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盛紘本是庶子。

在那個等級森嚴尊卑有別的時代裡，這樣的出身著實不算好。想要混出頭，必須付出多於嫡子數倍、乃至數十倍的努力。

不過，盛紘陰錯陽差趕上了好時候。

當時，盛家內部正發生著一場激烈的妻妾之爭。大娘子（即當時的盛老太太）生的嫡子，也在宅鬥中早早夭折……

也就是說，盛家這一支，沒有嫡子了。

而盛老太太在宅鬥中耗盡心力，丈夫也英年早逝，再沒生下一兒半女。

所以，另一位小娘所生的庶子盛紘，便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地，成為了盛老太太養在膝下的兒子。

搖身一變，庶子成（類）嫡子。

繼承家業不說，同時還得到了盛老太太的悉心教導，在學業上有所建樹，最終進士及第，順順利利地踏入仕途。

這時，他到該成親的年紀了。

盛老太太屬意內閣大學士王家的女兒，原因顯而易見。

王大學士乃先皇帝師，位高權重配享太廟。若能成為王家的女婿，盛紘就能借來一陣好風，讓自己的青雲路走得更順、更遠。

王家看重盛紘的潛力，也願嫁個女兒過來，以聯姻的方式抱團，與盛家相互扶持、相互成全。

換言之，盛紘的婚姻，是實用價值大過情愛價值的。求娶王家女兒的根本原因，並非“我愛你”。

而王若弗進門，亦是盛老太太認真籌劃的結果。

因為她算準了，自幼受父母寵愛的王家大閨女（康姨媽），不太可能看上當時還平平無奇的盛紘。

事情便能順盛家的計劃發展了。

王若弗算不上傾國傾城，為人也略有些愚鈍，但她端莊、善良、仁厚，是最合適的大娘子人選。

娶她為妻，價效比最高，能最大程度地帶動盛家發展。

所以，他欣然接受。

2

林噙霜不一樣。

她跟盛紘是自由戀愛的結果，和大娘子王若弗，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彼時，林噙霜是個落難的官宦小姐，父親犯了案，一干女眷都陷入困境。她只能靠著七彎八繞的關係，跑到盛老太太身邊來避難。說是“避難”，其實也有幾分寄人籬下的意思。

這樣的身世，天生就自帶了一股子楚楚可憐。

再加上貌美和才情，就很容易給自己立人設，能輕鬆容易地激發男人的保護欲，利用自身條件謀一張長期飯票。

所以，林噙霜主動誘惑了盛紘。

不過，盛紘並不認為那是“誘惑”。

他只覺得，自己談了一場風花雪月的戀愛。在婚姻之外，得到了另一種精神補償。

這種補償，足以抵消他的半生風塵，能讓人從日復一日的奔波和疲憊中，品出另一種柔軟的美好來。

跟今天的婚外戀差不多。

家中的妻子，操心著房貸車貸柴米油鹽，嘀嘀咕咕說著的，都是令人不耐煩的東西。

情人卻不關心生活瑣碎，她能撫琴、品茶、吟詩，專門揀那些令人愉快的東西聊，從不會讓人產生沉重的感覺。

對比之下，盛紘當然更喜歡林噙霜。

畢竟，她是個知情識趣的妙人兒，遠非毛毛躁躁的王若弗可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代表著愛情和自由，代表著盛紘的自我意願。

因為，林小娘是他自己“愛”上的，王若弗卻是嫡母“選”來的。

他越往高處走，這種差別就會越明顯。對林噙霜的寵愛，其實也能在某種程度上，彰顯自己的地位與威望。

王若弗是他跋涉在青雲路上的那陣好風，而他自己，卻是林噙霜的救世主。

3

盛紘很愛林噙霜。

在冬榮暴打林小娘時，他臉上的表情足以說明一切。

他甚至在她氣息奄奄後，紅著眼眶說了一句“打死你”，賭氣一般，一雙淚眼影影綽綽。

可即便如此，盛紘依舊痛下殺手。因為林噙霜的無心之言讓他猛地明白過來，自己亦不過是痴心錯付。

最初時，他對林小娘極盡寵愛，幾乎給了她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一切。

下放管家大權，將對牌鑰匙交給林小娘保管，管理府中大部分事務。為此，王大娘子幾乎成了整個揚州城的笑話。

知道林噙霜沒有安全感，便給她置田地、買鋪面，用真金白銀去填充內心的空洞，把往後餘生的退路都考慮到了。

就算明知她害死了衛小娘，盛紘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故作糊塗地把事情遮掩過去。

可後來，他從女兒墨蘭的婚事中，窺見了自己的愛情真相。

盛紘問：“霜兒，我現在問你，假如當初我只是個身無分文的窮秀才，你還會這樣說嗎？”

林噙霜道：“會。只要是紘郎想聽的，霜兒都會說給紘郎聽。”

這一問一答，基本就給這段故事定性了。無非是一個把愛情當交易，一個把交易當愛情。

所以，盛紘發了瘋……

處死林小娘，不僅僅是因為她危及到了盛家的聲名和利益，更因為盛紘對愛情的信仰，已經全面崩塌。

林噙霜把那些最美好最珍貴的東西，毫不留情地毀滅了。

這才是她非死不可的原因。

這也是盛紘的最可怕之處。

4

看過一句話：豪門原配，大多是用來辜負的。

因為原配出現時，男人往往還處在事業的起步階段。那時候的愛情和婚姻，通常會被附著上利益考量，很難保持百分百純粹的狀態。

當然，大多數情況是愛情和利益兼而有之，雙方能相互制肘，既作伴侶、又作戰友。

許多商業大鱷傳奇大亨，也有類似的發家經歷。

以自己的才幹為基礎、以妻子孃家為助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實現自己的事業騰飛。

從這個角度講，盛紘與部分商業大亨一樣，選擇的是相對好走的一條路。而不是赤手空拳，靠自己一點一滴打江山。

這樣的婚姻模式，大部分女人是能接受的。

結髮為夫妻，本就是締造利益共同體。在對方有才華有能力的前提條件下，幫一把是應該且必須的。

壞就壞在，人的慾望無止境。

沒有事業時，我們能為事業低頭讓步，妥協犧牲全不在話下；

等有了事業，又要追求精神享受，將當年的失落和遺憾，全都用錢找補回來。

尤其是男人。

他們能對自己狠，更能對女人狠，不管是陪伴自己白手起家的原配妻子，還是真心愛過的紅顏知己。

當然，從一而終者也有。只是他們的存在比例，遠遠低於“盛紘”們。

想起李碧華寫在《青蛇》中的經典句子：

不要去提攜男人，是的，不要提攜他。男人不興‘以身相許’，他一旦高升了，伺機突圍，你就危險了。沒有男人肯賣掉一生，他總有野心用他賣身的錢，去買另一生。

對盛紘而言，林噙霜應該就是他的另一生吧。

只可惜，那“另一生”終究是錯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