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遲興那天,他附在我耳邊,一字一句說出新婚誓言:“唐悅離,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上你。”
我回以溫柔微笑:“老公,我也不會愛上你喔。”
我們之間便是傳說中的商業聯姻。事關家族,事關利益,唯獨無關愛情。
婚禮前,我們甚至並無交流。
就只是各坐在餐桌一端,互瞪。
然後雙方家長乾淨利落地敲定這場婚事。
遲興曾經有過一段蕩氣迴腸的初戀,卻被他母親活生生拆散,逼他娶了我。因此他心中帶著無限怨氣,將我視作畢生仇敵,婚禮當晚連臥室門都沒進。
我脫下繁重的婚紗,一個人霸佔一整張床,舒服極了。
婚後遲興要麼不歸家,要麼睡在客房,從不曾碰我分毫。
我對此感激涕零,因為一個人睡真的很爽。
作為豪門貴婦,不用上班,不用做家務,每天的日常便是品品酒,逛逛街,做做美甲。
悠閒中帶著枯燥,愜意中帶著無聊。
遲興冷冷道:“無聊就滾去找個工作。”
我受驚地看著他:“你好惡毒。”
不久後,閨蜜提醒我遲興一直在外面跟初戀藕斷絲連。
我大為震驚,連忙詢問閨蜜:“我和小三哪個更漂亮?”
閨蜜毫不猶豫:“當然是你!”
我鬆了口氣,繼續專心研究美甲。
對於長得不如我的同性,我一向很仁慈。
每一晚遲興回到家,身上都帶著同一種女士香水味。
他毫不掩飾,甚至當著我的面大大方方地接聽初戀電話。
“寶貝,我想你。”
“別生氣了,我早晚會離婚的。”
“我只喜歡你,她不過是個黃臉婆而已。”
我終於忍無可忍:“遲興!”
遲興挑釁地望向我:“有事?”
我指指他手裡的電話:“麻煩你幫我問一下她香水是什麼牌子的,好好聞喔!”
遲興愣在原地,表情像吞了蒼蠅。
後來我又提醒了他好幾次幫忙打聽香水牌子,均被他沉著臉瞪了回去。
真是位小氣的老公呢。
某日餐桌上,婆婆帶著警告意味地盯著遲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幹了什麼,你已經是有妻子的人了,記住自己的身份。”
我若無其事地喝了口紅酒。
遲興冷笑:“妻子?誰?對面那位滿又蠢又虛榮、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無腦千金小姐嗎?不好意思,我最討厭這種型別的女人。”
我又咽下一口酒,仍然保持微笑。
太慚愧了,我又蠢又虛榮,還只知道吃喝玩樂,但偏偏,本小姐有資本這麼幹。
婆婆狠狠拍了下桌子,顯然被氣得不輕:“你怎麼就這麼沒出息?你父親去世後,家裡企業一直被遲景亦掌權,全靠唐家的幫襯才讓我們母子倆拿回一些股份,你非但不感謝悅離,居然還敢這麼羞辱她?她是你的妻子!永遠都是!”
我輕撫婆婆的後背:“媽,您別生遲興的氣,他只是嘴硬而已。”
遲興衝我勾起唇角:“嘴硬?可惜我某個部位永遠不會對你硬。”
啪。
婆婆理所當然地賞了遲興一巴掌,喋喋不休地訓斥起他。
我放下碗筷,打算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不然肯定會當場笑出聲。
剛站起身,就聽見一道熟悉的溫柔嗓音——
“家庭聚餐怎麼不叫上我?”
他便是婆婆口中那位手握重權的遲景亦,遲興同父異母的哥哥,是遲父前妻所生,比遲興大九歲。不同於刺蝟般的遲興,遲景亦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尊貴中又帶著溫和。
如果沒有他,總裁的位置就會屬於遲興。
婆婆毫不客氣地起身上樓:“我有點頭疼,先回房休息了。”
遲興漫不經心地起身離開:“我要去約會,晚上不回來了。”
才過去五分鐘,餐桌前就只剩下了我和遲景亦。
相對無言了幾秒後,我試探地問:“亦哥哥,要一起吃飯嗎?”
