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搖滾樂隊都會設計一個醒目的Logo，這其中最為出圈的非滾石樂隊莫屬。那個鮮紅的大舌頭，馳騁在文化圈至今已50年了。在中國的地下山寨服裝店裡，它也是T恤印花的霸主。

我在少年時期初次接觸滾石樂隊，和大多數人一樣，都認為這是樂隊靈魂人物之一Mick Jagger吐舌頭的象徵，他以這個動作代表著對主流的蔑視和對權威的反抗。然而，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誤會。大舌頭Logo在設計之初遠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複雜，設計師更是沒想到它會成為經典，併成就了他履歷中最輝煌的一筆。

“滾石”的幾種含義

由於段氏兄弟建立的那個“滾石唱片”，讓原本複雜的“滾石”在中國含義更加豐富。Rolling Stone的本意實在太符合搖滾樂的氣質，所以開聊前我們必須先理清楚各種“滾石”都是什麼意思。

滾石樂隊是指現代音樂歷史上最有名的樂隊之一The Rolling Stones，也是本文所指的樂隊；布魯斯大師Muddy Waters有一首歌叫《Rolling' Stone》，這是滾石樂隊在1962年改名的來源；鮑勃迪倫有一首名曲叫《Like A Rolling Stone》，字面意思“像一顆滾動的石頭”，和滾石樂隊沒關係；1980年段氏兄弟在臺灣創立了滾石唱片，這是華語音樂歷史中極其重要的一家唱片公司，發行了無數經典專輯；國外有一本著名雜誌也叫《滾石》，1967年在加州誕生，存活至今，是一本非常權威和具有影響力的音樂雜誌。

除此以外，海外也有一個叫“滾石”的廠牌，只不過做的並不成功所以提的人不多。但它具有正宗的“滾石”基因，因為創辦人就是The Rolling Stones自己。

接下來就說說，這個不為人知的小廠牌發生的故事。

創業之初

1970年是滾石的轉折年，彼時他們已經組建八年多，發行多張專輯。經歷了藏毒被拘留，成員Brian Jones突然暴斃等艱辛時刻後，他們也終於受夠了被唱片公司擺佈的日子。這一年他們和Decca的合同結束了，也對經紀人Allen Klein極度不滿，於是陷入了官司中，最終樂隊失去了多張唱片的版權， 但好在成功脫身，成立了同名廠牌，這個廠牌成為了大西洋唱片的子部門，那時的大西洋唱片手裡有著一支王牌樂隊——Led Zeppelin。

說回滾石，這麼偉大的樂隊自己出來單幹簡直太理所應當了，尤其是看到現在隨便一個小明星都有自己的工作室，滾石樂隊想保持自己創作的絕對自由並獲得更多本屬於自己的利潤，無可厚非。

但這畢竟屬於創業。創業之初，都會很有兩個方面的巨大壓力：一是錢的問題，要提高利潤，壓縮成本，早點讓現金流轉起來；二是公司要快點把業務成果展示出來。這兩點對滾石樂隊自己來說，雖說暫時都不算非常難，但也依然要節衣縮食。

當下，樂隊計劃在歐洲開展一波巡演，並且也在籌備新專輯的創作和錄製了。巡演就需要宣傳海報，創業後就得自己聯絡設計師了。創業初期，經費有限，那麼自古以來，廉價勞動力最密集的地方在哪呢？那當然就是大學。

位於倫敦的皇家藝術學院（the Royal College of Art）成了本次合作的目標。學校給樂隊推薦了一位即將畢業的藝術類專業的碩士研究生John Pasche（約翰 帕切）。

John Pasche

實習生接活

本文的主角帕切老師，姓氏一看就感覺到有點德味兒，但人家的確是英國人。1963年—1967年在布萊頓藝術學院（Brighton College of Art ）學習平面設計，之後去了皇家藝術學院讀研。在最後一年獲得了這個寶貴的實習機會。因此，設計費一切好說。

這麼好的一次機會，自然要好好表現。帕切會見了Jagger，簽好委託書，詢問下對方的要求，之後立即開工，僅用了一個星期就完成了初稿。開心地拿給Jagger老師審閱。

樂隊助理 Berman 和 Pasche 簽訂的委託

但就像甲方永遠會斃掉初稿的魔咒一般，Pasche的第一個作品毫無意外地被拒了。不過Jagger老師並不像其他甲方那樣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他是想逼出Pasche的潛力，於是要求他回去再做一版海報出來。

帕切使出了渾身解數，他去看了不少30年代、40年代的作品獲取靈感，最後協和超音速飛機（Concorde turbojet）啟發了他。Concorde是人類歷史上唯一商用化的超音速飛機，1969年首次在法國的圖盧茲起飛，這架民航班機曾經時速高達2180公里。

協和超音速飛機

滾石樂隊1970年歐洲巡演海報

非常幸運，第二版設計就完成了甲方的要求，順利交付。這也為二者的再度合作奠定了信任的基石。

很快，樂隊助理Bergman就給了帕切第二個活，畢竟一個大學生，酬勞低，給出的作品又完全符合樂隊的要求，這對滾石來說也是創業初期難得的機會。

二次合作的成果

樂隊請Pasche設計一個logo，可以用在便籤紙上、新聞和電視節目宣傳的封面上。而Jagger給出的要求十分清晰明確而又抽象——簡潔。

優秀的甲方一定會給出參照作品以供乙方獲取靈感和把控風格。Jagger說希望這個logo的風格跟殼牌石油類似。

殼牌Shell石油的logo

不僅如此，Jagger還給出了另一個重要素材。某一天他在自己家附近商店看到了一張圖畫，充滿了濃郁的印度風情。那個時代，西方對於印度和迷幻音樂都非常的推崇，從1967年披頭士那張著名的《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和迷幻搖滾的盛行就可以看得出來。Jagger也對印度的東西非常感興趣。他把這幅畫展示給了Pasche，希望他能從中借用一些元素。

