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1年的秋天，我創業失敗，變賣了所有的財產都不夠還賬，被人追著四處跑。
整整一個多月，我都處於東躲西藏中，生怕被那些殺人不見血的債主看到。
值得慶幸的是，我獨自生活在那個海濱城市，沒有人知道我的家鄉在哪兒，所以沒有連累到我的家人。
在我一位摯友的幫助下，我躲到了一個荒涼的小村裡。那裡交通閉塞，人煙稀少，倒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我借住在摯友的老屋子裡，那是一棟兩層的平房。
屋前有兩棵長了幾十年的梧桐樹，正值秋天，樹葉漸漸變黃，風一吹，便鋪滿了院子，看起來像一片金燦燦的麥田。
如此詩情畫意，可惜在我看來，索然無味。
2.
我漸漸習慣了這個小村裡的生活，平淡如水，沒有一點樂趣，但也讓我感到很安心，因為在這裡，沒有人知道我是誰，那些債主自然也不可能找得到我。
我打算在這裡生活一段時間，雖然這裡連一臺彩色電視機也沒有，更別說大城市裡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
屋前院子的角落裡，安了一個水龍頭，因為很久沒有人使用和維護，已經開始生鏽了。
平房四周零零散散坐落著一些房屋，大都破舊不堪，有的已經荒廢了。
房樑上的瓦片滑落在地板上，摔成了碎片；低矮的牆壁倒了大半，只剩下一點輪廓；堆放在屋簷下的柴火，長出了新的枝丫。
3.
這個小村，被成片的樹林包圍起來，離公路頗遠，進來只有一條長滿雜草的羊腸小道。
秋風蕭瑟，光禿禿的樹枝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鳥巢。在樹下細細地聽，樹上不時傳來一陣陣雛鳥的叫聲，稚嫩而有力。
我抬了一根凳子，坐在屋簷下，閉著眼睛，聽著風吹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享受著難得的閒適。
換在以前，我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恨不得把時間掰成兩半用，根本沒有時間來欣賞這些美好而有趣的事物。
“嘿，能討口水喝嗎？”
我詫異地睜開眼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20餘歲的女子。瓜子臉，柳葉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上套了一副眼鏡，薄薄的嘴唇上塗了淡紅色的口紅，使她看起來略顯性感。
她穿著一件灰色的連帽外套，裡面搭配了一件深色的短袖；一條褪色的緊身牛仔褲把她修長的雙腿淋漓盡致地展示了出來。
“嘿，跟你說話呢！”
“啊？什麼？”
“能討口水喝嗎？”
“可以，你等會兒，我去給你拿！”
我回了屋裡，從水壺裡倒了一杯水出來，兩手端著遞給了她。
4.
我看著她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後，從屋子裡拿了一張凳子出來讓她坐，隨後饒有興趣地與她攀談。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我爺爺就住在附近。”
“你爺爺姓張？”
“嗯，對。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那個老頭，就住在樹林的那頭，離我這裡大概有三公里那麼遠，我知道他，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
我這個人閒不住，喜歡四處晃盪，前幾日在樹林那頭遇到了一個老頭，與他攀談一番，才知道他姓張，是林業站僱傭的護林員。
不過前幾日倒是沒有看到這個女子，約摸是這兩天才來的吧。
聽她說，張老頭是她爺爺，那麼她應該就是來探望她爺爺的。
那老頭長得其貌不揚的，臉上還長了癩子，沒想到他的孫女竟然是個長腿大美女。
5.
“你來這兒是看你爺爺的吧？”
“對，我們想接他老人家去城裡，但他不願意，所以我們偶爾會過來探望他。”
“倒是挺有孝心。”
“那是當然。”
“你在上學嗎？”
“不，沒有，我大學畢業了都。”
“嘖嘖，真看不出來。”
“那你呢？你一個人住這兒嗎？”
“我？我只是個膽小鬼。這裡是我朋友的家，我在這裡住一段時間。”
“膽小鬼？怎麼說？”
“呵呵，沒什麼。”
她見我沒有回答，自知無趣，很快便轉移了話題。我們倆人坐在屋簷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從她的話中，我漸漸對這個叫“張纖纖”的女孩子有了一定的瞭解。
她住在五十公里以外的城市裡，畢業不久，現在在一個小公司做文員。
快樂的時間總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傍晚。
她準備回去了，我沒有挽留。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小村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太合適。
我送她到了張老頭住處，便返回了。
6.