遲景亦臉上沒有絲毫不悅,衝我淡淡地微笑:“好。”
我立即為他擺了副新碗筷,並盛好飯菜,像個嫻熟的女僕。
遲景亦動作優雅地拉開椅子坐下,認真注視著我:“剛才遲興說要去約會,是什麼意思?”
我若無其事道:“跟他初戀搞婚外情去了。”
說罷順手夾了一塊煎豆腐給遲景亦,這是他最愛吃的。
雖然貴為總裁,他卻唯獨愛吃豆腐這種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
跟遲興那種挑三揀四的刻薄少爺完全不一樣。
遲景亦微微蹙眉:“小離,你受委屈了。”
這個家裡,只有他會這樣叫我。
小離。
多麼悅耳動聽的兩個字。
我笑著搖頭:“一點都不委屈。”
畢竟,我也有自己的初戀。
遲景亦,是我法定丈夫的大哥,也是我從十五歲就開始暗戀的男人。
十年前,我爸帶我去遲氏企業參觀,試圖把我培養成事業女強人。
那時遲父還沒有去世,與我爸私交甚好。
當他們一群大人忙著談生意時,我閒得無聊,看見桌上有一杯紅酒,那是遲父用來招待我爸的。
我順手端起酒杯,正打算偷偷嘗一口,忽然伸過來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按住了我的肩膀。
我轉過頭,看見了遲景亦那張稜角分明的臉。
他衝我溫柔笑著:“小姑娘,未成年不可以喝酒喔。”
從那一秒開始,我心裡只有他。
初戀總是如此,來得毫無道理。
那年他也不過才二十四歲,剛剛步入社會,然而在十五歲的我心中,他無所不能。
從那以後,我總是找各種藉口往遲氏企業跑。
父母很欣慰,以為我小小年紀便擁有一顆積極向上的事業心,殊不知我只是為了談戀愛。
就這樣,我和遲景亦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我可以盡情衝他撒嬌,甜膩膩地喚他為“亦哥哥”。
全世界只有我這樣叫他。
十年後,父母提出要跟遲家聯姻,我以為對方是遲景亦,毫不猶豫地答應,心中滿是悸動與期待,結果見到的人卻是遲興。
我回家又哭又鬧,甚至爬上了閣樓的陽臺要跳下去。
父母告訴我,他們曾經試著找遲景亦談過,但被他一口回絕。
他說:“抱歉,我不喜歡小姑娘。”
一句話輕飄飄地判我死刑。
叫我小姑娘的人是他,說不喜歡小姑娘的人也是他。
可我偏不信命。
於是,我乖乖穿上鑲滿鑽石的婚紗,笑容燦爛地嫁給了遲興。
這樣一來,我便可以用弟妹的身份順理成章地靠近遲景亦。
作為外人,他可以隨意地拒絕我。
然而作為弟妹,他永遠也別想擺脫我。
被罵瘋子也無所謂,為了遲景亦,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遲家所有人都忌憚他,刻意迴避他。
因此,餐桌上總是順其自然地剩下我與他。
如我所願。
我入神地盯著他吃飯的樣子,比我見過的所有貴族都要紳士優雅。
不小心與他四目相對,我毫不迴避,順手倒了兩杯紅酒,一杯自己端起,一杯遞向遲景亦。
接著我眉目含情,衝他勾唇一笑:“亦哥哥,提醒你一下,我早就不是小姑娘了。”
遲景亦眼神微怔,看著我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我開始跟遲景亦告狀,哭訴遲興罵我是黃臉婆。
遲景亦眼中帶著無奈:“別聽他胡說,據我所知,小離上學時參加過市裡舉辦的校花比賽,輕鬆拿到了第一名。”
沒想到竟然真的被他記住了。
還有比這更讓人開心的事嗎?