這是一張印度教神靈卡莉（Kali）的插畫，它有很多版本，咱們哪吒是三頭六臂，卡莉女神是一頭多臂——她的胳膊數量是不定的，有的圖片裡有十條胳膊，有的是四條。膚色也有藍有白有黑。我無法確切得知當年Jagger給Pasche看的是哪一幅畫，但卡莉女神的一個特點就是舌頭一直在外伸著。

帕切老師也是一下子就被這條外伸的舌頭擊中了，這條舌頭成為了他的繆斯。

所以，滾石Logo裡那條著名的大舌頭確實不是Jagger本人的，它來自於這位印度神靈。

這一次，帕切的初稿沒有被拒，而是直接採納！這個即將火遍全球幾十年的經典logo雛形就此誕生。這個logo非常簡潔，嘴唇、牙齒和舌頭就是全部的元素。值得一提的是，初稿其實是黑白的。

Jagger對它非常滿意，然後給出了一個非常符合初創公司標準的的酬勞——50英鎊。

1971年，滾石釋出了獨立創業後的第一張錄音室專輯《Sticky Fingers》，這個logo上了紅色，被放在了英國發行版本的封底和插頁裡，第一次對外面世。

英國版專輯封底

大西洋彼岸

仔細看這個logo，跟目前全世界流行的最終版本還是有一些差別。舌頭上只有一邊有白色的反光，但現在的版本舌頭上是有兩條白色反光的，並且其他部位的角度都有所微調。

原因就是這個logo在此之前被大西洋彼岸的另一位藝術家做過最佳化，那就是美國人Craig Braun，這位老師在Wikipedia上都沒有詞條，但他在藝術屆非常有名。布勞恩老師做的不僅僅是平面設計，而是一種整體的包裝，熱衷於研究黑膠唱片的包裝設計。當時他已經成立了自己的公司——Sound Packaging Coperation。

Craig Braun

《Sticky Fingers》專輯封面

先把布勞恩放一旁，我們先聊聊專輯的封面和他的設計師。

《Sticky Fingers》專輯封面是一名男性的大腿部位，穿著牛仔褲，私處顯得非常碩大。黑膠版本的封面上，這條牛仔褲的拉鍊是實體的，實際上的確可以拉開，拉開以後裡邊確實是一條內褲。很多人都猜測這是Mick Jagger的腿，但Jagger並未參與這次拍攝。

這個設計來自著名同性戀先鋒設計師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那麼一切都顯得非常容易理解了。他對大眾來說最著名的設計作品就是大香蕉。

《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的封面就是這根大香蕉，而Andy和Braun在這裡進行了一次合作——布勞恩老師發明了一種預塗標籤紙，帶有一種特殊的膠黏劑，可以把封面的香蕉皮「剝開」，裡邊就露出了粉色的果實。

這次合作讓他們二人成為了好朋友。

Andy Warhol名作

《Sticky Fingers》的黑膠由於這個實體拉鍊的存在，導致唱片封套可能被摩擦受損。大批次的黑膠碟片堆在一起的時候，拉鍊上凸起的拉環會壓壞黑膠的紋路。整個包裝的設計比較困難，於是沃霍爾就來找Braun這位老朋友來進行幫忙。

布勞恩老師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這個拉鍊的設計上了，完全無暇顧及其他。而這又是滾石樂隊單打獨鬥以來的第一張唱片，時間緊任務重，所以Braun非常著急地催促英國那邊儘快把logo交付過來。

有意思的是，那個時候，Pasche的設計還沒有定稿，滾石唱片的老闆Marshall Chess先生只好先把設計草圖透過傳真的方式發到紐約。

這張設計稿沒有顏色，在傳真機的加持下顆粒感極重，完全無法直接進入印刷廠使用。所以布勞恩老師就對著這個logo重新畫了一稿，在這個過程中進行了最佳化。最後帶給Jagger和Chess看，二人當即覺得不錯，馬上就批准投產了。

最後這款最佳化再設計的吐舌logo放在了《Sticky Fingers》美國版專輯的插頁和封底裡，並持續風靡。這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版本，舌頭上有兩片亮紋。一些部位的比例也有微調。

尾聲

故事到這裡基本上已經結束了，順嘴再交代一下後續吧。

這個Logo大獲成功，1972年滾石唱片給Pasche老師追加了200英鎊的獎金酬勞，可以說他並沒有獲得對等的酬勞。四年以後，他才和樂隊律師簽訂正式合同，可以從這個logo的 商品銷售利潤裡分10%的版稅，但其實還是沒有多少錢，大概也就幾千英鎊。

至於Braun老師這邊，他和沃霍爾靠這張專輯的設計獲得了次年格萊美最佳唱片包裝獎(best recording package)的提名，但並沒獲獎。華納、Elektra和大西洋唱片都僱傭Craig Braun作為營銷主管，他參與了這三家公司唱片的包裝、廣告和推廣工作，事業成功。

儘管世界各地的滾石logo都出自Braun最佳化的最終版本，人們還是隻願意買Pasche的手稿。2008年，這個原版logo的手稿以92500美金的價格賣給了維多利亞與艾爾伯特博物館(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參考資料

How the ‘Greatest Rock and Roll Band in the World’ Got Its Logo

The Braun Legacy: Craig Braun

Art of the Rolling Stones: Behind That Zipper and That Tongue

The_Rolling_Stones Wikipedia

John_Pasche Wikip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