鬍子中流傳一句話:“秧子好比搖錢樹,不打它就不掉金。”
“鬍子”指的是清末民初東北的土匪,“秧子”就是被土匪綁架的人,也就是所謂的“肉票”。土匪綁票的目標主要就是富戶和財主,把家裡重要的人綁走之後,限定時間交贖金,不然就要用刑,土匪黑話是“叫秧子”。
之後會專門有人把用刑的事兒傳到“秧子”的家裡,讓他們著急上火趕緊籌錢。要是再拖拖拉拉,那就割了耳朵送過去,表示真敢下手。所以,只要被土匪綁了,十有八九要遭罪的。
我們的主人公姓崔名右任,吉林農安縣人。1932年,右任還不滿15歲,就經歷了一次畢生難忘的“肉票”生活。那是農曆二月初八晚上,剛下過一場大雪,右任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第二天早上坐大車去鎮上中學讀書。
沒想到,一家人正準備睡覺,忽然聽到外面幾聲槍響,然後就是呼喊聲。這下麻煩了,聽著動靜十有八九是鬍子來了,而且肯定是綁人來了。沒過多大會兒,一個滿臉麻子的大高個就闖進了右任家裡,手裡拎著短槍,一下子把右任從被窩裡拎出來,讓他端著油燈照亮。
這個土匪開始在屋裡翻箱倒櫃,連毛衣毛褲都不放過。之後,又拎著右任找“蓋子”——一般老百姓哪知道啥叫“蓋子”,右任還以為土匪想要鍋蓋,於是趕緊領著他去廚房。誰知道一進屋這土匪看到了一個馬鞍子,高高興興地拎著就走了,“蓋子”原來是馬鞍的意思。
這夥土匪是三個綹子(即土匪團伙)臨時湊在一起的,有差不多300人,到右任家翻箱倒櫃的那個名叫“老天合”,他頭一天就悄悄到屯子裡來來回回走了一遍,摸清了路。而且,老天合認為右任的爺爺,所以誰也不搭理,直接把老人家綁走了。
土匪綁了不少人,但並不著急走,他們人多勢眾,膽子也大。綁完票就在各家殺豬宰羊,開始做飯吃。與此同時,專門有人折騰那些肉票,讓他們趕緊給錢。每個肉票的後背上,都貼了一塊一尺見方的白布:萬一有人想逃跑,在夜裡容易辨認好抓回來;二是土匪覺得肉票值錢,不想傷了他們性命,萬一官兵打來了,看見後背有白布就知道是肉票,不能隨便打。
當然,為了要錢,土匪對肉票動刑,還是很常見的。右任的爺爺被土匪綁了之後,就遭了罪。土匪拿鞭子抽,要家裡人拿金鎦子、大洋、大煙土,還有全鞍馬,拿不出來就打。但家裡確實沒有那麼多了,怎麼打也拿不出來。右任母親見不得老人家遭罪,於是去找屯子裡一位有聲望的老者說情。
可能有人就會問,土匪那邊還能說情?當然能,很多土匪就是當地人,指不定和屯子裡的哪家人沾親帶故。再說了,那時候世道亂,土匪隨時可能“招安”成正規軍、保安團,和有聲望的鄉紳地主有來往有交情,也很正常。
右任母親找到這位老者,哀求著說:“老叔,您看見右任了沒有?能不能跟鬍子說說,叫右任把他爺爺換回來。我爹年紀大了,又被打成那個樣子……”老爺子一聽這話,眼睛就溼潤了,天底下還有把親兒子往土匪窩裡送的?這該是多孝順的兒媳婦啊。
老爺子二話不說,起身就離開了,找到右任之後說明了來意。右任也是懂事兒,一聽爺爺遭了罪,就跟著去換人了。土匪也不為難人,爽快地就把右任爺爺放走了。
就在這時,土匪也要出發了。
此時天已經黑了,右任騎上了一匹馬,和其他肉票一起跟著土匪往村外走。走到自己家門口的時候,右任妹妹舉著一條厚棉褲哭喊著說:“娘怕你冷,叫你把它套在外面穿。”一個好心的鬍子幫右任套上棉褲,一大群人馬就飛奔著離開了。
土匪一般都是白天休息,晚上出發,避免暴露行蹤。右任騎在馬上又冷又困,一直打瞌睡。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們才找了個地方休息。
這是一個特別窮的屯子,土匪不禍害這裡,也就是路過歇歇腳。右任和其他幾個肉票一起,被關在一間屋子裡,一個挨一個盤腿坐在炕上。負責看守的土匪凶神惡煞的,也不讓人睡覺,看到誰打瞌睡就朝臉上抽鞭子,嘴裡還嘟囔著:“好哇,你們都條亂了,抻了條想逃跑哇,沒門!”
