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40歲出頭,已經出了50多部書,有些書影響很大。她做了絕大多數人永遠都沒有時間做的事。好像她是時間的富翁一樣。每當有人和她說起,也想怎麼怎麼,但就是沒有時間之類的話,她都淡淡一笑,不作回答。時間這個東西,就像錢一樣,誰都會覺得不夠用。
在她心裡,時間有兩種。一種是不用工作,不用幹家務,只屬於自己,有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時間和空間。這是一手時間。這種時間是最寶貴的。在一手時間裡,她大都會坐在電腦桌前寫作,奮筆疾書,鍵盤噠噠響。當然,奮筆疾書大都只是理想中或想象中的狀態。更多的情況是,下筆艱難滯澀,寫了刪,刪了改,一天的收成並不理想。那是一場和自我,和意志的拔河。
對於有工作,有洪水一樣滔滔不絕的日常事務和孩子,她所能擁有的一手時間非常有限,相對於需要來說,簡直少之又少。她的訣竅還在於,她會利用二手時間。
什麼是二手時間?
就是你身不由己,必須要做的事情,但是你並不會投入和用心的時間。那時候,她的身與心是分離的,她也練就了分離的功夫。因為她的身份和影響力,她需要參加很多會議,一個會下來經常就是半天一天。在很多會上,經過了需要她發言的時間段之後,在別人看來,她一直還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好像是在做筆記。其實,彼時,她心鶩八極神馳四荒,在寫她自己的東西。她煉就了這樣的能力,恰恰是在這樣一種有點緊張感與壓迫感的時候,她寫的東西更加詭異,斑斕,風味獨特,更具一種令人心跳加速的節奏。就像經過壓榨之後的糧食釀製成的酒,更加醇厚;就像歷經烘製的水果做成的蜜餞,所有的甘甜被碾壓集中在一塊,令人銷魂。
久病成醫,久會成精。久經會場的她早已修煉得能把會場上的那些聲音作為背景音,充耳不聞,當她在筆記本上下筆流暢如有神助的時候,臉上會泛起奇異的光輝,浮起蒙娜麗莎般空濛飄忽的微笑。
偶爾,會場中出現某個異常的聲音,會把她拉回來,讓她回到現實中,在短暫的不知所措之後,她恰到好處地莞爾一笑,繼而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繼續寫她自己的。
有人見她在筆記本上記個不停,以為她是認真做秀,入戲太深。虛偽。
她後來也聽到這些聲音,有人轉告她的。她聽了照舊微微一笑,不表白,不申辯。誰又能指望自己全部被別人理解呢?誰又能真正懂得誰呢?有時候,你親眼所見的,也並非真相。被誤解,也可以是一種自我保護色。
她就是那樣在很多會議中寫下很多小說的片段,突然得到很多靈感,在那些瞬間,她筆下字如泉湧,那個酣暢淋漓,是她秘而不宣的甜蜜。後來她發現,她在某些冗長會議上的收穫,反倒成為她小說中最具華彩的部分。
還有一些二手時間,是那些看起來純屬浪費的時間,比如排長隊,堵車,在醫院掛完號之後的排隊候診,在機場候機廳和火車站候車室度過的時間,等等。每逢這些時候,周圍的人大都毫無著落,或者焦慮煩躁,他們煲電話粥,玩手機,東張西望,這是大多數人的無效時間,除了水流一樣嘩嘩流掉簡直別無出路。她總能在這些等待的時間裡不慌不忙,氣定神閒。她包裡永遠裝有一本書。她會喜悅地捧著一本書看,讓自己馬上進入書裡的世界,這讓她面對周圍的人的焦躁時,有一種隱秘的優越感。她不明白那些人怎麼就那麼容易沒著沒落,陷入無聊。好像那一段時間,並不屬於他們生命的一部分,只該得到詛咒一樣。他們難道想不到,不尊重那一段時間,就是不尊重他們自己的一小段生命?
她經常飛來飛去,出去講課,採風,或者開會,所以,她有很多候車候機的時間,她在這些時間完成了很多首詩,還有一些千字左右的專欄文章。待到飛機起飛或火車開啟時,她合上筆記本,看著機艙外的雲或車窗外的風景,總會感覺特別滿足和適意。
不管是一手時間還是二手時間,都一樣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在她眼裡,一手和二手,甚至已沒有優劣。一切全在於自己的內心。她知道,如果你的內心不夠豐美,你置身於任何時空都會感覺枯澀。
你猜她是誰?
不管能不能猜出來,你知道有這樣一種作家,有這樣一種度過時間的方式,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