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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3月11日,福島當地居民都會發起遊行,除了追究東京電力公司,還要求追究日本政府的責任。但時至今日,對於這麼大的一場天災人禍,卻沒有一個人受到過法律的制裁。

作者|關珺冉(發自日本福島縣)編輯|漆菲

日本國道6號線,是一條貫穿福島核電站無人區半徑20公里的道路。2019年年末的一個午後,《鳳凰週刊》記者乘坐的大巴車以時速40公里的速度駛入這片區域。路邊懸掛的電子牌顯示,該區域的輻射數值為1.2微西弗/小時。

按照日本環境省對福島核輻射禁區的解禁要求,輻射量低於0.23微西弗/小時,除染作業才算達標。而東京的輻射量約為0.06微西弗/小時,這意味著無人區的放射性劑量為東京的20倍。

周遭的一切無聲且靜止。Sunny灑在田野上,遠處山上的紅葉星星點點泛著黃。路邊不時出現寫有"海嘯淹沒區"的警示牌,向人們訴說著這裡被吞噬的過往。路兩旁不時可以看到成片堆積的黑色塑料袋,汙染的土壤和廢棄物被集中收納進這些塑料袋中。偶有身著制服的作業員開著大貨車經過,每輛車都緊閉車窗。

一名工人正在檢測一家建築公司停車場的輻射水平。

距離東日本大地震已經九年,這裡有著不變與變化:奮戰在一線的科學家們,堅持與風評被害做鬥爭;東京電力公司經歷了三十多次被起訴,依舊未能獲得原諒;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吃遍福島的食品,仍難消除外界的疑慮;日本人也不再相信政府多年來打造的"核電安全神話"。福島復興的故事,從進入無人區開始。

九年了,無人區幾乎沒變化

大巴車的駕駛員佐藤對這條穿越無人區的國道6號線十分熟悉。行駛一陣子後,他向來訪的外國參觀者介紹說:"再過十分鐘,左手邊就是福島第一核電站。"不久,福島第一核電站的機組頂部便露了出來,高聳的送電線鐵塔間連線著三排電線,為廢爐作業的三臺起重機吊臂高高揚起。

由於福島第一核電站洩漏事故,這片區域受到嚴格管制:2011年4月22日到2014年9月14日,雙葉郡富岡町到浪江町區的這段路被禁止通行;2012年12月17日起,參與基建修復工程的人員要得到許可才能通行;2013年6月17日起,每天早7點到晚7點,持有通行證者才可以通行;直到2014年9月15日,汽車才可以自由通行,但禁止停車,並要緊閉車窗,開啟空調內迴圈。

告知大家"車輛已經駛入無人區"這一訊息的也是佐藤。由於通知來得突然,讓全車人心中一緊。只不過,想象中蒸蒸日上的復興場面並不存在,窗外荒廢的景象更因寂靜而蒙上一層絕望。

今年1月中旬,在福島生活了七年的旅日華僑徐銓軼經由大熊町進入福島第一核電站,他發出感慨說:"九年了,無人區的風景幾乎沒有變化。"

徐銓軼第一次進入福島第一核電站考察是在2016年11月,當時同樣產生了恐懼感。每當超過1微西弗/小時,他佩戴的輻射測量器就會立即發出警報聲。

這已經是徐銓軼第三次來到這一區域考察,他被允許站在一個視察臺上俯瞰1號機組全貌。當地時間1月16日12時,視察臺的輻射量為0.1微西弗/小時,但陪同人員仍提示他"要儘量縮短停留時間"。

來訪者可以站在一個視察臺上俯瞰1號機組全貌 圖片攝影:徐銓軼

2011年地震發生後不久,福島第一核電站的1號機組發生了氫氣爆炸,隨後屋頂坍塌、牆體消失,只剩下金屬框架。而今,1號機組的外牆已得到修葺,頂部被鐵架固定住。此前因輻射量過高而關閉的2號和3號機組之間的通道也在2019年開通了。靠近氫氣爆炸方位的核反應堆由於殘留放射性物質,輻射量仍然很高。

現在,核電站內超過90%的區域不再需要身著厚實的防護服工作了,很多人僅僅穿著一般的作業服。為了方便東京電力公司近4000名員工的通行,核電站內還開通了班車,每天凌晨5點到晚上9點會在固體廢棄物燃燒點、5號和6號機組、管理中心等六個站點接送員工。

