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2月14日，情人節。

這是Yardley Wong在“鑽石公主號”上隔離的第十天。前一天傍晚，她預定了一瓶紅酒由船員送到房間，然後在推特上發了一條鼓勁的狀態。

她沒料到會在一艘郵輪上度過這一天。按照原計劃，在2月4日於日本橫濱港靠岸之後，自己和家人的海上之旅就該結束。但十天過去，他們仍然只能呆在狹小的艙房裡，焦慮地接受隔離。

長達290米的“鑽石公主號”停靠在橫濱港大黑埠碼頭。船上的2666名乘客和1045名船員，除少數被確診感染新冠病毒的人員下船接受治療之外，多數人不被允許踏上近在咫尺的土地。理論上要到2月19日，他們中的健康者才能重獲自由。

截至2月13日，“鑽石公主號”上的確診患者達到218名，數天前還穿梭在太平洋上的“五星級酒店”，已成為中國大陸之外最大的病毒爆發地。登船之初，興致勃勃參加這次16天漫長航行的數千遊客，現在陷入了一座漂浮的“海上監獄”。

YardleyWong的父母在13日接受了病毒檢測。“希望他們沒有被感染，我寧願他們去其他地方接受隔離（也不要在船上），即使我們要分開一段時間”。她說。

14日一早，日籍乘客加藤在社交媒體上晒出了一份早餐，包括烤腸、麵包、香蕉和一小碗湯。沒多久，船上響起了例行廣播，內容是日本官方關於疫情的最新表態。加藤把這些都發在了推特上——這已經是他隔離以來的固定動作，通過零零星星的資訊，外界在不斷拼湊著船上正在發生的一切。

加藤是1月20日從橫濱港登船。上船三天後，他發出第一條推特，期待著這場豪華的海上派對。當時郵輪剛剛經過日本九州最南端的鹿兒島，在翻滾的海浪中緩緩駛向香港。

那幾天，整條船上到處是歡聲笑語。乘客們在甲板上愜意地晒著太陽，在位於頂層的淡水泳池裡嬉鬧，賭場裡也人聲鼎沸。夜幕降臨，可容納七百人的公主劇院裡表演起歌舞秀，巨大的露天螢幕上放映著電影。服務生則微笑地穿梭在人群當中。

幾乎滿載的“鑽石公主號”，就這樣在渾然不覺中繼續著航程。

貳

“鑽石公主號”隸屬於全球最大度假公司嘉年華集團的郵輪品牌旗下，總部位於美國加州。這艘郵輪甲板樓層18層，平均航速22節（約40公里每小時）。船上擁有七種不同房型，面積在14㎡-87㎡之間。此外還遍佈華麗的生活娛樂設施，包括各式餐廳、大型日式湯浴、劇院和賭場等。

原本這是一次令人期待的“初春東南亞大航行”，具體航程是1月20日從日本橫濱港出發，經鹿兒島、香港、越南、臺灣基隆、日本沖繩，最後返回橫濱。全程共15晚16天。

乘客們來自50多個國家和地區（其中約一半為日本人），單人費用約1.6萬元-8.2萬元不等。據中國駐日本大使館透露，船上有中國乘客311名，包括22名內地乘客、260名香港乘客、5名澳門乘客和24名臺灣乘客，另有20名中國船員。

來自臺北的魔術師陳日昇是應邀上船，在旅途中表演現場魔術。他在臺灣人氣頗高，出發前還在insgram上回復粉絲說，要去郵輪上表演九天。考慮到當時多地已有疫情，陳日昇出發時特意帶了很多口罩。

從橫濱港上船的，還有一位80歲的香港老者。為了參加這次航程，他和家人特地提前從香港飛到日本，然後順利在20日登上郵輪。而在此前一天，這位老者已經開始咳嗽，但當時無人在意。等到船上一切就緒，“鑽石公主號”便準時離港出發了。

加藤在郵輪抵達越南下龍灣時發了第二條推特。靠港之後，乘客們紛紛上岸，在當地進行遊玩。然後郵輪掉頭折返，朝基隆一路駛去。1月30日，到達基隆港的前一晚，陳日昇在公主劇場完成一場魔術表演，現場掌聲陣陣。按照航程，2月1日郵輪將抵達沖繩，陳日昇滿心期待能吃上一頓當地的烤肉。