我雀躍又膨脹,用力點頭:“沒錯!全市第一!贏了好多學妹!”
遲景亦抬手摸摸我的頭,低笑:“所以,這樣的小離怎麼可能會是黃臉婆呢?”
那你喜歡這樣的我嗎,親愛的亦哥哥?
他溫暖的掌心撫過我的髮間,我心底癢癢的,忍不住想要踮起腳尖跳舞。
我依依不捨地站在門口目送遲景亦的背影,恨不得當場跟著他一起回去,轉頭看見一臉狐疑的遲興,才猛然想起自己有家室了。
遲興微微眯起眼:“為什麼你剛才一副春心蕩漾的表情?”
我衝他笑:“老公,說好晚上不回家的呢?小三沒留你呀?”
遲興瞬間沉下臉:“與你無關。”
我聳聳肩,笑得更開心了:“彼此彼此。”
世上最好笑的東西,就是遲興那張惱羞成怒的臉。
更好笑的是,不久後我竟然在逛街時偶遇了遲興跟那位初戀。
兩人正在大庭廣眾之下深情演繹偶像劇。
初戀長得比我想象中更漂亮,一襲白裙宛若仙子,眼中泛著若有似無的淚光:“我們還是分手吧。”
遲興霸道又柔情地壁咚她:“小伊,我決不允許你離開我。”
一旁看熱鬧的路人連連發問:“那男的誰啊?長得好帥!”
我倍感自豪,欣慰道:“他是我老公。”
路人集體陷入沉默,隨後又更加興奮了,眼中充滿期許,巴不得看到原配手撕小三的戲碼。
小伊低垂著臉,聲音隱隱顫抖著:“可我不想破壞你的家庭,你妻子會傷心的。”
遲興眼中帶著憐惜,溫柔地輕撫小伊臉頰,剛準備開口,被我厲聲打斷:“不會不會!完全不會傷心!”
遲興愕然地望向我:“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見小伊呆立原地,我連忙安慰道:“妹妹莫怕,姐姐只是正巧路過而已,你倆儘管戀愛,千萬不用顧忌我,他出他的軌,我偷我的情,互不干涉,皆大歡喜。”
遲興陰惻惻道:“你跟誰偷情了?”
我衝他優雅微笑:“還沒偷成呢,等成功了一定通知你。”
偷情並不難。
只要我獨自往酒吧一坐,自然有大把雄性圍上來。
然而我想要偷的物件,不是別人,而是我老公親哥。
這不僅僅是道德人品問題,還涉及倫理禁忌。
以遲景亦的頭腦和閱歷,想要搞定他,比登天還難。
我整日絞盡腦汁,苦心鑽研如何勾引遲景亦。
終於有一天,機會來了。
那晚已經接近十二點,遲家忽然接到酒保的電話,說遲景亦在外面喝醉了,需要派人去接他回家。
婆婆臉色非常難看:“他身邊沒有助理嗎?”
我飛撲到婆婆面前:“我!我去接!”
婆婆甚是動容:“悅離,你總是這麼懂事,這麼為遲家著想。”
我握緊婆婆雙手:“媽,他畢竟是遲興的哥哥,作為弟妹,我一定會照顧好他。”
——然後睡了他。
迫不及待趕到酒吧,遲景亦醉眼朦朧地盯著我:“小離?怎麼是你?”
我扶住他的胳膊:“亦哥哥,我來接你回家。”
遲景亦苦笑一聲:“我還有家嗎?”