"當地人不再關心科學資料"

距離核事故已經九年,福島食品真的安全了嗎?總部位於東京的量子科學技術研究開發機構的農學博士田上惠子花了兩小時、用了近五十張圖表向《鳳凰週刊》介紹了她的追蹤調查結果。圖表上展示了她從福島採集回來的水果、蔬菜、穀物、家畜、魚類等物產遭遇輻射的情況。

"沙丁魚和秋刀魚輻射量高是因為這兩種魚很活躍,會到處遊動。它們的輻射量甚至高於海水本身的輻射量。"田上惠子指著一張圖如此解釋。最新資料顯示,2018年4月到2019年2月,針對農產品、肉類、魚類、大米等進行的檢測中,野生蘑菇超標樣品比例為0.15%,河湖沼澤魚類超標樣品比例為0.41%,其他資料一切正常。

田上惠子一直盡著科學家的本分:用資料講解福島的情況,與福島當地人、其他地區的日本人乃至包括中國人在內的海外人士進行對話。但對普通人來說,科學資料並不能打消他們的所有疑慮。

在福島縣南部磐城市打工的清子,依然不願回到已解除避難警告的家鄉相馬市。她向《鳳凰週刊》解釋說:"雖然科學資料顯示是安全的,但放射能的潛伏期很長,以後的事情誰也不知道。"

東京人齋藤自地震發生後就再沒去過福島縣。"我願意支援福島的復興,但可以用很多方式,不一定非得吃福島的食物或是去旅遊。"

2019年11月,福島縣的東京電力廢爐資料館裡,電子屏上顯示著平均每日在福島第一核電站內工作的作業人員

相比地震前,福島縣會津若鬆市農民梶內正信種植的農產品,價格下降了大約15%:"受核事故波及,我種的每粒大米都要經過嚴格檢測,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四年。說實話從沒檢查出過超標,但為了讓消費者安心,今後還會繼續下去。"

"現在當地人越來越不關心這些科學資料了。"量子科學技術研究開發機構副所長神田玲子告訴《鳳凰週刊》,福島縣的人只關心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比如食品到底安不安全?孩子是否能去外面玩耍?更多人則選擇遠離福島,處於一種"事不關己"的狀態。

九年間,田上惠子堅持用資料對抗著風評被害乃至各路謠言。"有媒體說,福島百年內都沒法回到之前的樣子。這當然不是真的,很多人卻信以為真。"她無奈地說。

"作為科學家,我會給你看資料,告訴你福島的真實情況,解釋為什麼會發生這些現象,未來還會發生什麼。"田上惠子說,"我們還會向包括中國在內的其他國家分享科學資料,但這背後已不僅僅是科學層面的問題,而是涉及到政治乃至外交問題。"

除染工作始終難以推進

隨著核事故的發生,東京電力公司也開啟了長達九年的謝罪。在那場震驚全球的災難中,該公司因處理核洩漏事故不力而廣受質疑和批評。

從2011年3月16日開始,東京電力公司陸續派出25名幹部前往福島縣內的各大避難所,向因核洩漏而避難的災民謝罪。在3月18日舉行的記者會上,東京電力公司公開向全體國民致歉,並承諾將做出一定賠償。5月4日,東京電力公司社長清水正孝來到浪江町的災民安置所,與其餘6名公司員工一起雙膝跪地、伏地道歉說:"給大家添麻煩了,真對不起。"

隨後數年間,在各地避難的福島人紛紛向東京電力公司發起集體訴訟。2019年3月27日,日本松山地區法院命令日本政府及東京電力公司向核事故後從家鄉遷往西部的20多名居民支付總計2700萬日元的賠償金。這是東京電力公司所經歷的約30起賠償訴訟中的又一次敗訴。

為了反省教訓,東京電力公司於2018年11月在福島縣富岡町建立了東京電力廢爐資料館。館內,一個超大時鐘定格在地震發生時的14時46分,模擬的"廢爐作業現場"以1號到4號機組的內部視角回顧了事故經過。牆上的"反省與教訓"一欄寫道:"不能以難以預想會發生巨大海嘯為理由,將福島第一核電站事故的原因歸結為天災。本應事前做好準備有所防範,最終卻未能避免事故發生。"

