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往事宋清明老師給我講述很久了,我一直在猶豫,宋清明老師的這段知青生活往事到底該不該分享給大家。昨天,我又跟宋清明老師交流了一下,想再徵求一下宋老師的意見。宋清明老師說無所謂,寫出來也好,不然的話,這件事會讓他糾結壓抑一輩子。
宋清明老師是六八屆初中畢業生,他曾在陝北插隊落戶生活了八九年,後來透過高考離開了陝北。離開陝北雖然已經多年,可當時在陝北插隊落戶的生活經歷彷彿就在昨天。還有一個事情,一直在宋清明的腦海裡轉來轉去,那個帥氣的陝北後生為什麼看著那麼面熟?難道那個孩子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1969年4月6日,陝北高原上細雨霏霏,貴如油的春雨滋潤了乾渴的黃土高原,染綠了山川田野,也染綠了溝溝壑壑。一夜間,溝口的那幾棵桃樹綻放出了豔麗的花朵,那一片片老棗樹也吐露出來了嫩綠的芽蕾。蕭索的黃土高原,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春天。
第二天雨過天晴,下午一點多,在公社知青點吃過午飯,宋清明他們一行十三名北京知青,乘坐三輛毛驢車來到了陝北的瓦罐塬大隊第一生產小隊,他們十三名北京知青被分派在瓦罐塬一隊插隊落戶。這十三名北京知青七名男生六名女生,他們都是初中生,有的人初中還沒畢業。
幾天前就接到了公社的通知,說有北京知青要來瓦罐塬大隊插隊落戶,各生產小隊都提前做好了迎接北京知青的準備工作。一隊隊長郭春富幾天前就安排社員把隊部那兩孔當倉庫的土窯騰了出來,把一些農具和糧食種子都搬到了牛棚的倉庫裡,在騰出的那兩孔土窯裡搭建了土炕灶臺。為了給知青們搭建火炕,一隊記工員劉東山把他家準備在新窯裡搭建火炕的土坯和炕板石暫時借給了隊裡,郭隊長說等天暖和了,就給劉東山家扣土坯買炕板石。
一隊隊部成了一隊的知青點,六名女知青住在了小一些的那孔土窯裡,七名男知青住在了寬敞一些的那孔窯洞裡。因為男知青們居住的那孔窯洞寬敞,知青們做飯吃飯都在男知青們居住的那孔窯洞裡。經過大家選舉推薦,宋清明成了知青點的小組長。
瓦罐塬大隊的地形有點特殊,村前是一大片平坦的川地,但那片川地地勢較低,夏季趕上多雨或暴雨天氣,川地就會變成沼澤地,秋季莊稼多半會受到影響。二隊和三隊在下游,他們的川地也是經常受災,除非趕上風調雨順的好年景,秋季莊稼才能獲得豐收。好在那些川地每年能收一季冬小麥,瓦罐塬三個生產小隊社員們逢年過節吃的白麵饃和餃子麵條,全指望村前的那片川地。
瓦罐塬一隊坐落在溝口半山坡上,全隊七十多戶人家,共279人。再加上來插隊落戶的十三名北京知青,全隊共有292人。安頓好知青們的生活後,趁著農忙還沒開始,郭隊長領著知青們在村裡村外看了一下,介紹了村裡社員們的生活情況和耕地分佈情況,還領著知青們到村前那片麥地和村西的臥牛山上看了看。瓦罐塬一隊除了村前那片川地,再也找不出一塊平坦的耕地,其餘的都是山坡地,土壤貧瘠不說,有的山地離村子還很遠,道路還崎嶇難走。
聽了郭隊長的介紹,再看看那連綿起伏的黃土丘陵和溝溝壑壑,宋清明他們心裡說不出是啥滋味。來陝北之前就聽說陝北農村的生活很艱苦,但他們不知道陝北人民的生活為什麼艱苦?來到陝北目睹了陝北的地形地貌,他們總算明白了,原來陝北的自然條件太差了。
