
“進來做什麼?你一個大男人,是能替宛如痛,還是能替她生?”
“可是……”蕭安瀾不死心,利用身高從門縫裡看去,但是有屏風擋著,看不到什麼。
忽然,裡頭傳來一聲俞宛如的低呼。
“宛如!”蕭安瀾急了。
蕭太太心頭也急,見他還搗亂,氣地推了一把,看兒子滿臉驚慌失措,又有些無奈,耐下心來,安撫道:“女人家生孩子,疼是難免的。宛如都忍著,就為了省些力氣,你在這裡大呼小叫,不是分她的心嗎?娘知道你著急,可著急也沒用,放心吧,娘在裡面替你守著宛如,你在外頭等著就好。對了,叫廚房煮些宛如愛吃的來,省得她半途沒了力氣,快去。”
蕭安瀾心神不寧,一步三回頭的下樓去了。
不多久,蕭老爺跟俞太太、俞老爺同時趕到,安雅安慧也放學了,一大家子都守在三樓走廊上。
蕭安瀾一顆心都系在屋內,自方才親自端了碗麵上來,就一動不動立在門口,早沒了平日的周全。
還是幾位姨太太叫小輩們下樓吃飯、回房休息,又命傭人搬了座椅放在門外,給蕭老爺和親家老爺太太,再讓廚房煮了點心上來,叫大家墊墊肚子。
這一等,就從半下午等到後半夜。
牆壁隔音很好,房內沒有一點聲響傳出,叫外頭的人心中沒底。
蕭安瀾耐不住,敲了幾次門,被蕭太太訓斥一頓之後,雖不敲了,腳下卻如長了根一樣,僵立在門外。
眼看過了午夜,樓下的大鐘敲了十二下,才聽房門吱呀一聲,蕭太太身邊的一個老媽子走出來,笑容滿面道:“恭喜老爺、大少爺,親家老爺太太,大少奶奶生了位小姐,足有六斤八兩呢。”
蕭安瀾愣在那兒沒動,也不知聽到沒有。
俞太太忙問:“宛如怎麼樣?”
那老媽子趕緊道:“哎喲看我,都高興糊塗了,母女平安,母女平安吶!”
俞太太撐著的一口氣松下,往後一步,靠在俞老爺身上,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蕭老爺臉上的喜色也藏不住,到底記著這是兒媳婦的產房,他不好冒然入內,只得拍了蕭安瀾一把,沒好氣道:“還不進去看看你媳婦孩子!”
蕭安瀾這才被打醒,愣愣地抬腳往房內走。他站了許久沒動,身上都麻了,兩條腿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樣,動作僵得什麼似的。
房內味道不好,數人忙忙碌碌,他一概沒注意,只呆呆看著床上。
蕭太太剛給小寶寶穿好衣服,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抬眼就見他傻大個似的呆立著。她現在心情愉悅,沒了下午的焦燥,不由好笑道:“之前是誰急嚷嚷要闖進來?現在進來了,怎麼反倒不知道說話,不知道動了?”
蕭安瀾就跟牽線木偶一樣,剛才蕭老爺說一句,他走幾步,現在蕭太太說一句,他又走幾步,好歹走到床前。
俞宛如精神還好,一直低頭看著自己身邊孩子,現在才分出點神,看了蕭安瀾一眼。
蕭安瀾回視她,又看看面前只有他兩個巴掌大小,紅嘟嘟的小團團,張了張嘴,聲音沙啞之極,“寶貝兒,辛苦你了。”
俞宛如眼中水光閃了閃。
蕭太太便笑道:“別隻會嘴上說說,宛如這麼辛苦生了孩子,以後要是叫我知道你欺負她,我第一個不饒你。行了,有什麼私房話,之後有的是時間給你們說,現在去叫你岳父岳母還有你爹進來,給他們看看宛如和孩子。”
夜已經深了,眾人煎熬了大半天,現在得了喜訊,看過大人孩子,都有些撐不住。
蕭太太命人收拾好客房,請俞老爺和俞太太留下過夜。兩人正好也不放心女兒與新添的小外孫,便沒推脫。
大夥兒散去,蕭家請來的奶孃睡在外間,只有蕭安瀾還守在床邊。
新生的孩子還在呼呼大睡,俞宛如小心摸了摸她細嫩的臉頰,抬頭對蕭安瀾道:“安瀾,你也去睡吧。”
怕他沒個輕重,壓到俞宛如和孩子,蕭太太叫他睡到隔壁去。