來自東京電力公司的阪本裕之,正在資料館為來參觀的客人進行講解。他每年從東京總部來福島三次,據說"總公司的每位員工都要輪流來此鍛鍊"。一位正在參觀的外國人提出質疑道:"東京電力公司的道歉是不是一種日本文化?道歉後又發生了怎樣的改變?"在他看來,雖然看到東京電力的誠意與努力,但"善後"工作到底進展如何,才是外界最關心的事情。

福島第一核電站的除染工作一直在艱難推進中。事故發生後,毀損嚴重的第一核電站三座核反應堆中,至今仍存有4700多根乏燃料棒。

根據去年12月27日公佈的最新方案,從廢棄反應堆中清出所有乏燃料棒並轉移至乾燥、安全地點存放的作業計劃在2031年完成。其中,3號反應堆的清理作業去年4月就開始了,計劃在2021年3月清出全部乏燃料棒;1號和2號反應堆的清理作業原定於2018年開始,但一再被延遲,現在設定為最早2024年、最遲2028年啟動。

更加刻不容緩的工作是處理放射性汙水,對此東京電力方面始終未能給出解決方案。據日媒1月17日披露,東京電力公司的工作人員在近期的檢查中發現,福島一號核電站的"凍土牆"有3處材料發生洩漏。"凍土牆"是指東京電力公司在1號至4號機組周圍地下約1.5公里的位置鋪設的一道凍結的"牆",其作用是防止地下水流入核電機組形成新的汙水,同時也防止機組內的汙水滲透進地下水中。然而,稍加搜尋便能發現,類似這樣的事故時有發生。

在一號核電站內部,一排排灰白色的儲存罐矗立其間:這些直徑12米、高12.5米的平底圓柱形桶,可容納1220立方米的處理水。

當時的事故導致放射性物質飛散,除了用於冷卻反應堆的水之外,流入核電站內的雨水和地下水也會成為汙水。即便經過多重處理,2018年這裡每天依然能產生約170噸汙水。東京電力公司通過專用裝置去除放射性物質,將這些水儲存在儲存罐裡。雖說已使其得到淨化,但仍無法將放射性物質降至零。

一號核電站內共有超過1000個儲存罐,目前儲存了113萬噸處理水,總容量為137萬噸。按照現在的發展趨勢,這些儲存罐將於2022年夏天達到飽和。東京電力方面稱,現在沒有更多用地來增建儲存罐了,如果保管時間延長,將會阻礙廢堆作業。

日本原子能監管委員會針對處理水採取的立場是"稀釋後排放入海洋最為合理",日本政府和東京電力公司從價效比的角度出發,也認為排入海洋比較妥當。然而,擔憂形象受損的漁業協會等表示強烈反對。在港口生活的一位漁民告訴《鳳凰週刊》:"一旦將處理水排入大海,這附近的魚就再也賣不出去了。"

世界貿易組織(WTO)高階委員會2019年4月敲定報告,事實上認可南韓限制進口福島等日本東北地區水產品的措施,也給汙水處理工作帶來阻礙。東京大學2018年底針對消費者的詢問調查顯示,超兩成受訪者表示,如果處理水被排入大海,便不再考慮購買福島縣產的水產品。

迄今無人承擔事故責任

2019年11月10日,距離福島縣議會議員選舉投票日僅剩三天,不少當地議員乘坐廣播車在福島縣各地拉票。他們的競選海報貼在離福島站不遠處的展板上,寫著諸如"保衛福島的生命" "打造日本第一適合居住、適合生育的福島" "一個安心、生機勃勃的福島"等口號。

一位議員來到相馬市與港口的漁民代表握手,並闡釋自己的競選理念。一位漁民搖搖腦袋說:"我不一定會投票,因為我和他想的不一樣。"

相比於空洞的口號,當地災民直面的是恐懼帶來的疲憊感以及擔心被遺忘的風險。日本政府主辦的東日本大地震追悼儀式,將在2021年舉辦最後一期;作為司令塔般存在的復興廳,按原規劃將於2021年3月迎來廢止日。

2019年7月26日,執政黨自民黨召開東日本大地震加速復興會議,針對復興廳即將到期一事進行商議,認為有必要繼續保留該機制。會議還提出創立"防災省"的構想,建立能應對類似東日本大地震、西日本暴雨級別的防災體制。