土匪滿嘴黑話,一開始右任完全聽不懂。影視劇裡的土匪
不過後來時間長了,也就明白了。比如“條亂了”意思就是“困了”,“抻了條”意思就是“睡了覺”。為了不讓肉票逃跑,就不讓他們好好睡覺,就算是到了自己的老巢,也同樣會使勁折騰人。
當然,路上也吃不好。當天下午,土匪給幾個肉票用破瓦盆端來了半盆魚湯。按右任的說法,小魚煮得一塌糊塗,看不出魚的樣子,像“豬食”一樣。就這東西也必須吃啊,不過沒有筷子沒有勺,只能用手撈著吃——結果太燙,大家著急忙慌的還沒吃到嘴裡,土匪就催著又要出發了。
說了一般人可能不信,土匪做事情非常迷信。
啥時候出發,走什麼方向,都要算一算。土匪當中專門有“搬舵先生”,也就是軍師。這個人物不簡單,能掐會算,土匪的很多行動都要他來定。
右任後來才知道,土匪搶劫綁票也是有講究的,一般是“七不搶八不奪”:喪車、喜車不搶;郵差信件不搶;賭局不搶;貨郎不搶;大車店不搶;僧人不搶;開棺材鋪的不搶;單身行人不搶;算命搖卦的不搶;鰥寡孤獨者不搶……
這個“七不搶八不奪”並非湊齊十五種,大致來說鰥寡孤獨、婚喪嫁娶,以及小商小販僧人尼姑都不搶,還有些大綹子不搶要飯的、唱戲的、學生等等。不過說實話,這些規矩要看當家的管得嚴不嚴。不講究的土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才不會在乎這些。
但是很多土匪為了長遠考慮,確實有所顧忌。比如婚喪嫁娶,那是老百姓一輩子的大事情,真要動手搶人家那就是喪盡天良,老天都看不過去的;再比如郵差貨郎小買賣人,那都是走街串巷的小人物,能傳遞個訊息,很多土匪都打著劫富濟貧的旗號,不想讓這些人四處傳播壞名聲;賭局、大車店等,有很多都是土匪“貓冬”落腳的地方,搶了那就是斷自己後路……
再回頭說說右任,綁了他的這個大綹子,相對還是守規矩的。這幫人帶著綁來的肉票一直往北走,最後走到了洮兒河南岸,找了個屯子住了下來。右任就一直被土匪牢牢看管著,哪也去不了。
這一天,土匪大當家忽然過來,笑嘻嘻地誇右任孝順、聰明、有福,還要認乾兒子。右任也不敢搭話,大當家就說了,自己曾經也是農民,為了躲一樁人命官司,不得已才當了鬍子。說完,還專門讓人打了一盆水,讓右任洗了洗臉,這可是“肉票”難得的待遇啊!
