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評論別人寫的詩，因為不太懂詩。雖然也戲說過幾回網路爛詩，卻不想譁眾取寵。但以前多少讀過一些詩評，也知道了一些詩評的套路：再好的詩，某些人也會給你挑出一堆小辮子；再差的詩，在某些人心中也是三月桃花，驚豔了春天。所以很多時候，“好詩”並不是寫出來的，而是評出來的。

一個人再低調，也希望自己能驚豔世人；一個人的詩再差，也希望大家能夠喜歡。世上沒有幾個人是真正清醒的，所以詩人都覺得世人皆醉我獨醒，懷才不遇者大抵都有這樣的感慨吧？

當年我就自己的詩給讚揚我的朋友寫過一句話：你喜歡也好，最好你忘記。畢竟每個人寫詩的風格不一，行詞斷句手法迥異。不要想象自己是人民幣，人見人愛。很多的詩，我們根本不知道作者創作時的處境，也無從知道他想表達的意象。所以千人千評不足為奇，你能指望先鋒喜歡脂粉，桃花眷戀秋風？有些人語出驚天地，一行詩比一段散文還長，鬼畫桃符不知所云，但偏有些人讀起來如沐春風。有些人寫詩如燕語呢喃，春風拂面，但有些人偏認為你張力綿軟，難登大雅之堂。

所謂各花入各眼，大抵應該也是如此吧？

但是，詩寫出來終究是給別人看的，給別人評的。手法技巧風格可以不同，但基本功一定是相通的。即便我看不懂詩的意象，理解不了你的高深，但我一定能夠判斷你的語文功底。請不要和我講寫詩不是寫散文，不需要深厚的文學功底。那些文學功底深厚，尤其是熟讀唐詩宋詞、楚風離歌的作者，很多時候他們的詩中都化句無形，不懂的人根本看不出，看懂的人則會讚歎不已。

今天我們不說唐詩宋詞，單說修辭。在網上無意間看到有人評論一首詩：江南、六月，長樂未央/團扇邀玉蘭來此納涼/梅子酒酸了去年的/軟語糯詞/漏窗裡的光線/打溼了，茶盞裡冉冉升起的/霓裳舞姿/原來春心何處不下懸*（*湯顯祖的《牡丹亭·懶畫眉》）。

乍看上去，這詩不錯，作者很有詩人的天賦啊。處處引經據典，風月無邊，短語修辭，收放自如。這詩放在當年的論壇，一定會引起一片驚叫。我這個人讀書少，依稀記得第一句的出處，也知道酸梅煮酒t和霓裳舞姿從何而來，偏生不記得最後一句出自何處，還思考了半天這個“*”號是什麼意思，括號裡的又是啥意思？難道是看了湯顯祖的《牡丹亭·懶畫眉》有感而發？心想這作者來歷必定不凡，不經意的輕描淡寫之間，就能化句如神，寫出如此優美撩人的詩句，古文學功底一定無比深厚。絕非那些紅塵俗世的胭脂香粉所能做到的。

後來我才明白括號裡的是標註，不由得一陣臉紅，無地自容啊。我一個天天寫論文弄星標的人，居然沒看懂作者的暗示。可是這哪是暗示啊，這分明就是明示。這作者莫非是一位大學教文學的老師，平時學生讀書不認真，提示成習慣了？只是，作者為什麼要提示呢，朦朧才是美啊！像我們這些不懂的人首先自然是驚歎，就算好奇到網上搜索出處，也只會更加驚羨作者的才情。

不知怎的，我對“漏窗裡的光線/打溼了了，茶盞裡冉冉升起的霓裳舞姿/”這一句愛不釋手，“漏”字用得多麼傳神啊，“打溼”二字多形象啊？我當年是斷寫不出如此傳神的詩句的，今後更不用想，只有羨慕的份了。

可是，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噢！光線怎能打溼茶霧，莫非這光剛從水溝裡鑽出來，可是就算是從水溝裡鑽出來，它也溼不了啊。還有，茶霧本身不就是水汽麼，它還需要被打溼，從來都是茶溼了別人一身的啊！莫非寫詩的人是想標新立異，故弄修辭。這要換一個普通人，我也覺得能夠合理解釋，畢竟書讀得少，語文老師沒教好，物理也學得不好，修辭用錯了而已。最起碼，這詩還是很有詩情畫意的。

然而噢，這詩據說是文學院教授寫的，那我就有點無語了，物理學院隔得不是太遠，有空還是常過去溜達一下吧，不必談詩論道，談人生理想也行。不然，漏窗光線雖然美，只是何德能溼茶？

#賈平凹閨女賈淺淺寫的現代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