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前的2020年1月31日，英國正式脫離歐盟。雖然英國完全脫離歐盟還有為期一年的過渡期，還需要進行復雜的“分手”談判，但這47年的“婚姻”畢竟已經結束了。對英國和歐盟來說，這都將意味著很多變化。

1月31日晚，英國倫敦，支援脫歐的人們在議會廣場集會慶祝。（圖片來源：新華社）

對英國來說，這不是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離開歐盟是正確還是錯誤、是聰明還是愚蠢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英國真的要準備“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了。

對於所有脫歐支持者來說，退出歐盟這個“枷鎖”之後，英國未來將以更加獨立的角色面對全球市場，在全球競爭中的優勢也能更加顯現出來。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全部都是好訊息。後脫歐時代實際上有著更多的不確定性，真正的格局變遷或許才剛剛開始。

脫歐會給英國帶來哪些不確定性？

第一，從經濟上說，這幾年由於脫歐造成的不確定性仍將持續。

脫歐公投後，在多種因素的作用下，英國經濟增速由2015年的2.4%降至2018年的1.5%。英國政府預計，未來15年間脫歐可能使英國經濟增速減少6.7%。

貿易方面，如果脫歐後的英國最終失去與其他歐盟成員國零關稅的貿易地位，英國的出口成本將會提高，英國出口商的利益將受損。雖然這樣的負面效應會被弱英鎊帶來的競爭優勢衝抵一些，但由於英國超過1/3的進口都來自歐盟，關稅將使英國的進口價格大大增加，由此產生通脹，最終降低英國人的生活水平。

同時，英國還將失去分享歐盟先進技術的優勢，英國公司也將失去在所有在歐盟國家競標公開合同時的國民待遇，倫敦的服務業特別是銀行業的損失將最為明顯。

由於可能失去在歐盟成員國開展業務的能力，英國的機票價格、網際網路服務甚至手機服務業的成本都有可能上漲。歐盟領導人表示，未來英國法規與歐洲法規差異越大，英國進入歐洲市場就越難。

對於英國勞動者來說，脫離歐盟也為他們的職業前景帶來了不確定性。這不僅是因為英國很多工作依賴於歐洲的消費者，還因為脫歐之後英國人在歐盟國家就業也會面臨新的麻煩。據估計，僅德國到2030年在技能勞動力方面就存在300萬的缺口，而這些工作對脫歐後的英國勞動者可能不再開放。

第二，從政治上看，脫歐可能會給英國帶來新的大麻煩。

1月31日，英國長達三年的脫歐尷尬局面固然結束了，但英國重啟“獨立思考和行動的力量”卻沒有約翰遜首相說的那麼容易，因為還有不少棘手的問題等待解決，聯合王國內部的團結乃至統一都還存在問題。

目前，蘇格蘭分離主義者正在策動新的脫英公投，使蘇格蘭最終成為歐盟成員國是他們的重要目標之一。對北愛爾蘭統一派而言，英國脫歐也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好事，曾經與保守黨組成聯合政府的北愛爾蘭民主統一黨認為自己被英國背叛了，而該黨的忠實支持者則認為被這個黨背叛了，該黨的對頭——謀求北愛脫離英國的新芬黨則把英國脫歐視為通向“統一的愛爾蘭”的鋪路石。脫歐之後的英國能否解決這些問題，對聯合王國來說生死攸關。

第三，從外交上看，英國未來何去何從也有待觀察。

一是與歐盟的關係還沒確定下來，在2020年的過渡期，英國將會失去歐盟成員國的政治權利，但英歐間現行的貿易、旅行和商業規則將繼續適用。

對於英歐雙方而言，結束脫歐固然如釋重負，但在過渡期限中如果雙方不能達成協議，而英國在2020年6月30日前又不申請延長過渡期的話，那麼還是面臨英國“無協議脫歐”的風險。

英國智庫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歐洲專案組主任托馬斯·雷恩斯（Thomas Raines）和該專案組的副研究員理查德·惠特曼教授（Richard G. Whitman）認為，對英國脫歐而言，“‘過渡’一直以來就是具有誤導性的一個詞彙，因為這清楚暗示了英歐關係將朝著轉變這一目的地發展。”

事實上，2020年12月31日作為過渡協議的終止日期已經寫進了英國法律，這樣一來就等於約翰遜政府承諾不會延長談判期限，但其關於未來英歐關係輪廓所劃定的紅線又是：處於單一市場之外，脫離歐洲法院管轄，有自己獨立的貿易政策以及結束自由流動。