讓知青們休息了一天,郭隊長又帶領他們上山打了兩天燒柴,馬上就要春耕春播了,知青們不準備下一些燒柴也不行啊,一天三頓飯都離不開燒柴。緊接著就是繁重的春耕生產,北京來的知青們一下子就從學生變成了社員,筆桿子換成了钁把子。
往山上運送了兩天糞肥,六名女知青累病了倆。刨挖了兩天山坡地,七名男知青手上都磨起了水泡。看知青們實在是受不了這份苦,郭隊長就安排女知青們跟著年齡大的社員到麥田給麥苗鬆土,讓男知青和社員們一起拉犁拉耙。剛開始參加勞動,只能讓知青們慢慢來,先幹一些輕鬆的農活,再循序漸進。就像讓毛驢學習拉車一樣,先學拉空車,再拉半載,然後拉滿載。
69年的麥收忙碌又喜悅,瓦罐塬大隊的小麥獲得了大豐收。麥收過後,緊接著就是鋤地,麥田裡套種的玉米已經三十公分高了。特別是麥收後的那場飽墒雨,田間的玉米高粱都生機盎然,長勢喜人。
轉眼就到了陰曆的七月十五,川地裡的玉米已經人頭高了,玉米秸半腰結出的玉米棒剛剛吐露出嫩綠的纓絲。一場大雨不期而至,半天的功夫,川地裡的玉米全都倒伏,有的連根拔起,三個生產隊的玉米地無一倖免,受災最嚴的是一隊。等山洪退去,倒伏的玉米只有兩成站了起來。看看再有一個多月就要收穫的玉米毀於一場大雨,不光是社員們心疼落淚,知青們也很心疼。
親眼見證了那場大雨給川地造成的損失,宋清明總是在思考一個問題,怎樣才能不讓山洪毀壞莊稼?怎樣利用山洪造福一方?
當年秋收結束後,宋清明和幾名男知青又去了幾趟村西的臥牛山,臥牛山山前有一條洩洪溝,那條洩洪溝足有四五十米寬,一直延伸到臥牛山的西側。臥牛山山後也有一條洩洪溝,那條洩洪溝沒有山前那條洩洪溝寬,也沒有山前那條洩洪溝深,但那條洩洪溝的洩洪量也不小。兩條洩洪溝在臥牛山東側匯聚在一起,就算不是特大暴雨,也會對瓦罐塬大隊村前的那片川地造成毀壞。
找到了山洪爆發的源頭,宋清明他們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能不能修建一條攔水壩,把山洪堵在洩洪溝裡。雨季讓雨水蓄積在洩洪溝裡,春秋乾旱時,再把堵在洩洪溝裡的水放出來澆灌莊稼。
十三名北京知青坐在一起共同探討這個問題,他們都覺得可行。有一位叫關婷婷的女知青,她父親是一位水利專家,關婷婷立即寫信把瓦罐塬大隊的情況告訴了她父親。她父親回信說可以修建攔水壩建一個小型水庫,雨季蓄積山洪減少山洪爆發的危害,乾旱季節開閘放水澆灌莊稼,一舉多得。關婷婷的父親還給關婷婷寄來了相關的書籍和一些圖紙,他還說要是有機會,也可能到陝北來看看。
帶著關婷婷父親寄來的書籍圖紙和信件,宋清明帶領兩名知青找到了郭隊長,找到了大隊書記。大隊書記雖不反對,但也不支援,他說這個事情是個大事情,瓦罐塬大隊沒能力辦這麼大的事情。一連找了村支書好幾趟,村支書只是搖頭,他說這個事情說起來容易幹起來難,不像修一塊大寨田那麼簡單。
眼看著就到了陰曆的十一月,地裡沒有什麼要緊的農活了,社員們雖然也天天出山勞動,那純正是在磨洋工混工分。郭隊長雖然支援知青們的提議,可他也是猶豫不決,總擔心勞民傷財好心辦壞事。
陰曆冬月初三那天早飯後,宋清明和關婷婷請假去了公社,他倆找到了公社知青辦主任和公社書記,說出了想在瓦罐塬大隊臥牛山下建攔水壩修小型水庫的想法,並把關婷婷父親寫的信給公社書記看。當時縣裡正提倡興修農田水利,建設大寨田。公社書記對知青的提議非常感興趣,他說馬上召開會議研究這個問題。