在復興事業上最親力親為的當數首相安倍晉三,他一度提出"全體官僚都是復興相"的口號。安倍在東日本大地震發生次年二度當選日本首相,福島復興的九年正是他執政的九年。

2019年4月14日,安倍視察了福島第一核電站,確認了廢爐作業的進展。他在視察時沒穿防護服,引起媒體關注。這是安倍上臺後第三次視察福島第一核電站。他訪問了剛剛解除避難指示的大熊町大川原地區,品嚐了該地大米制作的飯糰,笑著說:"糯糯的,很好吃"。此前他還試吃過福島的柿子幹、草莓、米飯及其他海產品。

安倍此次訪問,被認為是為了平息時任奧運大臣櫻田義孝因錯誤發言而引咎辭職的事情。此前的4月10日,櫻田在自民黨眾議員高橋比奈子主辦的聚會上致辭說:"希望(受災縣)能帶著服務(奧運遊客)的心配合災後復興。比復興更重要的是高橋女士。"

因福島第一核電站事故,福島縣雙葉町仍未解除避難提示,數千名當地居民仍未回來,奧運聖火也將繞開雙葉町

對於安倍的舉動,日本網友並不買賬。他們在社交平臺上諷刺說,"這是赤裸裸的作秀",也有人說,"安倍只不過在當地待了幾分鐘,每天在那裡工作的人才可憐呢","光是宣傳食品安全,而脫離核電站洩漏事故本身,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在各種國際場合,安倍由於"必談福島話題"而飽受爭議。在同中國、南韓、美國等國首腦進行雙邊會談時,他努力推進福島地區的食品出口,卻頻頻遭遇尷尬。

南韓為了抵制東京奧運會使用福島食材,表示將自備食材參賽。截至2020年1月16日,中國始終未對福島食品解除進口限制;南韓和美國對福島部分產品採取進口限制措施;俄羅斯、新加坡、歐盟等14個國家和地區需提交檢測證明書後,才可進口福島食品。不過,由於中國此前解除了對新潟縣大米的進口限制,讓日本看到了對華出口的希望。

每年3月11日,福島當地居民都會發起遊行,除了追究東京電力公司,還要求追究日本政府的責任。但時至今日,對於這麼大的一場天災人禍,卻沒有一個人受到過法律的制裁。

核事故發生八年半後,東京電力公司的3名前高管——前會長勝俁恆久、前副社長武黑一郎和武藤榮被判無罪。東京地方法院在2019年9月19日的宣判中,駁回檢方關於這3名被告犯有"業務過失致人死傷罪"。法院在判詞中確認,不能由被告承擔福島核電站的事故責任。

在福島縣雙葉町一個房屋後面的墓地空地上,堆放著四層裝有放射性廢料的黑色大塑料袋。

被告辯稱自己無罪。他們指出,海嘯無法預見,即使採取保護措施,依然會發生災難。若被判有罪,這3名前高管有可能分別獲5年監禁。該審判案延續了2年多,且是福島核事故發生後迄今的唯一審判案。

核問題專家、日本電視臺前報道局解說總監倉澤治雄評價說,"這是一次重大事故,其中犯了很多錯誤,卻沒人被關進監獄,更沒人願意承擔責任。所有人都顧左右而言他,缺乏真正的反思。"千葉大學名譽教授新藤宗幸認為,這一裁決反映了日本的"主流思想"——儘管存在風險,核電仍將繼續存在。

一位日本眾議院議員向《鳳凰週刊》評價說:"正由於日本政治體系與東電之間的關係'不安全',日本核電的安全才難以保證。"

對於這個長期、頻繁遭遇海陸災難的國家,福島事故不僅是日本經歷的又一次大規模自然災難,也是一場人為危機。誠如《紐約時報》所言,日本人作為一個民族,可能推崇精確、細節和安全,但福島核事故卻證明,無論日本的公司製造出多少酷炫的發明,缺乏勘漏和應急主動性都是致命錯誤。

日本"核電安全神話"破滅

談到福島核事故的深層原因時,日本東北大學教授小松丈晃有著這樣一種解讀:"'核電安全神話'帶來了不可逆的損害。日本官僚體制考慮得更多的,是如何避免被批評責備的風險。但要控制住這種風險,就會增大普通人的風險。"