據沖繩縣首府那霸市官員後來統計，2月1日當天共有13名乘客下船卻未返回，其中幾名乘客隨後還離開了日本。據《紐約時報》報道，那霸當地政府稱沒有這些乘客的詳細資訊，也無法追蹤他們的活動路線。而其他下船遊玩的乘客，直到船上疫情發酵之後，那霸市才匆忙調查他們的行動軌跡。

加藤也提前在沖繩租好了車。但他沒想到的是，船上那位香港老者已於1月25日到香港後下船，並在2月1日確診感染新冠病毒。老者在船上度過了六天時間，在他下船之後，“鑽石公主號”繼續沿著既定航線航行，毫無察覺。

2月3日下午，在駛離沖繩返回橫濱的途中，船上舉行了一場卡拉OK比賽。這是個很受乘客們歡迎的專案。與過去幾天一樣，很多人仍然在四處閒逛。加藤那天還去了一次賭場，他在推特上調侃，“我還贏了一把”。

意外的是，日本政府在3日突然要求郵輪提前返航。加藤回憶，船上廣播稱將於當晚8點回到橫濱，這比原計劃提前十個小時。郵輪上的歡樂氣氛開始變化，沒有人預料到，一場大隔離馬上來臨。

叄

從“鑽石公主號”套房的陽臺上遠眺，可以看到橫濱一座漂亮的吊橋。近處的碼頭上，停著各式救護車輛，檢疫人員一片忙碌。

船上停止了所有娛樂活動。乘客被要求儘量待在客艙內，一日三餐由船員送到門口。這讓Yardley Wong感到“震驚和害怕”。隔離第一天，她一口氣發了15條推特，抱怨船艙裡太無聊、房間不夠清潔、食物不能及時送到。加藤起初也難以入睡，作為社交媒體上的活躍分子，一時間各地媒體的採訪請求紛紛向他湧來。他不斷地向外界描述看到的情況。

在船上的2666名乘客中，60歲或以上的有2144人，其中80多歲的有215人，90多歲的有11人。這是一個龐大的“老年團”。抵抗力較弱，以及很多人日常藥物的短缺，成為“鑽石公主號”上的一大隱患。短短几天內，確診感染的人數就迅速增加。

目前郵輪上的網路已免費開放，並增設了艙房視訊點播系統。為了緩解緊張情緒，船方還開通了免費心理諮詢電話，以便乘客隨時諮詢。此外，內艙和非陽臺客艙的乘客獲准輪流到甲板“放風”，每次約一個小時。

按照日本厚生勞動省的最新安排，從2月14日起，檢測結果為陰性且有其他基礎病的80歲以上高齡乘客可以提前下船，並在政府指定住處繼續隔離至19日。

但船上的憂慮仍在加劇。由於檢測能力所限，對船上全員進行病毒檢測困難重重。另據日本《感染症法》相關規定，不能對沒有症狀的人員進行強制隔離。讓乘客們呆在自己房間，也只能停留在要求層面。

糟糕的是船員中間已出現感染。據一位印度籍員工向CNN透露，船員沒有像乘客一樣的私人房間，他們住在甲板下的內艙室，4人共用一間衛生間。那些負責向疑似患者送飯的船員，也是和其他人一起吃飯，彼此之間沒有很好分隔。顯然，船員們同樣面臨著很高的風險。

情人節前一天，在海上漂泊了兩週的美國荷美郵輪公司的“威士特丹號”，終於獲准停靠高棉港口。儘管船上並未有感染病例，但此前它仍遭到多國拒絕入港。登岸前夜，乘客和船員在船上跳舞慶祝。一位乘客在社交媒體上發帖，“都不敢相信能夠睡在乾燥的陸地上。”

而“鑽石公主號”仍然要在未知中等待。他們面臨嚴重得多的局面。最近，陳日昇通過船上的電視系統又表演了一次紙牌魔術。他和Yardley Wong在推特上互相留言鼓勵，希望早日渡過難關。

（除陳日昇外，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