親生父母先後離世,如今後媽不喜歡他,弟弟不承認他,無論他怎麼示好,遲家都視他為瘟神。
他早就沒有家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如此落寞的表情。
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懂得心疼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最終,我帶他回了他自己的別墅。
扶著遲景亦進入臥室,他扯開領帶,聲音微啞:“我沒事了,你早點回去吧。”
可他分明連站都站不穩。
我離遲景亦更近了些,伸手去解他的襯衫紐扣:“我幫你。”
遲景亦立即退後了一步:“我自己來。”
我窘在原地,不禁尷尬又惱怒,他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樣,彷彿生怕我會吃了他。
雖然我確實有那個意思。
可如果他不願意,我難不成還會強暴他?
有必要露出那麼排斥抗拒的表情嗎?
我轉身不去看他,心中委屈無限放大,眼淚開始控制不住地溢位。
如果被遲景亦發現,那我幼稚不懂事的小姑娘形象肯定又會加深好幾萬倍,我急忙擦掉這丟人的眼淚,鼻間卻忽然嗅到淡淡酒氣。
遲景亦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旁,輕輕握住我的手腕,一把將我拉近他。
“生氣了?”他低嘆。
“沒有。”我垂下腦袋,因為我們離得太近,我的額頭直接抵在了他胸口。
遲景亦順勢將我攬進了懷裡,突如其來的親密讓我心跳猛烈加速。
“小離,我醉了。”遲景亦聲音低低的,每個字都跳動著溫柔的音符,“與你共處一室,我無法預料自己會做出什麼事,這對你來說很危險,所以我才會讓你先回去。聽話,別生氣了好不好?”
胸口似乎有團火砰地炸開,我逼自己冷靜,四肢卻不自覺地發軟。
這個男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巨大的欣喜後,我又陷入懷疑,他會不會只是在胡亂講醉話?又或者,他這番話的物件,隨便替換成其他異性,都是一樣的?不只是針對我一個人?
但他叫了我的名字。
不是別人,而是小離。
此時此刻,他眼裡只有我。
於是,我抬頭直視他:“亦哥哥,我不怕危險。”
然後我勾住他的脖子,義無反顧地吻了上去。
從遲景亦的別墅出來,我走在凌晨空無一人的街道,腳步輕快地跳起了舞。
月光是我的燈,微風是我的曲。
遲景亦嘴唇的觸感還在我唇邊殘留著餘溫,柔軟的,溫熱的,帶著淡淡酒氣的。
剛才,他沒有推開我。
我閉上眼,靈魂飄了起來,彷彿即將飛往星空。
直到一輛跑車停在我身邊。
熟悉的嗓音將我喚回現實:“打擾一下,路邊那位正在跳舞的瘋子太太,我媽擔心你死在路上,讓我接你回家。”
我轉過頭,看見了遲興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毫不客氣地坐上副駕駛,我衝他拋了個媚眼:“謝咯,瘋子先生。”
直到很多年後,我依然記得那晚的場景。
遲興不情不願地開車載著我,我們時不時拌幾句嘴,街邊的路燈一直往前蔓延,空曠的馬路只為我們二人敞開。
偶爾陷入沉默,我們各自想起心上人,情不自禁地同時彎起嘴角。
那時的我們,心中充滿無限希望,都以為初戀一定會修成正果,自己會擁有美好的未來。
一個人渣,一個賤貨。
兩個毫無道德與三觀的瘋子,卻妄想能夠得到幸福。
遲興的戀情很快就遭到了婆婆的嚴厲阻撓。
按照豪門慣例,婆婆拿出一張鉅額支票,命令小伊遠離她的兒子。
遲興徹底跟婆婆翻臉:“從小到大,你每時每刻都在提醒我,遲家所有產業都是屬於我的,要去爭,要去搶,不然就會被別人拿走。然而事實上,我對繼承家業毫無興趣,只想做個不受束縛的自由人。後來你甚至以死相逼讓我娶唐悅離,我不得不放棄自由去順從你。可你為什麼還是要趕小伊走?居然還逼她出國?你知道小伊對我有多重要嗎?父親去世後,你一門心思忙著爭家產,好像財產才是你這輩子最在乎的東西!只有小伊陪著我,關心我,慰藉我,她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
婆婆永遠保持著優雅貴婦的姿態:“你那位唯一的光已經收下了支票。”
遲興開始發瘋:“不!她不會離開我!”