“我不困。”蕭安瀾搖搖頭,伸出手去,也想要摸摸孩子,卻怕粗手粗腳弄疼了她,只虛虛地在她身體上方臨摹兩下。
孩子自出生就一直在睡,眼睛沒張開,五官也紅彤彤的一團,看不出到底像誰,也根本說不上漂亮。但只要一想到這是自己的孩子,兩人便覺得怎麼看怎麼喜愛,怎麼看也看不夠。
俞宛如打了個哈欠,她是真的困了,只是為了看孩子,才強撐到現在。
蕭安瀾心疼道:“媳婦兒,你快睡吧,我在這裡守著你跟小寶。”
俞宛如點點頭,又看了看孩子,才依依不捨地合上眼。
見她很快睡熟了,蕭安瀾伸出手掌,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額頭跟臉頰,又伸出另隻手的一根指頭,像對待易碎的瓷娃娃似的,飛快碰了下孩子的嫩臉蛋,馬上縮回來。
感受著兩隻手上柔軟溫暖的觸感,蕭安瀾怔了許久,忽然撇開頭抹了把眼睛。
少爺才沒哭。
……只是眼睛有點酸。
第70章 月子
隨後幾日,兩家親朋好友得知蕭家添了新丁,陸續趕來道喜。
蘇小曼也來了,她不久前懷上身孕,卻運氣好,沒怎麼害喜,這段日子被楊家太太特意養著,看起來豐腴健康許多。
其實她之前同楊世東結婚,心裡一直掛記著一件事——她與周俊生成親兩年,腹中始終沒有動靜,周俊生他娘曾以這件事暗諷,嫌她不能生,她心中也沒底,怕果真是自己的問題,成親前就同楊世東透過氣,好在他並不在意。如今兩人婚後不到半年,她就有了身孕,一顆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來。
俞宛如看著她還未隆起的小腹,露了個不懷好意的笑,“看來當初小曼姐跟周俊生在一塊,不能生的是他。不知道他聽說小曼姐懷孕的訊息後,臉色會有多精彩,還有他那個刻薄的娘,看她這次還有沒有臉到處說。”
蘇小曼笑了笑,“還管那種人做什麼?”
她成親的時候,周俊生來鬧了次場,許是被楊世東打怕了,之後再也不敢出現在她面前。她只願他永遠不出現,省得堵心。
大約因懷了孕,她對小孩有了一種特別的喜愛,低頭對著紅彤彤的小寶看了半天,竟也能真心實意的誇讚:“我瞧這孩子長得真漂亮,準是像你。”
俞宛如看了看五官還沒長開,麵皮水腫的小寶,實在不好昧著良心贊同,只得笑道:“漂不漂亮不知道,像我倒是真的,我娘說小寶如今的模樣,跟我剛出生時是一樣的。”
她昨日在俞太太面前說了孩子一句好醜,被她娘數落了半天,直說她小時候還不如小寶,聽得俞宛如有點酸,娘這是有了外孫女,就不要女兒了。
蘇小曼笑嘆:“沒想到我們倆人,竟是你走到了我前頭,以後我的孩子該叫小寶姐姐了。”
“那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叫小寶愛護弟弟妹妹,就像小曼姐當初照顧我一樣。”俞宛如笑道。
“我這一胎出來,若是女孩,就叫小寶姐姐;若是個男孩,興許還能跟你結個兒女親家。”
俞宛如點了點小寶的臉蛋,“現在不興我們那一套啦,若給她定個娃娃親,這小傢伙長大了說不定還要跟我鬧脾氣呢。不過,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咱們讓他倆從小多接觸接觸,保不準就看對眼了呢。”
蕭安瀾端了面進來,聽見這話,不由無言,“媳婦兒,你們這也想太遠了吧,小寶才三天呢,就想到她成親生子的時候去了。”
俞宛如跟蘇小曼對視一眼,都笑起來。
蕭安瀾在床上支了個小桌子,把面擱在上頭,好讓俞宛如不必下床也能進食。
剛把他媳婦兒伺候好,旁邊安靜睡著的小寶突然癟了癟嘴巴,眼睛都沒張開,就細細的啼哭起來。
蘇小曼見俞宛如不好動作,正準備接手,就見蕭安瀾把孩子從被褥中抱出來,嘴裡喃喃著小寶不哭不哭,一邊解開小裙子,熟練的換尿布裹襁褓,重新塞回被子裡去。整套動作流暢從容,竟像是做過許多遍一樣。