後來右任才知道,之前這幫土匪就是三個綹子臨時湊在一起的,現在要分家了。除了把搶來的東西分了分,肉票也分了,右任分給了這個大當家,往家裡報的贖金是一萬銀洋,比其他人都值錢。
之後,土匪就分了家,大當家安排兩個小土匪,專門帶著右任。他們脫離了大隊伍,隔三差五的轉移,走到哪住到哪。過了一段時間右任才知道,這夥土匪被招安了,一下子成了“正規軍”。
正規軍就不能再帶著肉票了啊,所以才專門留下兩個人,帶著右任四處跑,等著贖金。他們三個人後來一直住在乾安縣的一個小雜貨鋪裡,當時世道亂,這個地方沒人管,兩個土匪成了“山大王”,整天胡作非為,欺負老百姓。
他們嘴裡的黑話一套一套的,單說這吃的東西,餃子叫“漂洋子”、油餅叫“翻張子”、小雞叫“翹腳子”、豬肉叫“江錯兒”、麵條叫“挑龍”……天天吃好東西,一點不順心還發脾氣。
直到有一天,右任忽然被他們扒光上衣,綁起來拉到了土地廟前。影視劇裡的土匪
右任一直老老實實的,完全沒弄明白咋回事,看著周圍還有幾個端著刺刀的人,他就想著這下完犢子了,估計是要被槍斃。圍觀的老百姓也越來越多,後來鬍子就說了:“這個小秧子被我們綁了兩個多月,家裡不來人,他在這裡吃得又白又胖,比在家都享福,我們是在叫秧子(上刑)啊!”
說完,就有一個人拿出鞭子,朝著右任的前胸後背狠狠地抽起來,打得渾身是傷才帶回去。一回去土匪就把剛扒拉出來的草木灰撒在右任的傷口上,說這樣不會“毒火攻心”。
第二天,又有幾個土匪來了,抓起右任就要割耳朵。正在關鍵時候,一個老人忽然進到屋裡,大喊著不要割耳朵。原來,這是大當家的老父親,是個吃齋唸佛的人,聽說兒子被招安了,專門趕過來的。
老爺子就說了:“聽說這孩子是聽他孃的話換他爺爺來的,我問你們,誰家的媳婦能捨得讓自己的兒子換回一個年邁的老公公?這樣一個孝順的孩子,你們知道將來能出息成一個啥樣的人,你們破壞人家五官,我絕不讓你們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老爺子一番話,保住了右任的耳朵。過了幾天,土匪又給右任家人送了一封信,20多天後那個送信人回來了,對土匪說了右任家裡的難處——最初東拼西湊了1500元埋在糞堆裡,沒成想被人偷走了,現在只湊20元送來了。
土匪也沒說啥,就這麼到了農曆五月初,右任又被領到大當家的住處。大當家的家中還有老母親,這老太太也是心好,端午節還偷偷給右任的手腕腳腕上繫了五色的線繩,另外早飯的時候給右任煮了5個雞蛋吃。
後來,大當家的隊伍駐紮進了縣城,右任的一個哥哥託人進了這支隊伍當文書。找機會大擺宴席,又吃又喝又送金鎦子,最終花了2000元現款,才把右任贖了出來。
右任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陰曆七月十八,這一趟有驚無險的肉票生活,真比很多人幸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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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0大洋多錢,家裡挺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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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這故事行 有點兒過去故事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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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這土匪還不厲害,聽我奶奶說的,1930冬天或者1931正月,我姑奶家招土匪了(我姑奶家買了一批槍,步槍駁殼槍衝鋒槍大約三百隻,輕重機槍接近二十隻,迫擊炮五六個,電臺一部。重型火炮一門,就是比亮劍李雲龍打平安縣城還大的那一種要三匹馬拉的,依蘭招墾局地面駐軍都沒有這些武器),大約三千多土匪把她家包圍了半個多月(都是從韓國朝鮮河北遼寧吉林牡丹江來的,別的不要,就要武器),我姑奶給我爺家發報。最後我爺從富錦饒河同江帶的人去,從樺川勃利依蘭樺南集賢友誼湯原找的人去的,共差不多五千人,包括依蘭李杜駐軍接近一個旅,最後我姑奶家花了差不多二萬大洋。給了土匪三千大洋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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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進了家門為啥不直接要錢.要是路上遇到綁票還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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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樸實無華,娓娓道來,寫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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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也農安的。大土匪還有邵本良瞭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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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山東的,我們這綁票叫“架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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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有點亂!沒看懂!歲數大也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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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文章不錯,遺憾的是隻有時間和人物,沒有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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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看看現在東北的文化,不得不說,有傳承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