災難發生前,日本人很少會懷疑核電的安全性。"當時入職教育留給我的印象就是,核電是百分百安全的。"阪本裕之在進入東京電力公司後的入職培訓教育中,首先學習到的就是核電站不會發生危險,萬一發生事故也能夠實施防護。

來自楢葉町的青木女士從小就聽到在家附近工作的東京電力公司員工說:"這個地區是絕對安全的,不會發生海嘯。"世世代代居住在新潟柏崎刈羽核電站附近的佐藤一家也從未擔心過核風險,直到福島核事故的發生。

一個廢棄的市政廳辦公室的日曆上顯示:2011年3月11日,星期五。這是東日本大地震發生的日期。

在相馬雙葉漁業合作社工作的渡部祐次郎說,他80歲的父親在九年前的海嘯中喪生。"在老家,所有人都相信核電是安全的,很難想到之後發生的這一切。"渡部向《鳳凰週刊》回憶道:"我的父親是區長,地震剛發生時他飛奔著去告訴鄉親們,讓大家快點逃。但由於當時已經沒了通訊訊號,大家不相信我父親的話,等到想逃時已經晚了。"

福島縣雙葉町,一處廢棄的公寓樓前雜草叢生。

但在60年前,日本人對"核電"一詞是極為敏感的。談到對核的記憶,他們最先想到的是1945年美國在日本廣島和長崎投擲的原子彈。

轉折發生在二戰後,核能技術實力突出的美國於1950年代提出"和平利用核能",並向其他國家提供相關技術。1955年11月4日,美日兩國在華盛頓簽署了"原子能研究合作協定",意味著日本發展原子能的技術性約束將會在美國的協助下得到解決。

1954年1月1月至2月9日,日本《讀賣新聞》進行了長達31期的連載《終於抓住了太陽》,成為"和平利用核能"的啟蒙報道。次年11月,以利用核能為主題的博覽會開啟全國巡展,涵蓋東京、名古屋、京都、廣島、札幌、仙台、福岡、水戶、岡山、高岡等地,累計入場人數超過260萬人次。

1955年12月,日本製定並頒佈了《原子能基本法》和《原子能委員會設定法》,修改了《總理府設定法》,這三部法律被稱作"原子能三法"。原子能委員會成立後,日本於1956年頒佈了《日本原子能研究所法》和《核燃料公社法》,確定了財團法人日本原子能研究所為永久性的原子能開發機構。

與此同時,核能教育也通過漫畫、兒童雜誌等形式進入年輕一代的視野。1952年到1968年,在月刊漫畫雜誌《少年》中連載的《鐵臂阿童木》中,主人公阿童木就是一個用高科技原子力引擎製造的機器人。雖然該作品未明確涉及核主題,但當其被改編為動畫片並創造出超過40%的收視率時,阿童木已然成為"和平利用核能"的代言人。

青木出生的1960年代末,日本社會逐漸接受了政府推進核能的想法。當時包括日本在內的世界各主要國家對核電前景都持樂觀態度。1969年3月,日本政府進行的一項輿論調查顯示,48.1%的日本人認為,更積極地推進核能的利用是件好事。1964年,東京、關西、中部三大電力公司率先發表建設核電站的計劃。在其影響下,日本的四國、北海道、東北、九州等各電力公司先後制定了原子能發展計劃。

2006年,日本製定《新國家能源安全戰略》,明確了"核電立國戰略"。福島核事故發生前,日本海岸線分佈著54個核反應堆,核電規模位居世界第三(僅次於美國、法國),支撐起這個世界第三大經濟體三分之一的電力供應。

但這並不代表其核能使用就是安全的:1995年,日本福井縣的"文殊"核反應堆因發生鈉冷卻劑核洩漏事故而被責令停運;2002年,東京電力公司為了掩蓋安全殼裂縫偽造檢查記錄,導致17座反應堆停產檢修;2007年,新潟縣的中越衝地震導致含輻射的冷卻水傾入日本海……

即便警鐘時響,日本社會始終堅信核能是安全的,這也緣於政府打造的"核電安全神話"。日本前內閣安全保障室室長佐佐淳行曾批評說:"由於日本遭受過原子彈轟炸,國民始終對核問題很敏感,所以政府制定了以宣揚'和平利用是沒問題的'為基礎的核電政策,將'核能沒危險'這一論點灌輸給國民,並抹殺那些不符合這種主張的聲音。儘管我們這些危機管理專家多次發出過警告,政府始終不為所動。"