我正在臥室泡澡,聽見客廳傳來噼裡啪啦摔東西的聲音,連忙披上浴袍跑出去。
只見遲興臉上滿是狠戾,抄著一根高爾夫球杆,剛把電視和音響砸個稀碎。
婆婆冷笑:“別管他,反正隨時可以換新的。”
說完便瀟灑地轉身回屋。
我頓時對婆婆肅然起敬。
遲興還在努力地砸,我把自己的膝上型電腦遞向他:“正好我想換臺新的。”
遲興冷冷地瞥著我:“收起你那張幸災樂禍的笑臉。”
說完他一杆子砸向茶几,霎時碎片四濺,其中一片直直飛向我。
我來不及躲開,呆立原地,遲興反應迅猛地側身擋在了我面前,鋒利的碎片劃過他的肩膀,襯衫上迅速滲出一道鮮紅的血跡。
如果他沒有替我擋下來,那塊碎片會濺向我的臉。
大眼瞪小眼愣了幾秒,我連忙拿出醫藥箱為他的傷口消毒。
遲興沉著臉脫下襯衫,露出他優美勻稱的腹肌。
我一時間百感交集,結婚這麼久,自己居然第一次見到丈夫的身體。
總得來說,身材不錯,小三妹妹有福了。
傷口不算深,我儘量放輕動作,仔細地用酒精棉籤擦拭,抱怨道:“你說你是不是活該?”
遲興瞪著我:“怎麼會有你這麼不知感恩的女人?”
我也瞪著他:“又不是我讓你亂砸東西的!”
遲興板著臉陷入沉默,眼底竟然生出幾分委屈。
我驚了,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這個冷漠刻薄富二代露出這種表情。
我咳了咳:“好啦,多謝相公救小女子一命。”
遲興頓時一副被噁心到的表情。
消完毒,我苦口婆心道:“遲興,你這麼在家發瘋也不是辦法,還不如趕緊去把小三妹妹追回來。趁她還沒走,去告訴她,你願意為了她捨棄一切,離婚也好,斷絕母子關係也好,徹底離開遲家也好,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你全都做得到。反正現在你跟你媽已經撕破臉了,幹嘛不為了初戀勇敢豁出去一次?”
只要遲興一豁出去,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跟他離婚,作為這場失敗婚姻中的受害者,父母自然不會捨得怪罪我,婆婆也會覺得對不起我,我再順便掉幾滴眼淚,全世界都會心疼我這位悽慘原配。
而重獲自由身的我,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跟遲景亦在一起。
老婆一夜之間變成嫂子,相信到時候遲興的表情一定會非常好笑。
遲興沉思片刻後,穿上衣服,二話不說就要出門。
我尾隨在後面為他加油打氣,他不耐煩地瞪我,又迅速移開視線:“滾回房間把衣服穿好。”
我低下頭,才發現身上的浴袍不知何時散了開來,胸口隱隱約約暴露在空氣中。
見遲興表情不自然,我故意開玩笑:“都老夫老妻了,害什麼臊。”
何況剛才我也看了他的腹肌,算扯平了。
遲興眉頭一皺:“誰害臊了?”
我不再跟他廢話,急急推他出門:“快追你的小三去吧!”
結果大門一開,遲景亦正筆挺地站在門口。
頓時晴天霹靂。
我居然在遲景亦面前穿成這個鬼樣子,披頭散髮,甚至連妝都沒有化。
所幸遲景亦並沒有注意到我,而是直視著遲興,語氣溫和:“要出門?”
遲興沒有搭腔,徑自繞過遲景亦出了門,走了幾步後又忽然回頭瞪向我,沉聲道:“唐悅離,穿好衣服!”