三天後,一輛吉普車開到了瓦罐塬大隊,公社書記和相關部門工作人員在村支書和郭隊長還有宋清明的陪同下,大家到臥牛山下的洩洪溝做了實地考察和勘測,一位水利技術人員當場就表態,他說可以築壩攔水。
春節過後,由二百多人參加的築壩攔水工程大會戰拉開了帷幕,公社派來了技術員和一輛拖拉機來支援瓦罐塬大隊興修水利,公社書記還答應為瓦罐塬大隊想辦法解決一些石灰和水泥。
歷時三個春季和兩個冬季,瓦罐塬大隊的攔水壩竣工了,當年夏秋的降雨量雖然也不小,兩條洩洪溝的洪水都被攔在了壩內,沒有潰漏也沒有漫壩,瓦罐塬大隊村前那片川地裡的玉米安然無恙,秋季獲得了大豐收。第二年春天,大隊書記下令開閘放水,川地裡的冬小麥得到了有效灌溉,那年麥收,瓦罐塬大隊三個生產小隊的麥子都獲得了史無前例的大豐收。一道攔水壩給社員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鄉親們臉上都露出了笑容,都誇北京知青為大家辦了一件大好事。因為這件事,宋清明和關婷婷還被公社知青辦評為先進知青。
1973年春天,關婷婷因病返回了北京,宋清明被大隊書記安排到瓦罐塬小學當了民辦教師,還有一名知青被招聘到公社當了文書。自從當了民辦老師,宋清明感覺比參加生產勞動要輕鬆很多,時間也寬裕了。有了寬裕的時間和精力,宋清明一邊教學生娃們學習,一邊自己看書學習,勞動了三四年,以前學過的知識生疏了不少。當時雖然取消了高考,可宋清明想上大學的願望還是那麼強烈。
宋清明到瓦罐塬小學教書的第三年春天,學校又增加了一名小學老師,這個老師是瓦罐塬大隊一隊的女社員劉春玲,她雖是小學文化,可她上學時勤奮好學成績很好,讓她當小學老師,還是能勝任的。
劉春玲當時剛滿十九歲,宋清明比他大五歲。劉春玲對宋清明並不陌生,她以前經常去知青點給知青們送鹹菜送蔬菜,看到宋清明就叫哥。宋清明對劉春玲的印象也很好,他很喜歡這個活潑開朗的陝北女子,他最願意聽劉春玲唱信天游。劉春玲當了老師後,宋清明就主動幫助她,還把自己的備課筆記給劉春玲看,劉春玲有不明白的問題就問宋清明,宋清明都會很熱情地給她講解。很快,劉春玲就適應了小學老師這個職業。
老話說日久生情,這句話還真經得起檢驗。漸漸地,劉春玲喜歡上了這個又高又帥又有文化的北京知青,她做夢都和宋清明在一起。宋清明也更加喜歡劉春玲,一天見不到劉春玲,他心裡就像少了什麼。可一想到自己的大學夢,一想到北京的父母和妹妹,宋清明心裡就非常糾結,他不能在陝北紮根一輩子,他要回北京。
1978年7月份,宋清明參加了全國統一的成人高考,他以優異的成績,被北京一所大學錄取。得知宋清明考上大學的訊息,劉春玲心裡非常矛盾,她希望宋清明能考上大學,她又擔心宋清明考上大學後要離開瓦罐塬大隊。劉春玲心裡也很清楚,自己是個農村女子,根本配不上宋清明。明明知道配不上人家,可她心裡還放不下宋清明,宋清明已經深深印在了她的心裡。
宋清明離開瓦罐塬的前一天晚上,劉春玲把宋清明約到了村口,她和宋清明說了自己的心裡話,她說發自內心喜愛宋清明。說到動情處,劉春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臨分別時,劉春玲緊緊抱住了宋清明。
帶著眷戀,帶著不捨,帶著鄉親們的祝福,宋清明含淚離開了他生活了九年的瓦罐塬大隊,邁進了大學的校門。