她不由又看向俞宛如,看她神態自然,顯然是見慣了的,心底便替她高興。雖然說,生孩子養孩子不是女人一個人的事,但是這世上的男人,願意伺候老婆孩子的又有幾個?如蕭安瀾這般,實在難得。
孩子換了乾淨溫暖的尿布,很快又睡著了。俞宛如吃麵的功夫,蕭安瀾便在邊上噓寒問暖,一會兒問身體還痛不痛,一會兒問是不是躺累了,等俞宛如吃完,他又勤快地將碗筷端走。
他出了門,蘇小曼便嘆道:“蕭先生實在是位好丈夫,好父親。”
俞宛如只是滿足地笑。
蕭家早就給孩子找好了伺候的奶孃,但是這幾天,餵奶由她來做,換尿布哄孩子蕭安瀾都包了,奶孃只能在一旁指導他們兩人。蕭太太本叫蕭安瀾去隔壁睡覺,他卻硬要在房內打地鋪,夜裡孩子一哭,第一個蹦起來的就是他。
可以說,小寶出生之後,這家裡就屬他最忙碌了。難為他每天精神飽滿,走路帶風。
蘇小曼跟楊世東離開不久,周晟與秦芳儀又一同上門。
他們兩人在八月份的時候已經定親,正日子定在年底十二月,如今不管去哪兒,都是出雙入對的模樣。
蕭安瀾得知他二人定親時,還在俞宛如面前嘀咕,說周晟慣會裝模作樣,原本還說要再等一兩年,結果一轉身,就把人給定下了,不知受了什麼刺激。
俞宛如聽了,笑而不語。
她從秦芳儀那兒得知,周晟從前的未婚妻又出現在柳城的訊息。秦芳儀固然性子綿軟,對待感情怯懦,但裡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知道自己只是單戀,周晟不喜歡她,才會如此。如今兩人互白心意,就是再膽怯的人,也會想要捍衛自己的情感。李夢雅的出現,就是一隻推手。
俞宛如對兩人這麼快訂親,並不覺得意外。
秦芳儀給小寶繡了兩件精緻的肚兜,和一身整套的小衣服,顧及俞宛如產後需要多休息,她不曾多留,陪著說了會兒話就起身告辭了。
小寶的五官一天天展開,身上的紅色褪去,褶皺也慢慢撫平,等快滿月的時候,她儼然變身成一個白白胖胖的漂亮娃娃了。
柳城這邊的習俗,孩子滿月跟週歲時,家裡要給周圍鄰居分發喜餅和喜蛋。但也有些人家,只有在生男孩的時候才分,若生的女孩,就悄無聲息。
蕭家自然不在此列,小寶又是第一個孫輩,蕭老爺早就去鋪子訂了上千份喜餅,準備把整個城北都分一遍。
須知一般人家,發個百十份已算大方,可見蕭老爺的好心情。
俞老爺心中癢癢,特地叫俞太太來和蕭太太商量,說他們家想要把城東的人家也分一遍,慶賀自家多了個外孫女,不知蕭老爺蕭太太介不介意。
蕭老爺蕭太太不但不介意,蕭老爺還挺高興,認為親家這是給蕭家面子。
不過,他的喜悅沒維持幾日,蕭安瀾的舅舅霍峻廷在得知蕭老爺的做法後,特地拍了電報回來,道明要將城西跟城南的份額承包下來,反正就是要比蕭老爺出風頭。
榮升成為舅公的霍先生,在與姐夫抬槓一事上,二十幾年如一日的敬業。
第71章 合照
雖說只是添了個女孩兒,於蕭家眾人而言,卻有不小的影響。
其中最叫人意外的是蕭老爺,他一向看著不苟言笑,聽蕭太太說,當初一眾子女,也沒見他對其中哪個特別偏疼,多抱幾下。如今卻每每從公司回到家中,就要接過孩子,一口一個小寶的抱著,竟是典型的抱孫不抱子。
還有一個最黏孩子的是安琪,因這個孩子出生,整個蕭家的人都長了輩分,對她自然是新奇愛護的。但大人們各自有事,只能得空時才逗一逗,而作為最閒的小孩,蕭安琪恨不得化身成尾巴,整天跟在俞宛如身後。她人小腿短,自己尚是個肉嘟嘟的孩子,卻整日在小寶面前以小姑姑自稱,讓人見了便想捧腹。
孩子滿月後,就能抱出去見外人了,凡是見過的人,沒有不誇讚的。
這也難怪,蕭安瀾跟俞宛如本就相貌出眾,孩子繼承了雙親的優點,生得一副粉雕玉琢的模樣。蕭家又將她養得好,整個人就如冰雪堆成的一般,怎不惹人喜愛?