遲景亦這才把目光轉向我,眼神閃爍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
腦中猛然浮現出那晚那個天雷勾地火的吻。
我在心底尖叫,臉頰不受控制地發起了燙,迅速蔓延到腳底。
透過指尖的燙度,我合理推斷自己此刻的模樣一定像只炭烤乳豬。
窘著臉跟遲景亦打了聲招呼,我箭步飛奔上樓更衣補妝。
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化好妝後,我匆匆出來找遲景亦,卻不見他蹤影。
傭人說他剛去了婆婆房間,我心下一驚,以他倆水火不容的關係,豈不是隨時可能掐起來,連忙跑過去準備勸架。
走到門口,果然聽見屋內傳來婆婆的厲聲呵斥:“誰允許你進我房間了?出去!”
遲景亦語氣透著關切:“我剛才看到樓下一片狼藉,發生什麼事了?遲興又惹您不高興了嗎?”
婆婆漠然道:“與你無關。”
我不禁替遲景亦委屈,他處處隱忍退讓,卻只換來遲興母子的冷漠以對。
那日他醉酒後流露出來的落寞神情,至今還印在我腦子裡,每每想起都心生憐惜。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選擇了繼續聽下去。
婆婆情緒很激動:“我為什麼要衝一個狼心狗肺的繼子笑?少在那邊裝什麼無辜受害者了,表面看起來是我們在排擠孤立你,事實上當年你父親一死,你就迅速掌控整個遲氏企業,從裡到外地禁錮遲家,如今就連我和遲興的自由也被你攥在手裡,我們花的每一分錢去的每一個地方都被你實時監控著,遲景亦,你究竟想要怎麼樣?”
遲景亦聲音異常溫柔:“母親,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您心裡難道不清楚嗎?”
婆婆冷笑:“別叫我母親,我不是你的母親。”
遲景亦停頓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是啊,您確實不配做我的母親。”
啪。
我聽見了響亮的巴掌聲。
婆婆終於忍不住給了他一耳光。
遲景亦毫無反應,似乎陷入了回憶:“八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您,父親讓我稱呼您為母親。我出生沒多久媽媽就去世了,從未體驗過母愛是什麼滋味。您很努力地想要在我面前做好一個母親,然而那時您也不過才剛滿二十歲,還只是個單純懵懂的小姑娘。您帶我一起闖禍,一起惡作劇,一起上天入地,比起母親,您更像是一個溫柔親切的大姐姐。您很喜歡做煎豆腐給我吃,那是我吃過最美味的食物,比世間所有昂貴料理都要好吃一萬倍。那時的您,每天都衝我燦爛明媚地笑著,每晚都會柔聲細語地哄我入睡。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我曾以為我們會就這樣過一輩子。然而第二年,您懷孕了。”
婆婆的聲音開始顫抖:“別再說了。”
但遲景亦並沒有停下:“我不安極了,時刻黏著您不肯放手,您一遍又一遍向我承諾,即使生下弟弟,也絕不會冷落我這個哥哥。您真是個騙子啊,我心愛的母親。遲興出生後,您開始越來越忙碌,越來越懶得搭理我,您的目光始終只放在遲興一個人身上。其實我可以理解,他是您的親生兒子,而我不過是一個繼子,您更在乎他,也情有可原。只要您在閒下來時,能夠偶爾想起家裡還有一個我,偶爾給予我一點點溫柔,我便心滿意足了。”
“然而隨著我和遲興慢慢長大,您開始忌憚我會跟他搶家產,開始防著我,疏遠我,迴避我。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您卻毫不留情地把我當成了頭號敵人。我只是想要您的一點疼愛而已,可您望向我的眼神卻總是充滿排斥與防備,彷彿恨不得我從世上消失。曾經令我貪戀的溫柔,一點一點菸消雲散。既然如此,那我就如您所願,去跟遲興搶家產,搶公司,甚至,搶老婆。”