年輕人形成自主核安全觀

相比長輩們來說,日本年輕一代無疑是幸運的,他們不再相信所謂的"核電安全神話"。

在福島縣的東京電力廢爐資料館,來自東京的一位16歲高中生告訴《鳳凰週刊》:"媒體一直說東北如何如何推進復興,但我看到很多地方並沒有修復得很好,情況依然嚴峻。"她拿著各種介紹復興情況的小冊子說:"通過學習,我不相信核電是完全安全的。"

"福島一號核電站的電力是東京在使用,所以我們必須要學習。"這個冬天,她報名來福島參加遊學活動。"我的家人對核輻射十分關注,我也很想了解。來到這裡多少有些不安,好在學校為我們每人分發了放射線檢測儀器。"她一邊說著,一邊拿出裝在口袋裡的檢測儀器。上面顯示的數字是"0.1微西弗/小時","這個數值比東京的一些地方還低"。

《鳳凰週刊》記者抵達相馬市立中村第二小學的當天,六年級一班的學生剛剛上完早課,準備吃午餐。當日午餐有燉菜、納豆、肉絲炒黃瓜、一碗米飯和一小盒牛奶。校長佐藤和子說:"食堂的食材都會提前進行放射線檢測。"

福島縣雙葉町,一間廢棄的小學教室裡,堆滿了地震發生時學生們未能帶走的書包和物品。

這所學校剛剛經歷了來勢凶猛的19號颱風"海貝思",部分屋頂加上了防雨層。幸運的是,九年前地震發生時學生們還沒離開學校,也因此躲過了海嘯。但全校358名學生中,有211名學生所在家庭因災害影響選擇外出避難。

現在中村第二小學的所有年級都開設了"放射線課程"。低年級的課程主要聚焦於基本知識:了解放射線的存在;區分放射線、放射能及放射性物質的區別;識別周邊及自然界的放射線。高年級學生還要學習東日本大地震及核災害的基本情況、福島第一核電站廢爐的現狀,以及放射性物質大量放出時該如何避難等知識。

日本文部科學省也因過於強調核電安全性的教育方針而飽受批評。核事故發生後,時任文部科學大臣不得不承認:"確實存在與事實相反的記載。"現在,日本政府開始調整過去教育中強調核能安全性及優勢的方針,加強學生對核能風險、劣勢等方面的客觀認識。

不過,最新修訂的中小學生用防輻射讀本引發了不小爭議。新修訂的讀本於2018年10月正式發行,其中既未寫入福島縣災民的發言,也未提及福島第一核電站廢爐作業的問題,僅強調了核安全方面的內容。滋賀縣野洲市教育委員會於2019年4月回收了這批讀本。在他們看來,因福島核事故,時至今日仍有4萬多名避難者,但這些人的想法卻被抹掉了。文部科學省的回覆則是,讀本並不是關於核輻射的全部內容,不足之處會以別的資料進行補充。

聲勢浩大的反核遊行近年來在日本各地司空見慣,以著名作家大江健三郎為代表的大量社會知名人士,以及前首相小泉純一郎、菅直人等政界大佬也堅決反對日本繼續發展核電,這些"大分貝"聲音給日本核電的重啟形成了巨大壓力。

小泉純一郎的兒子、環境大臣小泉進次郎去年9月甫一上任,立即動身訪問福島縣。上任當晚,他再度強調其反核立場,希望全面關閉日本境核心電廠,朝著"廢核"的方向努力,避免2011年福島核災的悲劇重演。

然而,日本政府和商界依然沒有放棄核電之路。從2015年8月到2018年底,日本共恢復重啟了9臺核電機組。安倍自出任首相以來多次宣稱日本"不能沒有核電";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發表政策建議稱,應在確保核能發電安全性及獲得國民理解的大前提下,認真推進核電站的重啟和新建工作。

在積極推動本土核電重啟的同時,安倍內閣還順勢開展"核電外交",向國際社會推銷日本核電技術產品,試圖重塑曾引以為傲的"核電神話"。自2015年川核心電站1號機組重啟以來,日本先後同土耳其、印度、英國、法國等國就具體專案技術出口或研發合作達成了協議。

(應採訪物件要求,清子、齋藤、佐藤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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