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3月2日，在與美國的歷史性雙邊協議達成僅僅兩天之後，阿富汗塔利班領導人宣佈將暫停執行該協議，放棄區域性停火，重啟對阿富汗政府軍的攻擊行動。

此舉源自前一天阿富汗總統加尼的表態：阿富汗政府不會按照美國-阿富汗協議的規定，釋放阿富汗政府監禁的約5000名塔利班囚犯。

阿富汗總統加尼 / 網路

在2月29日被公認為“歷史性的”雙邊協議終於簽字的背後，今天的阿富汗其實並不比此前任何時期更安定或更有談判意向，這個三月，塔利班與阿富汗政府雙方的命運，以及阿富汗整個國家的命運，都仍處於極大的未知當中，簽字後兩天接連傳來的壞訊息，似乎也預示著未來遠沒有看上去那麼樂觀。

2月29日，在雙方為期一週的“減少暴力”約定成功執行以後，阿富汗塔利班領導人穆拉·巴拉達與美國阿富汗和解特別代表扎爾邁·哈利勒扎德在卡達共同簽署了標誌著美國與塔利班達成和解的歷史性協議，美國國務卿蓬佩奧與塔利班領導人共同出席了儀式。按照這份協議的規定，如果塔利班能夠遵守協議，美軍將在未來14個月內撤出在阿富汗的所有部隊。

作為交換條件，塔利班方面則承諾實現區域性停火，確保地區安全並同意與阿富汗喀布林政府及阿富汗其他國內勢力舉行和平會談，以推進永久停火和國內的權力分享協議的達成。

如果能夠實現，這將意味著結束美國與阿富汗之間已經長達19年的戰爭，也將是這個飽經戰火的西亞國家走向和平的開始。

美國阿富汗問題特使哈利勒扎德和塔利班建立人巴拉達在卡達多哈簽署和平協議 / 網路

然而阿富汗國內異常複雜的形勢導致這份協議自起草時起，就面臨多重變數。由於塔利班拒絕與阿富汗政府談判，這場與美國的長時間談判當中並沒有阿富汗政府代表參加，缺少了衝突的主要當事方阿富汗政府軍，國內的停火協議就無從談起，而在放棄了阿富汗政府的參與以後，美國與塔利班之間的這份協議事實上只是阿富汗實質和談的一個準備工作——這使得它甚至難以被稱為一份“和平協議”。

但就連這項準備工作也顯得障礙重重。去年九月，美國總統特朗普在一起塔利班發動的致命襲擊事件之後一度宣佈終止談判，今年2月29日，在雙方協議簽字同時，美國國防部長埃斯珀在阿富汗首都喀布林又表示，如果塔利班不能遵守承諾，美國將毫不猶豫地取消該協議。

相繼反悔

3月1日，在塔利班與美國協議簽署後的第二天，現任阿富汗總統加尼首先丟擲了反對聲音：阿富汗政府不會按照協議內容，釋放5000名塔利班囚犯來換取塔利班控制下的1000名政府軍俘虜。

加尼在當天召開的新聞釋出會上表示，目前沒有釋放這些囚犯的計劃：“釋放任何囚犯的權力都不屬於美國，而屬於阿富汗政府。”

阿富汗監獄目前關押了約1萬名塔利班囚犯 / 網路

釋放囚犯行動被美國-塔利班協議視為一種建立互信的有效措施，按照協議的設計，在5000名塔利班囚犯獲釋以後，塔利班方面也應在3月10日之前釋放1000名政府軍俘虜，從而為預計將在3月中旬開始的國內和談鋪平道路。

但對於未參與談判、也未簽署協議的阿富汗政府來說，這樣的條款被視為一種無理要挾。“釋放行動可以被列入國內對話議程，”加尼在釋出會上表示，“但不能成為對話的先決條件。”

這意味著由美國-塔利班協議所勾畫出的“和平路線圖”的第一步就已落空，阿富汗政府拒絕配合美國的背後，則是阿富汗國內對於“控制局勢”早已破滅的期待和信任：在喀布林，阿富汗政府成員中許多人根本不相信塔利班有能力約束其旗下的武裝分子，也不信任美國或國際組織有能力查證塔利班對於協議的執行情況——同樣的方式在此前並非沒有嘗試過，結果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加劇了局勢的混亂，與塔利班進行談判因此被很多人認為毫無意義。

而在加尼與美國總統特朗普分歧凸顯、協議執行明顯遇阻之際，塔利班方面已經率先採取行動。3月2日，塔利班宣佈重啟對政府軍的攻擊，並稱“如果不釋放5000名囚犯，就不會有什麼和談”。