蕭安瀾這個當爹的,卻對這塊掌心肉又愛又恨。
孩子出生,俞宛如坐月子時,他怕睡相不好碰到母女兩個,就一直在房中打地鋪。好不容易小寶滿月,滿以為終於能夠得以上 ,可誰知,小寶看著白胖可愛,白天的時候,誰逗一下都笑呵呵的,給誰抱都行,一到夜晚,卻顯露出小霸王的本性,除了俞宛如,誰都不給抱,而且性情霸道,在她的視野範圍內,若出現孃親以外的人,就要又哭又鬧不得安生。
蕭安瀾原本自詡為孩子親爹,以為哄一鬨就好了,人小寶卻不給面子。每次她哭鬧,俞宛如只得把人往床下趕,因此,至今蕭安瀾都還在打地鋪。
每每看見小混蛋咯咯笑著的小肉臉,蕭安瀾心中既軟成了一灘,又無可奈何咬牙切齒。
夜裡,小霸王終於睡了。蕭安瀾從地上爬起來,可憐兮兮地嘆了口氣:“媳婦兒,地上好冷。”
俞宛如下意識看了眼內側,見小寶乖乖睡著,才轉過身,心疼地牽過蕭安瀾的手捂著。
如今已經十一月,房間裡雖然還算暖和,可睡地上的滋味畢竟不好,小寶出生至今兩個月,蕭安瀾就已經睡了兩個月。
“要不然,你去隔壁房間睡吧?”
蕭安瀾連連搖頭,開玩笑,他雖然睡地上,可是被褥鋪得厚厚的,一點都不冷,之所以這麼說,只是為了從媳婦這討點好處,若因此搬到隔壁去,不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麼?
“媳婦兒,我發現了,小寶之所以夜裡一見我就哭鬧,大約是我這陣子白天陪她陪得少,她對我生疏。你感覺到沒有,這幾日她見我,已不像原來那般排斥,想來是慢慢習慣了,若我此時搬到隔壁去,豈不前功盡棄?”
“雖是如此,可是你白日還要去工廠,身體怎麼受得住?”
“媳婦兒你親我一下,就一點都不累了。”蕭安瀾笑呵呵道。
日子就在蕭氏父女兩個的鬥法中一天天過去。
轉眼,小寶百日了。
蕭太太盤算著請人來拍個百日照,後來想想,索性連全家福一起拍了。
到了這一天,蕭家不管是上班的,還是上學的,都得了蕭太太旨意,早早回家。
眾人在客廳裡站好,蕭老爺跟蕭太太並排坐在主位沙發上,三位姨娘,分別側做二人兩旁。
小輩們站在沙發後頭,以蕭安瀾跟俞宛如為中心往兩邊站,蕭安琪因為年紀小,得以坐在四姨娘身邊,而小寶則被蕭太太抱著坐在腿上。
原本她是被蕭老爺抱著的,可這孩子剛喝飽奶,精力充沛,在蕭老爺懷中一點不安生,小粉拳四處揮舞,差點把蕭老爺的眼鏡打掉了。
蕭太太看不過,便接手過來。許是小孩也知道這家裡到底誰是真正當家作主的人,到了奶奶懷中,竟立刻就安分了。
看得蕭老爺也在心中跟他兒子一樣嘀咕一聲,小混蛋。
眾人準備好,照相師在相機後頭比著手勢,“三、二、一——”
鎂光閃過的時候,蕭安瀾忽然偏頭,在他媳婦兒臉頰上親了一口。
與此同時,大約是父女天性,好不容易安分了的蕭小寶,忽然揮出一拳,正好打在她爺爺下巴上。
黑白的照片,如實記錄下這‘和睦美滿’的一瞬間。
這張全家福,在蕭老爺的極力反對下,還是被蕭太太掛在客廳正中央,歷經歲月洗滌,時光穿梭,還是如當初一般,看著這一大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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