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又想起那個名叫“張纖纖”的女孩。
想起她那烏黑亮麗的垂到肩頭的長髮、想起她那化了淡妝的臉、想起她說話時略微靦腆的笑容。
人們常說，一見鍾情，我想我的確遇見了。
第二天清晨，我依舊抬了一張凳子坐在屋簷下，雙眼不時望向屋前的梧桐樹下。
昨日她便是站在梧桐樹下，略微拘謹地同我打招呼。
聽著滿樹的梧桐葉，在微風輕輕拂過之後，沙沙作響的聲音，我不由怔住了神。
恍惚中，一雙修長白皙的手突然伸到我眼前，嚇了我一跳。
我揩了揩腦門上的冷汗，順著手往上望去，先是看到一件灰色的外套，之後便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了。
這咖啡，是我那位摯友從城裡帶回來的。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挺貴的，我都沒捨得喝。
她自然而然地接過咖啡，慢慢品了起來。她閉上雙眼，喝了一口，露出陶醉的表情。
我看到她笑了，笑得像一個得了心愛的玩具的小孩子。
“這咖啡不錯呀，哪裡買的？”
“我也不知道，是朋友送的。”
“哇，看來你人緣挺好呀，這麼好的咖啡也捨得送你。”
“呵呵，我人緣好的話，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嗯？你要給我講故事？”
“這……說來話長。”
“沒事，我有的是時間。嘿嘿！”
“那好吧，事情是這樣的……”
……
“沒事的，都會過去的！”
“唉，希望如此吧。”
7.
不久後，我在一位朋友的幫助下，成功借到一筆錢，終於在還清了債務之餘，還有一點資金，能讓我東山再起。
我搬出生活了一個多月的二層平房，搬出了小村。
那些嘰嘰喳喳的小鳥、那些成片的杉樹林、那些鋪了滿地的金燦燦的落葉，都漸漸成了回憶。
俗話說，從哪兒跌倒就從哪兒爬起來。
我再次回到那個海濱城市，租回了那棟小樓，招了一些人，準備大幹一場。
在吸取了之前的教訓、總結了經驗之後，我終於創業成功，拿到了第一筆投資。
8.
我預備去見她了，本來在搬出小村的時候就想去看她的，但一直沒有時間。
現在一切都步入了正軌，可以把手裡的活兒交給別人做，出去放鬆放鬆，順便去看她。
兩個城市，相距一百多公里，倒是不遠，開車一天可以來回兩三趟。
週五，我安排好了下週的工作後，開上車便往她所在的城市趕。
我並沒有告訴她我要去看她，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走了快一半的路程，我才想起來，在小村的時候忘了問她的聯絡方式。
果然，愛情真讓人上頭，以至於我忘了這件極其重要的事。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在交談的時候，她說了她公司的地址，我現在還隱約記得，唉，只能去碰碰運氣了。
車在高速上飛馳，兩旁的植物不斷往後退，我恨不得開的時候飛機，好讓我早點見到心心念唸的她。
……
我停了車，步行前往她的公司。
從導航上看，轉個彎往裡走三百米就到了。
我捧著一束紅色玫瑰，懷著激動而憧憬的心情，朝著那棟算不得高的建築走去。
時間尚早，我在樓下的長椅上默默等著。
五點，樓裡逐漸有人走出來，我緊緊地盯著，渴望從人群中找出她的身影。
直到暮色蒼茫，我還是沒有看到她，大概她是騙我的？或許她不在這裡工作？或許她也不在這個城市？
我捧著玫瑰，坐回了長椅上。有點失望，又有點遺憾。大概這就是命吧，也許我們命中註定沒有緣分。
我預備回去了，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城市，去過我自己的生活，再不與她有所牽連。
9.
我回歸了正常的生活，一頭扎進了工作當中，直到那天……
我收到摯友的訊息，他說我落了一件東西在他的老屋裡。
又是一個週末，我驅車去往那個小村。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樣，破舊的村莊、破舊的兩層平房。不一樣的是，門前的梧桐樹葉片已經掉光了，成了光枝禿幹。
不剩半分詩情畫意，只有蕭瑟的風。
我從屋裡拿了東西，就準備往城裡趕。走出門的那一剎那，我怔住了。
光禿禿的梧桐樹下，出現了一個瘦小的身影。雖然隔著老遠，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就是她。
我奔過去，緊緊抱住了她，她怔了一下，伸出手來輕輕地拍打我的背。
10.
“混蛋，你怎麼不來找我？”
“我去了呀，但是那天你不在公司。”
“你說那天？我一直都在啊？”
“就是上個月12號。”
“啊？那天我家裡出了急事，就請假了。”
“那你怎麼不來找我呢？”
“你也沒有給我聯絡方式啊！”
我這才想起來，我的確沒有給她聯絡方式。
自上次創業失敗後，我戒心就重了，怕以後連累到她，所以我沒有留下聯絡方式。
但是無論如何，只要我們此刻在一起就好。
我去了她家，吃了她做的小龍蝦。我與她商量後，陪著她去辭了職，打算帶她去我工作的城市生活。
12年的秋天，我們結了婚。
14年，我們的女兒出世。
後來，我從摯友那兒買下了他家的老屋和門前的兩棵梧桐樹，用來紀念我和她的愛情。
每年秋天，我們都會去那個小村住上幾天。
去聽雛鳥的叫聲、去聽風吹樹葉的聲響、去看那兩棵梧桐樹、去看鋪了滿地的梧桐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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