婆婆再也沒有開過口。
我想她一定渾身僵化,不敢動彈。
正如我此時此刻的模樣。
遲景亦低笑一聲:“說起來,我能夠一路披荊斬棘坐上今天的位置,都要靠您的激勵呢。我一直都對父親感到抱歉,因為他死去那天,我心中唯一的念頭,竟然是從今往後,您只屬於我了。掌控整個企業,便是掌控您,禁錮遲家,便是禁錮您。您的弱點,您的軟肋,您所珍視的每一樣事物,都被我牢牢捏在手心裡。您可以盡情扇我的巴掌,牴觸我,孤立我,然而只要我想,隨時可以讓您跪下來求我。但您放心,我不會那麼做的。得不到您的疼愛也沒關係,現在,換我疼愛您了。”
“所以,對我溫柔一點,母親。畢竟,您可是我的初戀。”
那是屬於情人般的柔情低語。
我轉動僵硬的脖子,透過門縫朝裡望去。
那個我心中紳士優雅的亦哥哥,正貪婪地凝望著我的婆婆。
我從他臉上,看見了濃烈地,熾熱地,如烈焰般旺盛的,愛意。
一切都已明瞭。
愛吃煎豆腐是因為她。
酒後的電話是因為她。
眼底的落寞是因為她。
不喜歡小姑娘也是因為她。
從始至終,遲景亦內心瘋狂渴望的,就只有她。
迴應他的,是婆婆一聲奮力的嘶吼:“滾!”
遲景亦彷彿早已預料到婆婆會是這個反應,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恢復往常的優雅姿態,轉身走出房間。
他是故意讓我聽到這一切。
他在用行動告訴我,那個吻只是我一廂情願,他永遠也不可能喜歡上我。
我顫抖著退後一步,逃也似地離開。
這次我爬上了遲家的閣樓,坐在陽臺欄杆上吹了一夜冷風。
月光還是那個月光,卻已不再屬於我。
不知發了多久的呆,我遠遠看到遲興頹喪又疲憊的身影出現在樓下。
我安靜地盯著他,彷彿感應到我的目光一般,他猛地抬起頭,與我四目相對。
垂頭喪氣的丈夫,想要跳樓的妻子。
我咧起嘴角,覺得好笑極了。
幾分鐘後,遲興也上了閣樓,坐到我身旁:“要不要一起跳?”
我皺眉盯他:“你怎麼沒把小三追回來?”
遲興眼底一片陰霾:“小伊說,雖然她真心愛我,但我媽這輩子都不可能允許她嫁進遲家,我們永遠都無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再這樣耗下去,我總有一天會對她失去熱情,一旦分手,我隨時可以回家當闊少爺,而她最終將一無所有。還不如趁現在收下我媽給的鉅額支票,出國留學也好,做生意也好,至少能夠擁有無憂無慮的未來。我向她一遍遍發誓,自己決不會變心,決不會跟她分手,她卻笑著說,誓言是世上最沒用的東西。”
我忍不住鼓起了掌:“好清醒的小三!”
遲興聲音中帶著無盡哀傷:“她徹底離開了我,再也不會回頭。”
我不再調侃,伸手輕撫他的後背:“雖然很難熬,但總會過去的。”
話音剛落,我又覺得這句話好像太虛偽了,連上天也無法保證痛苦一定會過去。
於是我連忙改口:“也不一定,可能熬不過去。”
遲興忽然靠過來摟住了我,身體隱隱發著抖。
我愣了愣,沒有推開他。
這是我們第一次擁抱。
當初在婚禮上,司儀笑著讓新人擁抱,在全場親朋好友齊刷刷的注目下,我們非常堅定,像約好了一樣,誰也不碰誰。
然而這一刻,遲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抱著我。
一個人渣,一個賤貨。
兩個被命運狠狠戲耍、毫無反擊之力的傻子。
除了不愛對方,我們倆真是絕配。
我和遲興緊緊相擁,各自在心中祭奠著隨風飄散的初戀,用眼淚浸溼彼此的衣裳。
遲興皺起眉頭:“你哭個什麼?”