由此造成的結果就是英國發現自己面臨著國內政治壁壘衍生以及脫歐過渡期大限倒計時的雙重阻礙，脫歐過渡期有可能面臨失效的風險，一切不過是在重複特蕾莎·梅政府時期的錯誤。

二是脫歐之後，英國與美國能否建立更有實質內容的“特殊關係”？如果可能，英國將充當的是美國的夥伴還是“跟班”？

特朗普和約翰遜都具有強烈的民族主義色彩，渴望重建“全球英國”的約翰遜應該不會甘於扮演特朗普的“小兄弟”。但是，離開歐盟之後的英國在國際上的行動能力應該是比較有限的，不“借力”就很難刷出存在感，因此也不能排除未來英國與美國走得更近的可能性。至少在雙方的貿易關係層面，作為英國的最大貿易伙伴，美國在未來英美貿易中的角色更加關鍵，因而英國迫切希望儘早與美國達成雙邊自貿協定。

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在1月30日訪英時就表示，英國脫歐將使英國擺脫束縛，從而降低與美國的貿易交易成本。蓬佩奧與英國外交大臣多米尼克·拉布還同時表態兩國能在今年內達成貿易協議。

歐盟因此產生了哪些變化？

對歐盟而言，英國脫歐是歐洲一體化遭遇的重大挫折。

其實，英國的離開給歐盟造成的經濟政治衝擊並不很大。因為，“英國從來沒有完全地處在歐盟之中，脫歐後也不可能完全地離開歐洲”。還是歐盟成員國時的英國就拒絕歐元、申根和共同的外交與防務政策，嚴格說起來，其並沒跟隨歐洲共同體進入歐洲聯盟階段。但是，英國的最終離開，還是推動歐盟領導人對一體化本身進行了深入的反思。

法國總統馬克龍認為，英國脫歐對歐盟來說是一個“歷史性的警報訊號”（historic alarm signal），歐盟必須“更加尊重主權，更民主，更貼近我們的公民”，只有這樣，“離開歐洲的想法才不會再次成為應對今天困難的反應”。也就是說，其他國家才不會效法英國選擇脫離歐盟。德國總理默克爾認為，英國脫歐是對歐盟的“深斷裂”，同時警告與英國就未來關係以及貿易伙伴關係的談判“肯定不會那麼容易”。

對歐盟來說，讓英國心滿意足的離開肯定是不妥的，因為那會給別的成員國樹立一個糟糕的榜樣。但是，完全搞僵歐英關係也不符合歐盟利益。因此，歐盟在未來談判中也必須把握好尺度。

當然，對歐盟來說，如果未來英國能夠迴歸是最理想的。雖然這種可能性在現在看來完全沒有，歐洲議會首席脫歐協調官伏思達（Guy Verhofstadt）還是在其2月1日的推特上給英國留言道：“我們將照顧好你們的星星（以歐盟旗幟上星星代指歐盟成員國），並確保歐盟將會是一個你們將來願意很快再加入的一個專案。”

目前，英國的離開已經給歐盟帶來一些新變化。

一是放慢了一體化的腳步，英國脫歐過程中，歐盟已經在擴大方面放低姿態，對接納新成員國更加謹慎。

二是擺脫英國的干擾，歐盟在安全和防務合作方面取得進展，而這恰恰是英國長期反對的。

三是形成沒有英國的歐盟新格局，荷蘭、愛爾蘭以及北歐國家可能取代英國成為主張採取更加自由、重商主義經濟政策的新集團。

對英國脫歐之後的新變化，歐洲理事會主席查爾斯·米歇爾（Charles Michel）表現得比較樂觀，強調對英國脫歐“應該時常看到積極的一面”。倒是有英國專家替歐盟擔心，認為失去英國影響的歐盟將“迷失自我”，進一步失去對市場的興趣，迴歸到對銀行的過度依賴上，歐洲關於金融交易稅的倡議就是這個貿易體朝著錯誤方向前進的證據。

實際上，英國脫歐只是歐盟近年來的麻煩之一，歐洲一體化還面臨著新老成員國之間分歧嚴重、經濟復甦乏力和民粹勢力上升等嚴峻挑戰。英國脫歐增強了歐盟內部疑歐主義的底氣，而這將給歐盟的未來造成嚴重影響。

撰文 / 田德文（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副所長）、田粵皖

編輯 / 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