作為留給美國的“面子”，塔利班仍然承諾不會攻擊外國軍隊，但阿富汗政府軍不在此列。塔利班同時宣稱，重啟攻擊行動的原因是此前從2月22日開始的“減少暴力”行動目前已經到期。3月2日，阿富汗南部坎大哈省爆發了至少兩起激烈戰鬥，此地被認為是塔利班的核心勢力範圍。

而與此同時，從未休止過的襲擊事件再次爆發。也是3月2日，阿富汗東部省份霍斯特發生一起爆炸襲擊，遇襲的是當地一場足球比賽，炸彈被裝在了場邊一輛摩托車上，造成三人死亡，還有至少七人受傷，遇襲者均為平民。目前還沒有任何勢力認領這次襲擊。

而更大的問題仍未充分暴露出來。事實上，阿富汗政府已經持續半年有餘的政治動盪，讓預計會在3月中旬的國內和談隨時可能變成一個笑話：眼下沒有人知道屆時的阿富汗總統會是誰。

去年9月阿富汗舉行的總統大選當中，現任總統加尼被宣佈以51%的微弱優勢獲勝，他的主要對手、阿富汗“執行長”阿卜杜拉則獲得了40%的選票。但這次選舉立即被阿卜杜拉方面指為舞弊，並隨後釀成阿富汗國內的一場嚴重政治危機。

加尼（左）和阿卜杜拉（右）/ 網路

但美國關心的只有與塔利班的談判，喀布林不斷髮酵的政治動盪並未獲得華盛頓的太多注意。自九月大選以來，美國沒有承認任何一方的選舉結果，而只是呼籲他們“通過憲法和法律程式”解決爭端，在阿富汗現實下，此言無異於一句空話。

隨後美國在雙方之間不斷施壓，試圖迫使阿富汗政界改變分歧態勢，從而推進與塔利班之間的和談。此舉事實上事與願違，反倒使得矛盾積壓半年仍無法解決。2月18日，總統加尼最終宣佈贏得投票，但阿卜杜拉拒絕接受選舉結果，宣佈自己為獲勝者，並誓言組建一個平行政府。

在美國壓力下，加尼在二月底宣佈將把原定於二月的就職典禮推遲到三月中旬，阿卜杜拉不甘示弱，同時宣佈將平行的“就職典禮”也推後到三月中旬，與加尼同時。這正是美國預期中阿富汗國內和談開始的時間，而這場“平行總統”的鬧劇直到今天仍無收場的跡象，美國此前提出的，希望加尼與阿卜杜拉各自派出代表以組成政府談判小組的要求越來越像是天方夜譚。

截至目前，阿卜杜拉已經自行任命了北方兩個省的省長，其支持者也在二月底於另外三個省舉行了大規模集會，擺在塔利班面前的不止是“不知道能不能談”和“不知道與誰談”，還有“不知道喀布林會不會內戰”——加尼與阿卜杜拉之間的長期矛盾，眼下隨時都有激化的可能。

美國總統特朗普對於阿富汗撤軍以及與之相伴而來的塔利班和談向來寄予厚望，自2016年大選期間起，他就曾多次承諾要“把在阿富汗的美軍帶回家”，而在協議簽署後，特朗普再次公開對阿富汗國內談判的前景表示樂觀：“每個人都厭倦了戰爭，”他斷言，“這是一場特別漫長而可怕的戰爭。”

但事實上，這樣的斷言對於重建塔利班與阿富汗政府雙方已經破碎的相互信任毫無作用，也無助於解決阿富汗政界長期存在的派系衝突，在此之前美國和其他國際勢力並非沒有嘗試過以推動談判來改變阿富汗局勢，各方也不是第一次約定停火，但一次又一次的經驗僅僅證明，阿富汗人是否“厭倦了戰爭”，並不由美國人說了算。

3月3日，塔利班在阿富汗全國發動了33次襲擊。內政部副發言人馬爾瓦阿米尼稱，襲擊發生在16個省，目標是平民和安全部隊，襲擊造成6名平民死亡，14人受傷，阿富汗安全部隊打死了8名塔利班叛亂分子，打傷並逮捕了另外15人。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美國會否強行從阿富汗撤軍？在近日的採訪當中，特朗普曾提及撤軍計劃“將立即開始”，3日同天，他又宣佈“和塔利班領導人聊得很好”。在阿富汗，特朗普會不會重蹈在伊拉克的覆轍？（文/路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