我揪起他的襯衫擦著臉上的淚痕,沒有吭聲。
遲興漫不經心地問:“因為遲景亦?”
我愕然。
原來他沒我想象中那麼蠢。
遲興接著道:“別喜歡他,他是瘋子。”
他似乎什麼都知道。
我輕嘆:“說得好像我們就不是瘋子似的。”
空氣陷入沉默。
片刻後,遲興開口:“唐悅離,我們以後會怎麼樣?”
我想了想,笑道:“我們可能會繼續做一對沒有感情的豪門怨偶,你出你的軌,做你的英俊人渣,我偷我的情,做我的妖豔賤貨。我們依然把離婚視作第一目標,平時一見面就互掐,然而到了關鍵時刻,卻會給對方一個擁抱。”
遲興嗤笑一聲,不置可否。
我繼續說:“也有可能你會對我日久生情,每天死皮賴臉向我求愛,無奈我心有所屬,堅貞不屈地讓你滾,於是你惱羞成怒之下黑化,搬出法定丈夫的身份壓制我,甚至還獸性大發想要強暴我,結果被我一腳踹中命根,從此成了個廢人。”
遲興陰森一笑:“也有可能是你忽然之間愛上我,每天絞盡腦汁地想辦法色誘我,可惜我對你一丁點興趣都沒有,於是你化身惡毒原配挨個清除我身邊的女人,為了跟我睡一覺,甚至耍計謀給我下春藥,最終自己發瘋入魔進了精神病院。”
我狠狠瞪向遲興,瞪著瞪著又開始剋制不住流眼淚:“你說得對,沒有人會對我感興趣,沒有人會愛我,我失敗透頂,我一無是處。”
遲興擰起眉:“我開個玩笑而已,別哭了。”
我哭得更兇了。
遲興從背後拿出一個盒子,表情彆扭地遞向我:“給,你的禮物。”
我疑惑地開啟盒子,看見了一瓶小巧的橘粉色香水。
是我曾經追問他無數遍的那一款,而且被精心包裝過。
我不禁哽咽:“老公,沒想到你這麼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遲興嫌棄道:“你想多了,這是小伊送你的。她臨走時讓我轉告你,她是你的學妹,從小就瘋狂崇拜你,曾經為了接近你,追隨你參加了什麼校花比賽。她甚至還假裝怯場,希望得到你的安慰,你當時牽起她的手,耐心地鼓勵了她。儘管你轉身就忘了她的存在,但她一直都把你記在心裡。得知我娶的女人是你後,她十分錯愕,跟我提了無數次分手,天天把你掛在嘴邊。我嚴重懷疑,比起我,她好像更在意你。所以我之前才對你那麼……兇。”
我愣住,記憶中那個穿著白裙子的少女漸漸從腦海浮現出來。
膽子小小的,怯怯的。
當我牽起她的手時,她立即緊緊反握住,再也不肯鬆開。
那時我還在心裡暗笑,真是一個好慫的學妹。
從未想過,那其實是少女絞盡腦汁製造出來的一場見面。
我低頭望著那瓶香水,久久未能回神。
初戀,究竟是什麼呢?
是第一次怦然心動,是毫無道理的瘋狂迷戀,是心底唯一溫暖的光,是一道清靈淡雅的香水味,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儘管故事最後,每個人的初戀都以失敗告終。
但,這就是人生。
付出不一定會得到回報,努力也不一定會有結果。
哪怕花十年的時間去痴心喜歡一個人,對方也並不是就必須愛上你。
悲傷與悵然過後,最終剩下的,似乎只有加了美好濾鏡的回憶。
後悔嗎?
好像也不。
遲興瞥著我:“終於不哭了?”
我輕笑:“因為香水太好聞了。”
或許,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也曾是某個人的初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