到學校報到後,宋清明給劉春玲寫了一封信,他說出了自己的理想和打算,他說大學畢業後不打算再回陝北了,他說他倆永遠是好兄妹。
一個月後,宋清明才收到劉春玲的回信,她說她和村裡的張二成結婚了,以後就不再給他寫信了。
宋清明大學畢業後留校任教,一年後和他的女同事結為連理。結婚後他生活得很幸福,婚後第二年生下了他們的愛女。
1999年秋天,宋清明到延安參加一個學術交流座談會。會議結束後,宋清明突然有了到第二故鄉看看的衝動。
宋清明來到瓦罐塬村,剛到村裡,就遇到了當年的郭春富老隊長。老隊長當時雖然已經六十多歲了,可他和二十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宋清明一眼就認出了他。郭隊長也認出了宋清明,他張口就叫出了宋清明的名字。
在郭隊長家吃過午飯,郭隊長領著宋清明在村子裡轉了一圈。村裡正好有一家人在修建新窯,宋清明就湊了過去。跟在後面的郭隊長說:“這是張二成家在箍石窯,他家後生看下了物件,過兩年就要迎娶了。”郭隊長說完,又指著那個矮胖的中年男人說:“那個人就是張二成,他身邊那個高個子後生是張二成家的娃娃,叫張小明。”
仔細打量了一下張小明,宋清明愣住了,這孩子咋這麼眼熟呀?好像在哪見過?不對呀,自從離開了瓦罐塬,至今二十一年了,這是第一次回來,之前咋回見過人家?思考了老半天,宋清明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回到郭隊長家,宋清明問郭隊長:“那個張二成是劉春玲老師的男人嗎?劉春玲老師還教書嗎?“”對著哩,春玲老師就是張二成的婆姨,他們家就生了這一個娃娃。春玲老師還教書,她轉成了公辦老師,調到鄉中心小學當主任去了。張二成和他家娃娃買了汽車搞運輸哩,這兩年可發財了,瓦罐塬數他家光景好。”
聽了郭隊長的話,宋清明心裡亂糟糟的,當年離開瓦罐塬頭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又浮現在他腦海裡,難道張小明是……宋清明不敢往下想了。
離開瓦罐塬時,宋清明給郭隊長留下了兩千塊錢。一千塊錢是給老隊長的,另一千塊錢是託老隊長轉交給張小明的。理由是人家箍新窯,他作為曾在瓦罐塬插隊多年的北京知青,理應表示祝賀。
回到北京後,張小明的模樣總是在宋清明眼前閃動,他為什麼那麼眼熟呢?想來想去,宋清明總算想起來了,他之所以覺得張小明眼熟,是因為張小明特別像宋清明年輕時的樣子。再想想離開瓦罐塬頭天晚上不該發生的那件事,宋清明身上直冒冷汗。
自那以後,宋清明再也沒去過陝北,也沒再跟郭隊長聯絡過,他的心裡也沒安生過。時過這麼多年,宋清明心裡始終放不下這個事情,他很想弄個水落石出,但又害怕真相,更怕打破了劉春玲一家人的正常生活。宋清明老師之所以同意我把這件事情寫出來分享給大家,主要是他打不開這個心結,他一直在糾結這個事情,他一直生活在壓抑和不安中。他該怎麼辦?他想聽聽大家的意見。(為了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人物用了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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